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四目相對，樂遙如墜深淵。

    樂遙早就知道，這個班里面的確有個叫沉煦的學(xué)生，是年級第一，直到面前的人到來的前一秒，她都心里存著僥幸，此“沉煦”非彼“沉煦”。

    樂遙對自己說，沉不是什么稀有的姓氏，沉煦不是什么特別的名字，作為高叁生的沉煦也并非獨一無二。而望著眼前穿著藍(lán)白校服，手里抓著背包，有著她再熟悉不過的面容的男孩，樂遙不得不面對事實，此“沉煦”就是彼“沉煦”。

    雙腿控制不住地發(fā)軟，樂遙膝蓋一彎。

    沉煦見狀，邁開腳步，朝樂遙疾步走去。剛預(yù)備伸出手來，便見樂遙扶住講臺邊沿，重新站起來。見他走近，往后退了一步，一臉抗拒，甚至帶了些恐懼。

    沉煦原本舒展的手指再度收成拳，雙唇緊繃。

    樂遙又驚又懼。

    他要對她做什么？他要當(dāng)眾揭發(fā)她嗎？

    樂遙若是有注意到沉煦的目光，當(dāng)能感受到，沉煦此刻眼睛已經(jīng)微微的紅了，甚至有了隱約的晶瑩。就像被主人棄在深林，好不容易找到家，卻被主人關(guān)在家門外的當(dāng)寵物犬養(yǎng)大的小獸，眼神沒有絲毫攻擊力，有的只是綿延不絕的委屈。

    沉煦張了張嘴，試圖說出作為學(xué)生對老師該有的禮貌用語：“老師，請讓開一下，我要去座位上。”可他喉頭干澀，唇舌緊繃，愣是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來。

    沉煦此刻已經(jīng)忘了，講臺下有一條還算寬敞的通往座位的通道。而他定在講臺上不走的姿態(tài)，讓樂遙對他的誤解愈深。

    樂遙臉色慘白，已聯(lián)想到自己即將因為和高中生談戀愛發(fā)生關(guān)系而被學(xué)校開除，從此因師德敗壞而無緣教師的職業(yè)。

    講臺下戴眼鏡的班長舉起了手：“老師，時間到了，默寫已經(jīng)做完了?！?/br>
    其他同學(xué)叁叁兩兩的附和。

    這些聲音將樂遙拉回了狂風(fēng)暴雨般的思緒，她逮住了這個無視沉煦的機會，機械的轉(zhuǎn)身，正要說什么，后肩被猛地撞了下，樂遙及時扶了下講臺，險險地站穩(wěn)。

    沉煦擠開樂遙，往后走去。

    打鈴聲響起，樂遙聽到自己說：“同學(xué)們，課間休息十分鐘?！?/br>
    再也不敢往下看，樂遙出了教室。

    班主任老胡見樂遙進辦公室時臉色不好，詢問樂遙教學(xué)的情況。

    樂遙老實說：“學(xué)生們都挺好的?！?/br>
    班主任老胡顯然不信，一臉嚴(yán)肅：“小樂，和我說實話，咱能改進的改進，高叁這關(guān)鍵時期，師生關(guān)系還是很重要的。你剛才進門的時候，看起來都快哭了?！?/br>
    樂遙找了個其他理由：“和學(xué)生沒太大關(guān)系，是我家里的事兒?！?/br>
    班主任老胡皺起了眉：“小樂啊，可不能把生活里的情緒帶到工作中來……”

    老胡教誨了兩句，樂遙向老胡道歉，吞吞吐吐道：“有個叫沉煦的學(xué)生遲到了快一節(jié)課，他什么情況??？”

    班主任老胡恍然大悟：“噢，原來你是因為他不高興啊。”

    樂遙說：“不是……”

    老胡自顧自道：“早上太匆忙，我忘了和你說了，沉煦和我請了假，說是吃壞了肚子，去了趟藥店，所以來晚了些?！?/br>
    樂遙抿抿唇：“這樣啊?！?/br>
    老胡又道：“他是不是見到你，不太愛搭理。”

    樂遙說：“還好吧?！?/br>
    老胡嘆道：“你別見怪，這孩子就這樣，總沒大沒小，其實他心地是很善良的。他聰明是聰明，但是不太愛守規(guī)矩，有點兒……”

    樂遙補充：“特立獨行？”作為年級第一，沉煦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這有悖于愛將自己的得意門生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照看的老師通則。顯然，這種座位安排是沉煦自己選的。

    老胡笑了：“對，特立獨行。不虧是語文老師，你這個形容倒是很精準(zhǔn)。他這樣的個性，也和他家庭情況有點兒關(guān)系……”

    老胡邊說邊看了眼手表：“改天有空再和你聊聊我們班學(xué)生的家庭情況，方便你了解他們?，F(xiàn)在準(zhǔn)備去上課吧，加油?！?/br>
    樂遙聞言，起身和老胡告別。

