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龐翠那個攪家精是麻煩，她這個會拖累他前程，讓他這位天之驕子一夕間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讓他居然在那個混亂時期答應父親的遺愿，冒著前途盡毀的危險娶她為妻，明顯她的存在更讓他為難。

    他后來有沒有后悔過？

    以前她只是想著自己成分差，會拖累他的前程，可卻從沒想過他在外面會因為她面臨著什么樣的復雜局面。

    秦崇宇也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過她，其實他因為她，竟受過那么多本來不應該有的歧視和阻礙。

    還有陸凡通那句：他父親明明知道他……

    知道他什么？

    秦崇宇到底還有什么事沒有告訴她。

    作者有話說：

    評論有紅包～

    第五十四章

    秦崇宇驟然一愣, 興許是沒想到她會突然這么問。

    他回答：“沒有，既然娶了你，你就是我妻子，我怎么會那樣想?！?/br>
    顏昭若望著擋風玻璃前面一望無際的黑暗, 細膩潔白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摳著自己白色小襖上的扣子。

    “今晚陸大伯說的話, 讓我有了些不一樣的感受?！彼徛卣f道。

    秦崇宇看向她：“什么？”

    “沒離婚之前, 我覺得自己陷在一片泥沼，備受煎熬，你在處理我和龐翠的事情上的態(tài)度更是讓我絕望。所以我總結那段婚姻, 就是我在婚姻里只是茍活, 并有感受到婚姻本該有的任何幸福之處?？墒乾F(xiàn)在想想, 我們的婚姻本來就不是以正常方式結合的, 而我天真的還想要得到你所謂的偏愛, 覺得你身為丈夫就該全心全意的袒護著我, 我又沒有做錯什么，錯的明明是龐翠，是你處理龐翠錯誤時的態(tài)度。”

    顏昭若抬起手指，在蒙著一層白霧的車窗玻璃上隨便亂畫著：“可是反過來想想, 你娶我只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 是出于保護我不被外界的風雨摧殘到, 才和我結婚的。而龐翠的父親是烈士，龐翠在沒有向我投毒之前所做的事，沒有觸犯法律，那么你也得看在自己父親和龐翠父親的份上，一次次忍受著龐翠的粗俗無禮。龐翠不該把你的縱容當成無理取鬧的根本, 而我錯在不該把我們不正常的, 其實沒有任何夫妻感情的婚姻想的太過美好?！?/br>
    秦崇宇聽著她輕柔溫和的聲音略怔了下, 開口道：“不，是我……”

    “你先聽我說完，”她沒有給他懺悔的機會，現(xiàn)在說這些話，也不是為了讓他向自己道歉的，“其實最正確的，就是一開始我們就不該結婚，你也完全不必因為父輩的囑托，把龐翠當成自己無法推卸的責任。但是我們沒有經歷過這樣復雜的事情，當時又都處于太過混亂稚拙的年紀，婚后住在一起感覺到不對勁，你的愚孝讓你無法停止那段婚姻，我也沒有及時清醒地提出離婚，我以前膽子太小了，寧愿繼續(xù)忍受著那個充滿矛盾與折磨的家，也不敢從中跳出來?！?/br>
    秦崇宇臉色黯然，眼中閃過一絲少見的遺憾，他沒再做聲，沉默地讓顏昭若接著說了下去。

    顏昭若忽然干笑了下：“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我當時提離婚，我想以你的性格也不會同意的。”

    秦崇宇雖然護短，對家人總是樂于忍讓，可本質還是個控制欲很強的男人，她那時還不到二十歲，秦崇宇不可能放心讓她離婚走掉的，萬一她遇到了別的男人，那個男人或許一開始會義無反顧的保護她，但時間久了呢，有些成分論差點的出門被人打罵都是常事，更不用說家屬也會被連累的失去晉升資格，時間久了，男人和他的家人還會對她好嗎？

