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薛百花看見宵凄玉正沉靜地擦拭軟劍時(shí)，忍不住走上前。

    天井庭中就只有她們兩人，四周百花齊放，香氣撲鼻，甚至彩蝶翩翩飛舞，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不合時(shí)宜的肅殺之氣。開戰(zhàn)前夕，魔教大將早已駐守霧封穀外，就等白道前來一戰(zhàn)生死，但宵凄玉臉上卻察覺不到一絲慌張，宛如無波湖面，沉得令人心寒。

    ＂趁還未鑄成大錯，趕緊離開吧，別再助紂為虐了。＂不管怎么說，兩人曾經(jīng)也為了虎龍窟共識過，她也不愿看到宵凄玉后悔的模樣。

    ＂在下并無助紂為虐。＂宵凄玉審視著手中長劍，淡淡回道。

    ＂怎會沒有！你三番兩次説明呂湘音捉拿洛傾城，還將阿福帶回霧封谷關(guān)著?。⒀Π倩ㄒЯ艘Т?，繼續(xù)道：＂如今兩道開戰(zhàn)，你身為碧玄宮弟子本不該插手！再者……＂

    薛百花忽然一頓，她抬眼望著宵凄玉，兩人正好對上眼。

    ＂再者阿福也不愿看你如此……＂你可是阿福第一個(gè)心傾的女子，若阿福也在這，她定會阻止的吧？薛百花心頭酸澀，還是將話說出了口。

    宵凄玉聞言忽然笑了，這笑容映著一抹極淡的苦色。

    ＂在下這么做都是為了惜姑娘，都是為了福紅……＂

    明知荒唐，薛百花卻無法開口反駁，直到宵凄玉收起軟劍離開，她單薄的背影看起來十分憔悴。薛百花最后只能深深嘆了口氣，她雖無法離開霧封穀，心仍然緊系著遠(yuǎn)方的阿福，念她是否無恙，是否已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

    另頭惜福紅眉頭緊蹙，望著馬車外沿路蕭條，途中經(jīng)過不少村莊，居名卻都愁眉苦臉，甚至有人倒臥路邊哭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她輕嘆口氣，回頭推了推緊摟著她腰的施翠煙道：＂這些人都怎么了？＂

    ＂你說她們阿？＂施翠煙上前挪了身子，將頭枕在惜福紅的肩上與她一起望向窗外，＂魔教盲目殺戮，除了江湖人外，也有不少城官百姓，一時(shí)少了這么多大臣，定會天下大亂，好者斷糧饑荒，壞者jian殺擄掠。＂

    惜福紅悲傷地垂下腦袋，呢喃道：＂我都不知原來湘音是這樣的人……＂

    想她總是笑面對人，還讓自己住在霧封穀，替她張羅三年生活起居，不料到看似善心的呂湘音，背地里卻是禍害天下的女魔頭。一時(shí)心中五味雜陳，除了矛盾外，還漾起了一絲恐懼。

    ＂這并不是惜meimei的錯，倘若你繼續(xù)留在谷中，呂大教主說不準(zhǔn)也會將你殺了。＂就算機(jī)伶如她，施翠煙還是猜不到呂湘音為何要留著惜福紅，雖稱不上軟禁，但她確實(shí)將惜福紅留在穀內(nèi)整整三年，＂meimei儘管放心，姊姊和洛當(dāng)家絕對會保護(hù)你的?。?/br>
    ＂為什么？＂惜福紅仰起頭問道。

    ＂嘻嘻，這還用問嗎？＂施翠煙點(diǎn)了點(diǎn)惜福紅的鼻尖，笑道：＂當(dāng)然是因?yàn)殒㈡⒑吐瀹?dāng)家都愛著惜meimei阿。＂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洛傾城為了惜福紅都傷成那副模樣，施翠煙沒法不認(rèn)同她對惜meimei強(qiáng)烈的心意。

    反觀惜福紅卻有些失神，她直直望著簾布，彷佛能瞧見后頭那筆直的背影。

    她也是嗎？洛傾城也愛著她嗎？

    惜福紅想也不敢多想，她溫順地縮進(jìn)施翠煙溫暖的懷中，想藉此驅(qū)趕煩憂的心思。這晚，三人并未進(jìn)城，而是在郊外升起火堆準(zhǔn)備將就一夜，連日趕路已讓洛傾城十分疲憊，但從她淡漠的神情上卻瞧不出一絲軟弱。

    ＂來，惜meimei，這些都是熱過的臘rou干，姊姊知道你討厭吃冷rou，這些儘管拿去吧。＂施翠煙討好地獻(xiàn)上熱騰騰的rou干說道。

    惜福紅坐在火堆旁烤火，她見施翠煙替她熱了乾糧，很是感激地準(zhǔn)備接過，不料手剛伸上前，施翠煙卻忽然拿走了rou干，彷佛閑著發(fā)慌的大嬸總會拿糖酥戲弄小娃兒般，得意的面容讓惜福紅忽然紅了耳根子。