    教案在手，第二堂語文課倒也順利。

    打鈴聲響起，樂遙一分也不再等，迅速收拾起了教具。剛準(zhǔn)備起身離開，便聽得一個男孩喚她，她一抬眼，只見得戴眼鏡的清瘦男生擋在她面前。

    樂遙認(rèn)出他是班長，笑著問他什么事兒。

    班長扶了扶眼鏡，認(rèn)真地說：“樂老師，沉煦就那樣的人，自己郁悶的時候，誰也不想待見。您別生氣，我代他向您道歉，其實咱們班同學(xué)還是挺好相處的?！?/br>
    樂遙愣住。

    班長補充道：“我們班同學(xué)都看到他對您甩臉子，還推您了，是很過分。”

    樂遙笑笑：“謝謝你的道歉，我沒生他的氣。沉同學(xué)他今天生病了人不太舒服，人不舒服的時候，是不會有什么好臉色的，可以理解?！?/br>
    班長尷尬地說：“哦，原來是這樣啊，難怪課堂上還一直在睡覺呢?！?/br>
    樂遙下意識看向沉煦所在的角落，一堆擺成小山的書碼在課桌上，絲毫不見人影。

    班長又說：“沉煦不太愛上早自習(xí)，我提前和您報備一聲，哪天碰到您值日，您別見怪。”

    這位小朋友的小心思倒挺多，用在學(xué)習(xí)上該有多好。樂遙心中暗想著，隨口應(yīng)和了班長幾句，從教室離開。

    經(jīng)過教室的窗戶，樂遙禁不住偏頭，往里望去。

    沉煦趴在課桌上睡覺，長臂屈著仍出了課桌，占據(jù)了同桌課桌的小半空間，長腿擠在狹窄的課桌下，一動也不動。有兩個女生來到窗前，擋住了樂遙的視線。

    她們交頭接耳：

    “沉煦好帥！”

    “對啊對啊，連后腦勺都帥！”

    “當(dāng)然了！那可是沉煦！”

    有個女生余光瞟了樂遙一眼，認(rèn)出她是老師，忙轉(zhuǎn)過頭，壓低了交談聲。

    樂遙莫名也覺得心虛，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

    高叁課業(yè)繁重，忙忙碌碌間，不知不自覺已過了一周。

    周日的下午，樂遙得了半天的休憩，打電話給了房東筠姐，問她在不在家。

    筠姐回復(fù)在家。

    樂遙說同學(xué)給她寄了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水蜜桃，她一個人吃不完，想給她捎帶過去一些。水蜜桃維生素含量高，很適合她家在生長期的兒子。

    筠姐電話里很高興，爽快的報了地址。

    樂遙聞言松了口氣，擰著一箱從精品水果店買來的水蜜桃，踏上了去筠姐家的路途。

    其實樂遙送特產(chǎn)的目的為假，拒絕筠姐先前的補課請求才是真的。這過了一周了，雖然筠姐一直沒提何時補課，樂遙卻把這事兒放在了心里。

    甭管現(xiàn)在筠姐還有沒有意向，樂遙覺得，她先把這事兒說開為妙，理由很好找：高叁的課業(yè)要比她以為的繁重，實在抽不開時間來。

    她這理由也是實話，比起教學(xué)經(jīng)驗豐富的老教師，她這個第一次接觸高叁課業(yè)的新老師存在很多不足。班主任老胡對她這個年輕的老師似乎不太放心，總是叮囑再叮囑，怕她經(jīng)驗少，影響他的優(yōu)秀的孩子們的成績。既然宋主任信任她，力推她進了這個班，她便不能露怯。所以她近幾天一直在努力，可以說從沒有早睡過，仿佛她自己才是那個讀高叁的學(xué)生。

    至于沉煦……

    他總是將自己藏在角落的那一堆書中，她的視線難以掃到他。所以只要她不去想他在班級里的存在，倒也對她的教學(xué)沒有產(chǎn)生影響。

    出租車搭載樂遙開了一半的路程，筠姐一個電話過來，向樂遙道歉，稱自己臨時有事兒要出門，沒法招待她了。

    樂遙忙說改天再來。

    筠姐道：“我讓物業(yè)管家?guī)氵M去，我把大門密碼發(fā)給你，你把東西放到門廳上就行了。嗯，也不能讓你白來一趟，門廳上有一套海藍(lán)之謎的護膚品，你順道拿回去用?！?/br>
    樂遙說：“筠姐，這不太好吧……”

    筠姐笑著打斷：“有什么不可以的，對你我可是知根知底的，信的過，你盡管進門好了。那套護膚是我一供應(yīng)商送我的，可惜那成分不太抗老，是給你們這些年輕人用的，我這中老年人可只能用定制，就請你幫我消耗消耗。就這樣了，我還有會要開，掛了拜拜?！?/br>
    幾乎不帶喘氣聲的說完，筠姐掛了電話。