    總的想下來，這就是一筆糊涂賬。

    可說這么多，她不是放下了，只是也多少理解了一些他在這段婚姻中的不易。他在她心里也不再是一味偏袒龐翠，而不顧自己的存在了。

    可前世她因為龐翠失去那個孩子，他還是繼續(xù)把龐翠留在家里，那冰冷的態(tài)度她還是不能原諒。恨一個人其實是很累的事，可她做不到不恨。

    她終于安靜下來，秦崇宇也沉默了一下，才聲音低沉嘶啞地道：“你說的對，我比你年長，當時應該站出來制止那一切的，但當時卻只是想著你沒有被外人欺負就好，等給龐翠找個好婆家讓她嫁出去就沒事了。其實這樣想都是錯的，我沒有做到讓自己的妻子幸福，還讓她受到了那么多委屈，也沒有做到把龐翠管教好。我什么都沒有做好，導致所有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發(fā)展了?！?/br>
    “至于你說的我不會同意離婚……我跟你結婚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以為娶了你就是盡到了責任，看著你受委屈，我當時也沒能真正理解你，現(xiàn)在想想，我怎么這么蠢！”

    顏昭若鼻尖一酸，趕忙又扭頭看向車窗外面，不過這種情緒很快就壓下去了，說了那么多話，把心里的情緒發(fā)泄出來，便好受許多。

    她轉移話題問道：“你老師在飯桌上有句話沒說完，當年你父親去世的時候，你其實怎么了，你們是有什么瞞著我嗎？”

    車子里氣氛凝滯了一瞬，秦崇宇很快地回答：“沒有?！?/br>
    顏昭若不信，他們認識這么多年，從他的語氣中，她已經聽出了不對勁。

    她想了想，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當時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秦崇宇頓了兩秒，抬頭看向她，面色沉斂，一言不發(fā)。

    顏昭若望著他的眼睛，忽然道：“算了，讓我知道了反而覺得自己虧欠你了，你還是別說了?！?/br>
    說完她就看到秦崇宇明顯松了口似的，她不由得扯開嘴角，無力地笑了笑。

    “對了，你去陸大伯家的路上，你說要和我好好聊聊的，你到底想跟我聊什么，咱們今天索性把話都說開了吧?！?/br>
    秦崇宇回過神來，咳了一聲：“你和尹榮宇不合適，我第一次見到他就知道他不適合你?！?/br>
    “你想說的只有這個？”顏昭若挑了下眉梢，“其實我跟他只是朋友，我們根本沒在一起過。目前我也沒有和任何人戀愛結婚的打算，你不用為我擔心這個?！?/br>
    秦崇宇表情驚詫，張開嘴還想說點什么，顏昭若卻一眼就看出了他想說的是什么。

    傍晚去陸家的路上，她就清晰察覺出了他對她的想法。但他無論再怎樣，上輩子那個失去的孩子都是他們之間邁不過去的一道坎，她是不會和他復合的。

    她深吸一口氣，微笑道：“哥，現(xiàn)在有喜歡的人了嗎？你也該再找一個了，如果遇到合適的，就嘗試著和人家接觸一下吧。你要是沒其他事的話，那我就回去了，不然宿舍就要關門了?！?/br>
    秦崇宇被她再明顯不過的態(tài)度弄得再次沉默下來，嗯了一聲，看著她打開車門走下去，然后窈窕纖細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京大校門里面。

    -

    車子停在馬路邊久久沒有啟動，秦崇宇抽了支煙叼在嘴里，翻出打火機點燃，狠狠吸了一口。

    白色煙霧彌漫間，他的眼神幽深復雜，慢慢陷入到沉思中。

    他們剛結婚那時候他確實對顏昭若沒有男女之情，他只是把她當meimei看待，可他們夜晚卻又是親密無間的，他們在那方面有著自己難以想象的默契，這也讓他對她的態(tài)度一直處于很矛盾的狀態(tài)。

    完全把顏昭若當妻子的話，他們在白天是那么疏淡，當meimei的話，晚上又控制不住自己對她所產生的最原始最直接的渴望，所以一開始他只有選擇性忘掉她以前曾和他以兄妹相稱的事情，然后在內心告訴自己，他們已經是夫妻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是到了她提出離婚，想要追求自由的時候，他又是極抗拒的。

    這份抗拒已經和他要完成父輩的遺愿無關了，也與他們那層兄妹關系無關，他就是純粹的不想失去她。

    所以離婚后的那段時間他一度非常困惑，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一想到她不在身邊了，心里就空落落得那么難受，他是貪戀她身上那份溫暖，還是愛上了她？