    ＂我看還是讓姊姊喂meimei吧？＂其實(shí)施翠煙并無戲弄惜福紅的意思，只是腦筋一轉(zhuǎn)，還是用喂的更好，不但能拉進(jìn)兩人關(guān)係，還可以讓惜meimei認(rèn)定她是體貼溫柔的好姊姊。

    ＂不、不用！我自己會吃?。⑾Ц＜t搖了搖頭道。

    ＂姊姊當(dāng)然明白meimei會自己吃，但這是情趣阿，meimei就別害羞了，來，張嘴。＂幾乎強(qiáng)硬地?cái)堖^惜福紅，施翠煙手里拿著rou干準(zhǔn)備遞上前，霎那卻自己張口咬了一片，她又改變心意。

    與其用手喂，不如用嘴……

    登時(shí)洛傾城竄起身喊道：＂出來！?。⒊晒ψ柚故┐錈熯^火的調(diào)戲。

    ＂唉呀唉呀！別衝動，是我呢。＂閃過施翠煙扔來的暗器，一道淺影幽幽從漆黑樹林間走出。待來人走近火光后施翠煙才收回手中毒鏢，那人不是白道浪客，更不是魔道爪牙，而是施翠煙的老友兼大哥－－余翔。

    ＂真是不留情阿，三魂鏢？想取余大哥的性命？＂馀翔裝模作樣嘖嘖了幾聲，可眼角戲謔的細(xì)紋卻不減，他這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的性子，倒有得施翠煙師父的幾分真?zhèn)鳌?/br>
    ＂余大哥?。⑹┐錈熜χ锨?，打趣道：＂好說好說，若非余大哥生得一副病癆鬼模樣，還以為哪家詐尸，meimei又怎會誤丟暗器呢？＂

    ＂你這丫頭?。⑩畔枘樕唤膊慌c她說笑，＂玩笑就此打住，你飛鷹傳書讓我?guī)У南⑦€想不想聽阿？＂

    施翠煙早在離開霧封谷時(shí)就讓蒼鷹帶消息給馀翔，讓他盯著魔教一舉一動。聽聞有消息，施翠煙立馬收起嘻笑模樣，＂你倒快說，咱離開霧封穀也有五日余……呂湘音和白道究竟有何進(jìn)展了？＂

    余翔聞言先是大嘆了口氣，他走到火堆旁坐下，凝重道：＂唉，我只能說是兩敗俱傷，你們也知道……白道看似團(tuán)結(jié)，實(shí)則一盤散沙，誰也不服誰的命令，辰盟主更是胡亂攻打，無法突破魔教重圍。＂

    ＂哼。＂洛傾成冷笑一聲，她早知白道不服辰盟主許久。

    ＂雖說兩敗俱傷，但呂教主確實(shí)殺了不少巨頭，戰(zhàn)況也是利于魔教……＂

    ＂花兒呢？花兒可平安無事？＂惜福紅心急地打斷馀翔，她滿臉擔(dān)憂地問道。

    ＂花兒？……＂馀翔先是一愣，在看見施翠煙擠眉弄眼后才笑道：＂是說神醫(yī)吧？放心，死傷人里倒沒看見神醫(yī)，恐怕是在霧峰穀里待著，不會有事。＂

    惜福紅聽見馀翔保證，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才逐漸平復(fù)。

    ＂不過說來奇怪，＂馀翔搔了搔頭，滿臉疑惑，＂其中也來了不少道士，但宵道姑卻替呂教主全然擋去，其中也傷了許多德高望重的道長……話說宵道姑是碧玄宮弟子，怎會為了魔教違背師命呢？＂

    馀翔瞄了眼惜福紅，若道姑是為了惜姑娘前去魔教，如今惜姑娘已離開，怎么……

    ＂糟，你說這戲還打多久？＂施翠煙咬唇問道。

    ＂照情況，不出兩日就會該結(jié)束了。＂非死及傷，還能打多久？

    ＂那可不妙，余大哥，能否借你密室躲一躲？＂施翠煙焦急問道。她們見識過呂湘音的能耐，現(xiàn)在逃也晚了，正好馀翔有間牢固密室，就和老天爺賭一把，看看能不能逃過一劫。

    ＂行，這人情就讓你先欠著。＂馀翔倒也乾脆。

    主意打定，四人便不敢多做停留，連馬車也不搭了，乾脆直接策馬離開。惜福紅窩在施翠煙的懷中，一路上不說半句話，她拉緊外衣，儘管冷風(fēng)刮得臉頰生疼，眼皮卻反而越來越沉重，直到她身子一斜，施翠煙這才趕忙扶正她。

    ＂惜meimei你怎么了？＂瞧見懷里人兒臉色略青，施翠煙有些擔(dān)憂地問道。

    ＂沒事……就有些…暈……＂除了倦意，惜福紅還有些暈眩，不知是不是沿路顛頗惹的。

    ＂在忍會兒，就快到了。＂施翠煙騰出一手摟緊惜福紅的腰說道。

    但施翠煙卻沒得到任何回應(yīng)，只因惜福紅已昏睡過去。

    在夢里，她感受不到冷風(fēng)刮疼自己的臉，但她清楚的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霧封穀。在住了三年的小屋前，她瞧見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只是那人再矮了點(diǎn)，臉上的紅斑也更鮮艷了些。