    樂遙聽著電話里的忙音，一陣愣神。

    是不是這就是成功人士的特質(zhì)：不浪費時間，說一不二，風(fēng)風(fēng)火火。

    前方的司機聽到只言片語，問樂遙：“小姑娘，還去嗎？”

    樂遙抿了抿唇：“還去?！斌藿阍挾颊f到這份上了，她何必推諉，沒準(zhǔn)兒筠姐還會覺得她故作矜持，浪費時間。

    從地圖上來看，筠姐的現(xiàn)住址是云城中心昆湖旁的一個別墅區(qū)。別墅區(qū)南面臨水，東面緊鄰高爾夫球場和云城濕地公園，西面是云城著名的奢侈品一條街，北面則是樂遙剛剛進入這個區(qū)域的主路，主路旁分布著中外合辦的國際學(xué)校和云城最大的私營醫(yī)院。

    筠姐是云城當(dāng)?shù)刂呐髽I(yè)家，去年的時候，還到云城一中贊助過運動會，和校領(lǐng)導(dǎo)一起剪彩。樂遙想著，以筠姐的財力，住別墅再正常不過了。待真的到達(dá)，被物業(yè)管家開著勞斯萊斯帶著在別墅區(qū)轉(zhuǎn)悠，樂遙仍是被這一片別墅區(qū)的豪華給驚到了。

    這是別墅區(qū)，但是獨門獨院的獨棟別墅區(qū)，總體只有五十來戶，每個院落的花園都修剪得宜。每一戶都配專門的物業(yè)管家，還有簽約的司機隨叫隨到，提供專車服務(wù)。

    物業(yè)管家將樂遙送到了一棟別墅的大門前，替她刷卡開了別墅大門，做了個請的姿勢：“我就送您到這里了，如果您需要我接您，打電話給我?！?/br>
    樂遙向物業(yè)管家道謝，進了大門。

    與其他院落不同，這棟別墅沒什么花和樹，只有修剪的平整的草坪，通往入口門廳的路不像其他院落用有設(shè)計感的碎石或大理石，而是直接由混凝土鋪就，兩側(cè)還設(shè)了路緣石，隔開草坪。比起富有人情味的居所，倒更像是辦公樓的做派。

    樂遙踏入門廳，輸入筠姐發(fā)來的密碼。邊輸邊暗道，這串?dāng)?shù)字看起來像是筠姐兒子的生日。如果真的是生日，那她兒子的生日便是教師節(jié)了，也就是說，距她兒子年滿十八周歲不到四天。

    “滴”的一聲，門開了。

    樂遙輕輕推開門，躡手躡腳走進去，彎腰脫鞋，只穿著襪子踩在地板上。

    室內(nèi)面積很大，除了必要的幾件家具，沒什么衣物和吃食在外，可以說十分空曠，說是沒人居住也不為過。

    樂遙收回目光，停在門廳前，將水蜜桃輕放在門廳的置物柜上。她望著水蜜桃旁那套海藍(lán)之謎，對是否真的要按筠姐的意思拿走十分躊躇。

    比起只值百余元的水蜜桃，這套護膚顯然要貴得多。她實在是失策，人家筠姐壓根就不缺這點兒吃的，想買什么水果買不到？這套護膚對于筠姐來說或許無足輕重，對于她來說可是價值不菲。對于是否會欠人情，還是得按她自身的經(jīng)濟實力來判斷。

    想及此，樂遙挪開目光，做了不拿的決定。

    樂遙彎腰，低頭穿鞋，邊穿邊想：給自己兒子補課是頂重要的事兒，筠姐不至于記性這么差，可能是找到了更好的老師，不方便……

    ——“是誰？”

    陡然間的聲音打斷了樂遙的思緒。

    家里有男人？樂遙忙不跌起身：“您好，我是樂遙……”

    待反應(yīng)過來聲音的音色，樂遙身體僵住。

    與此，門廳后樓梯的腳步聲也停下來。

    腳步聲停滯了兩秒，又繼續(xù)。

    樂遙渾身一個激靈，轉(zhuǎn)身拉開門把手，往門外跑去。

    沒有穿鞋的腳剛踏出門外，一只指結(jié)修長的手拽住她的右手手腕。

    樂遙嚇得尖叫一聲，左手抓住門沿。

    沉煦沉下臉，長臂往前一撈，不由分說箍住樂遙的的腰，將她往里帶。

    樂遙的左手已在動作中脫離門沿，雙腿騰空使不上力。

    熟悉的氣味和體溫侵襲了樂遙，樂遙瞬時脫力，她頭皮發(fā)麻，身體不受控制地抖個不停，連喊叫都發(fā)不出。

    似含著無盡的怒意，門被摔上。

    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