    總之他很想見到她，于是被調到北京后，第一次遇到她時，他表面是平靜的，可內心其實已經翻江倒海，難以自持，他真的特別想抱住她，想牽住她的手親親她。

    于是他再一次問自己這樣是愛上她了嗎？

    還是因為，在當初結婚后，他便把她的全部當成了屬于自己的，所以，就把對她的控制欲和占有欲當成了愛情？

    所以，在看到她和尹榮宇走在一起時的畫面，聽到她并不否認和尹榮宇或許有可能在一起的事情后，他內心才會那么不悅。

    在工作上他可以頭腦清晰，瞬間把任何細枝末節(jié)都考慮到位，然后不容置喙的立刻展開行動?？墒窃诟星榉矫?，愛一人到底應該是怎樣的，他已經弄不清楚了，

    他們之間摻雜著太多復雜的東西，所以他一直不能理直氣壯的，把‘我們重新在一起吧’，這句話說出來，因為如果不是愛情的話，他怕自己再重蹈那段婚姻里犯過的錯誤，然后再一次傷害到她。

    而剛才她拒絕的態(tài)度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讓他失落，這是無聲的拒絕。雖然她的態(tài)度不再是冰冷和厭煩，但她讓他找其他女人的那句話一說出來，已經代表他們之間是真的再無可能了。

    -

    顏昭若回到宿舍，舍友們都已經睡下了，她放輕動作，簡單快速地洗漱了下，便躺了下來。

    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平常這個時間她早就進入夢鄉(xiāng)，可今晚卻怎么都睡不著。

    想起今晚的種種，她只覺得胸腔里不斷涌現(xiàn)出一股酸澀和孤獨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但又隱隱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原來她曾經想要得到的他全心全意的偏愛，都是天真的一廂情愿，她根本沒有資格追求這些的。多么冷酷的現(xiàn)實啊。

    她用手指拭過濕潤的眼眶，忍不住在被窩里沉沉地嘆了口氣。

    第二天起來，熊珍她們收拾好東西便要坐火車回老家過年了，顏昭若把她們送到學校門口返回來，然后就去叫上宋春燕，一起去了磁帶廠。

    今天是磁帶廠開年底會議的日子，趕到后尹榮宇和孫大順先說了下今年磁帶廠的經營情況，這自然是極其不錯的，尤其顏昭若后半年里又加錄了好幾個版本的磁帶，他們榮宇磁帶就覆蓋了全年齡段和年級的英語教育，讓磁帶不但進入了各大城市的小學課堂，甚至連很多高中學校都采用了榮宇磁帶當教學道具。

    前幾個月有不少廠家想要跟風，便找人也錄制了英語磁帶，可是買回去的人都坦言稱，這些磁帶都不如顏昭若錄制的版本學習效果好，所以那些廠家就一波一波的都自己放棄再做英語磁帶了。

    開完會顏昭若拿到屬于自己的年底分紅，宋春燕作為磁帶廠會計，也拿到一筆不小的薪水加獎金。宋春燕其實還給其他幾個廠當著會計師，所以努力這一年下來，也賺了個腰包鼓鼓。

    尹榮宇看到她們拿到錢后美滋滋的樣子，忍不住好笑地問：“打算怎么花這些錢，不會都存起來吧？”

    宋春燕咧嘴笑著回答：“我和昭若都商量好了，我們要在北京一人買一套房子，以后在北京就有屬于自己的家了。”

    “呦呵，這想法不錯，現(xiàn)在房子便宜，以后經濟發(fā)展起來了，北京房子肯定會越來越貴的，不過很多人都不當回事。你們準備在哪兒買，我接下來沒什么事了，陪你們去看看？”

    “行啊，你是老北京人，有你在，那些房東聽見你的口音，就沒那么敢忽悠我們了。”宋春燕道。

    顏昭若也點頭答應了，她和宋春燕都對買房子的事沒什么經驗，有尹榮宇這個小油條在，總歸能幫忙掌掌眼吧。

    -

    顏昭若早就計劃好了，她打算在京大附近買，那片地方四通八達，她以后去哪里都方便，位置好升值也快，宋春燕聽了后就也決定在那片兒買了，可以的話，以后兩人就能當一輩子的鄰居。