    她知曉，這是三年前的自己，那個(gè)被自私與愛所殺害的惜福紅。

    忍不住流下兩行淚，她上前抱住三年前的自己，霎那間她看見了所有記憶。從她被墓情鬼婆養(yǎng)育成人，被翠玲瓏騙出谷、被薛神醫(yī)毒害、被洛當(dāng)家求刑、被宵道姑出賣，路上她尋找婆婆，被利用尋找虎龍窟，以及所有和這趟旅程有關(guān)、出現(xiàn)過的人，她遭遇到的無情，那些矛盾的執(zhí)著，被傷害卻稱得上喜愛的心……

    都想起了，但死后重生后的溫情，她也深深體會過。

    薛神醫(yī)吞了寒毒，甘愿留在穀中陪伴她，宵道姑傷了雙眼背叛碧玄宮旨意留在魔教聽命，洛當(dāng)家成為階下囚不顧一切送她出谷，施翠煙不畏教主潛入教中尋她，這一切倘若稱不上愛，那么也可以解釋成贖罪吧……

    是阿，她們竭盡所能的向你贖罪阿……

    你何得何能，居然讓這么多個(gè)江湖俠女為你如此付出？

    ＂恨嗎？＂三年前的惜福紅開口淡道，＂你恨她們嗎？＂

    一句話道出，頓時(shí)天旋地轉(zhuǎn)。

    當(dāng)惜福紅回過神后發(fā)現(xiàn)自己醒了，她盯斑駁的天花板喘息，渾身冷汗。

    ＂醒了！惜meimei醒了?。。⑹┐錈熞姞铋_心的笑道。

    洛傾城與余翔聽聞施翠煙吶喊，紛紛走進(jìn)密室，誰知惜福紅忽然跳下床沖至桌邊，她＂唰＂的一聲抽出桌上長劍，此舉嚇壞了所有人。惜福紅彷佛失了魂，她空洞的雙眼掃過施翠煙與洛傾城，不發(fā)一語。

    －－＂恨她們嗎？＂

    腦海中回蕩著三年前自己的話語，惜福紅激動得渾身顫抖。

    恨嗎？恨嗎？恨嗎？………

    ＂嗚啊………?。⑾Ц＜t放聲痛哭，手中長劍一架作勢自刎。

    ＂不！?。。?/br>
    ＂住手?。。?/br>
    幾乎同時(shí)，施翠煙拉開惜福紅的手，洛傾城打掉她手中長劍。

    蹡喨一聲，長身落地，四周頓時(shí)靜默。

    ＂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無法恨你們！恨我自己恨不了你們！?。⑾Ц＜t再也藏不住豆大的淚水，她嘶啞著跪坐在地上，嘴中不斷呢喃著恨不了、恨不了的話語。

    施翠煙眼眶一熱，也跟著哽咽，她心疼惜meimei，心疼她過于善良折騰自己。

    洛傾城跪下抱緊惜福紅顫抖的身子，雙眼一閉也淌下淚珠。

    ＂不要傷害我…求你們別再傷害我了…嗚…我、我很膽小…我很沒用……＂惜福紅不再抗拒真實(shí)的心情，她拉緊洛傾城的衣袖，將臉埋進(jìn)她的胸口哭喊道：＂我什么都沒了…嗚…沒了……＂

    重生之后，惜福紅依舊一無所有。

    洛傾城幾乎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身子，誠心道：＂若你愿意，我的命就是你的。＂

    施翠煙再也忍不下去，她撲跪上前，緊緊地?fù)碜∷齻儍扇?，嘴里不知嚷嚷著什么?/br>
    馀翔無奈的笑了幾聲，識趣的轉(zhuǎn)身離開。但沒有等太久，施翠煙便紅著眼眶走出屋外，她隨手一扔將劍還給馀翔，隨之扯開了一抹俏皮淡笑，又因臉上淚痕未干，模樣十分滑稽。

    ＂下次提醒我別把劍放在桌上。＂勉得出人命。

    施翠煙聞言倒是開懷笑了幾聲。

    ＂那人……真是惜福紅？＂馀翔猶豫地問道。他所認(rèn)知的惜福紅應(yīng)該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并且還和魔教掛勾？這實(shí)在讓人匪夷所思。

    ＂若非惜meimei，我又怎會哭成這副模樣？＂除了她師父和惜福紅，可沒人能讓翠玲瓏如此真情流露了。

    ＂那是，不過三年前虎龍窟秘寶，再加上魔教盛起，再者惜姑娘又出現(xiàn)在呂大教主身邊……＂馀翔摸了摸下巴，臉色有些難看道：＂這其中可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施翠煙皺起眉頭思索著馀翔的話，其中關(guān)係她也不是沒猜測過……

    ＂算了，就當(dāng)我多心，沒事就好。＂馀翔見她開始鑽牛角尖，便忙攤手說道。

    只是施翠煙卻遲遲無法寬心：＂只怕事情沒這么簡單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