——最后那片海，只剩下綿長的思念，與釋然。

    結(jié)束一天的游行，江語凝和李宸海早已筋疲力盡，盥洗后雙雙鑽入棉被，進入深沉的酣睡。而江語凝的手機卻在半夜十二點時亮了起來。擔(dān)心吵醒累壞的李宸海，江語凝拿著手機走到門外，是楚然的來電，而她在睡眼惺忪間接起。

    「江語凝，你爸爸晚上心肌梗塞，現(xiàn)在正在手術(shù)急救！」

    當時的記憶彷彿被真空一樣，江語凝忘記自己跟楚然說些什么、忘記自己是如何搭上計程車、忘記她報出一連串陌生的地址。當她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在醫(yī)院的大門口了。

    許久未見的楚然朝著她跑過來，還來不及換氣，他拉著江語凝在凌晨時許的醫(yī)院急診奔跑。病人的哀嚎與哭泣、消毒水的嗆鼻、儀器吵雜的聲響漸漸讓江語凝回過神，她站在手術(shù)室外面看著亮起的刺眼紅光，楚然的聲音漸漸飄進她的耳里。

    「阿姨說你們很久沒有聯(lián)絡(luò)，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所以才會拜託我爸媽請我打電話給你?！钩灰贿吰綇?fù)呼吸，一邊解釋來龍去脈，「叔叔是在晚上睡前刷牙的時候，突然心臟絞痛暈倒，最后休克。好像從半年多前開始，他就會沒來由地心臟痛，情況越來越嚴重?！?/br>
    江語凝看著跪在手術(shù)房門口，已經(jīng)略顯佝僂母親。她低著頭雙手合十，嘴中呢喃著虔誠的禱告。江語凝緩緩走了過去，在她的身邊跪下，眼淚無可遏止地滑落，她也唸起那些在記憶中已然變得陌生的禱詞。

    大約在清晨六點時，手術(shù)中的警示紅光暗了下來。醫(yī)護人員從門板后走了出來，江母在江語凝的攙扶下踉蹌地站了起來。江父的命算是勉強保了下來，但仍需要住院觀察一陣子。兩人不斷對醫(yī)生鞠躬道謝，直到對方走遠。

    「媽?！菇Z凝扶著母親坐上一旁的椅子，那一對膝蓋已經(jīng)跪得紅腫。一時半刻她不知道該跟她說什么，握住她的手都顯得僵硬而陌生。她看著她憔悴的倦容，卻連伸手擁抱都覺得猶豫。

    江母笑了出來，帶著悲傷和諷刺，「這五年來沒有人叫過我mama。」她低語，看著江語凝的眼神帶著埋怨，「沐光死后你也跟著走了，就連這種時候我還需要透過其他人才能找到自己的女兒，我真的很失敗?！?/br>
    她原本想說些什么，然而看著母親卻連一點聲響都發(fā)不出來，最后江語凝把那些滿溢到唇邊的話全部吞回腹中，悄然收回握著母親的手，坐在急診室外等著天邊的光一點一滴升起。

    直到看過躺在病床上安睡的父親，楚然開車載江語凝回到住處。「到了。」他輕聲提醒，一夜奔波的他早已疲累不堪，但他仍然帶著一抹溫柔的笑。

    江語凝坐在副駕沉默了一陣子，最后他把一張紙條塞進楚然的手心，「那是我的電話號碼，可以請你拿給我爸媽嗎？跟他們說隨時都可以打給我。」楚然愣神看著江語凝，她泛紅的眼眶帶著眼淚，「楚然，謝謝你，也對不起?！?/br>
    說完，她飛快鑽出車外，頭也不回地走上樓。楚然看著攥在手心、那張被捏皺到幾乎看不清原貌的紙張，嘆了一口氣便把它收進口袋，驅(qū)車離開。

    「語凝？」一進門，李宸海抱著三花貓侷促地縮在床角，她連忙起身走上前，「還好嗎？」

    江語凝疲憊地揉了揉眼睛，勉強撐起一個微笑給她，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李宸海深手輕撫過她眼下微微泛起的青黑色，「今天是假日，你好好休息，有任何事都可以叫我，好嗎？」江語凝點點頭，伸手把李宸海抱進懷里，這是今天她唯一覺得自己在呼吸的時候。

    江語凝昏睡了將近一整天，周日下午隨著電話鈴聲甦醒，她接到來自母親的電話，她說江父已經(jīng)醒來并且轉(zhuǎn)到普通病房，希望她去看看他。江語凝跟李宸海大致說明了情況，便帶著幾套換洗衣物叫了計程車前往醫(yī)院。

    她抵達病房時，江父雙眼空洞地看著頭上那片灰白的天花板，左手吊著點滴，江母坐在一旁，嘴里念念有詞。

    「爸?！菇Z凝喚了一聲，江父動了動眼珠，蒼白的嘴唇掀了一下，卻因為開完刀太過虛弱只能發(fā)出不成文字的嗚咽聲響，而他的眼淚卻沿著消瘦的臉頰滑了下來，沾濕了被褥和枕頭。

    江語凝彆扭地走到他身邊，他奮力伸著如同枯枝的手，無奈使不上力氣?？粗@一幕江語凝潸然淚下，她跪在父親的身邊，緊緊捏住那隻曾為她撐起一片天空的大手，恍惚間她看著父母親，彷彿隨著歲月和現(xiàn)實的來回拉扯，他們面容被磨蝕成蒼老陌生的模樣。

    此后，每個周末江語凝待在醫(yī)院陪著父親，偶爾楚然也會來探視、偶爾也會遇見許久之前在教會認識的教友。他們的相處多半是沉默的，江父會不著邊際詢問她最近的狀況，而江語凝幾乎也都會據(jù)實以答，只是說出口的話往往都會在嘴邊多次反芻，他們小心翼翼地衡量距離、小心翼翼地對待這些年來的一無所有。

    「語凝，你和楚然是不是在交往?。俊菇刚驹诓》繋戎笓Q完衣服出來，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和女兒聊天。

    聞言，江語凝收拾行李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拉回飄散的思緒繼續(xù)整理著衣物，低低應(yīng)了句沒有。

    「真的嗎？我還以為你們早就在一起了?！菇竿嗜ヒ簧聿》瑩Q上休間的衣裝，經(jīng)過幾個月的休生養(yǎng)息，原先蠟黃病態(tài)的容貌轉(zhuǎn)為神清氣爽，「你們從小就認識了，這幾個禮拜他不是也常常載你來回醫(yī)院？我很喜歡他，如果可以的話還希望你們畢業(yè)就結(jié)婚?！?/br>
    江語凝默不作聲，只勉強扯了一抹很淺的笑容，提著褐色的行李箱催促著父母，「走吧，出院已經(jīng)辦好了，楚然會載你們回家。」走到醫(yī)院大門時，遠遠看見他們時楚然便下車撐傘，替江語凝接過手上的行李搬進后車廂，她替父親撐傘送他上車，臨走前江母搖下車窗叫住了江語凝。

    「語凝啊，今年要回來跟我們過年嗎？」

    江語凝愣住了，猶豫的表情僵在臉上，而她看見母親眼中一如寒冬蕭瑟的失望。她遲疑了半晌，最后只能給出模稜兩可的回答：「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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