    誰知尹榮宇聽完一驚，哈哈笑道：“這不巧了嗎，我家就是那邊的啊，我還沒告訴過你們呢，我爸媽其實是你們京大的老師，我從小在那邊住到大的，你們要是去那邊看房子，那我保準能幫你們好好砍砍價?！?/br>
    顏昭若和宋春燕都很震驚，她們都只當尹榮宇是家庭條件還不錯的公子哥，所以身上江湖氣才那么重，卻怎么也沒想到父母竟是大學老師。

    “……真沒看出來啊?！彼未貉嗟纱笱劬Ω袊@道。

    尹榮宇摸著后腦勺，笑容難得的羞澀起來，看起來對自己是兩位大學老師的兒子的身份很羞恥呢。

    兩人打趣了他一番，大家就先到附近飯館吃了頓磁帶廠管理層的分紅慶祝餐，然后便坐車來到京大附近看房了。

    這年代買賣房子的人少之又少，連房產中介都沒有，尹榮宇就帶著她們沿著居民區(qū)轉了一圈，才從墻壁上找到了一個轉賣房子的小廣告。

    “先去看看吧，要是看不中，我就回去幫你們問問親戚朋友，看他們有沒有認識要賣房子的。”

    他們順著小廣告上的地址，來到一戶院子里長滿荒草，大木門都快被蟲子蛀爛的房子前，而里面的那幾間屋子屋頂更是rou眼可見的有好幾處大破洞，只怕一陣大風都能把屋頂給刮塌了。

    顏昭若和宋春燕便都不想再給房東打電話，這樣的屋子維修成本太高，她們連講價的想法都沒有。

    這時一個背著手的老頭路過，見他們站在那院子門口說話，就走過來問是不是要買房子，尹榮宇說是，老頭就說他們那條胡同里有兩個鄰居要賣房子，然后移民出國的，可以帶他們去看看。

    過去后，那兩套院子中間只隔著一戶人家，屋子頂部看著維護得很不錯，院子也收拾得利索整潔，顏昭若和宋春燕一眼就相中了，如果能都買下來，她們以后真的就能做一輩子鄰居了。

    看完房子，他們便和兩位房東輪流聊了下房價的事，兩套院子其實價格都差不多，房東們應該是有一起商量過的，只是價格比顏昭若提前打聽過的價格要高一些，他們就想讓房東把價格往下壓一壓，如果可以的話，今天就能付款。

    兩位房東對視一眼，便回去和家人商量去了。

    宋春燕追上去借用廁所，尹榮宇抄著褲袋轉過身來，“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回家過年？”

    顏昭若：“春燕買完就要走了，我今年就不回去了，打算留下來把房子收拾一下?！?/br>
    尹榮宇立刻道：“我?guī)湍阊剑梦矣信笥鸭依锸琴u家具的，都是好木料，收拾完我就帶你回我家過年去，不能讓你一個人過年啊?！?/br>
    顏昭若想也不想就要拒絕，尹榮宇忙搶話道：“昭若，上次跟你表白，被你拒絕了，后來我沒事了就看書復習，已經打算參加明年的高考了，我也不跟那幫你不喜歡的朋友在一起玩了，你只要答應跟我在一起，我保證以后會努力寵著你，讓你每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們真的不合適，我對你也沒有感覺?！鳖佌讶糨p聲道。

    尹榮宇急了：“沒感覺可以培養(yǎng)啊，不試試怎么知道呢，還有你覺得我們哪里不合適了，你說出來我都改！”

    顏昭若沉吟了下，“各種原因吧，其實我還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結過婚。”

    尹榮宇呼吸停頓了下：“什么？”

    “我之前有過一段婚姻，洪璇沒有告訴過你嗎？我聽她說，你父母對你要求還蠻嚴格的，他們肯定不會同意你和一個結過婚的女人在一起的，更何況我還是個外地人。但歸根究底，還是我不喜歡你，你在我這兒就是朋友，你要是再這樣的話，我會很難做?！?/br>
    尹榮宇震驚地聲音都顫抖起來，又重復地問了一遍：“你結過婚？你……”

    他忽然恍悟了什么：“是不是那天我跟你表白完，然后那個男人正好到京大找你，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