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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lán)月光 第18節(jié)

    夜深,潯城北棚戶區(qū)旁的一幢破舊筒子樓里,徐彥洹摸黑起身,摸到就在地鋪不遠(yuǎn)處的垃圾桶,把躺在里面的信封撿了出來。

    接著抽出門票,放在枕頭旁,讓烏云散去的一束月光落在上面,照亮表示日期時間的數(shù)字。

    好像只是這樣做,就足夠讓徐彥洹相信,對他來說只有無盡奔波、忙碌工作的周末,也可以是別的樣子。

    第14章 ←那你還追?

    音樂會前一晚,俞心橋也沒睡好。

    他身體素質(zhì)一般,以前逢換季必著涼,即便這會兒天氣熱,他回到家也立刻洗了熱水澡,夜里冷風(fēng)一吹,就先從嗓子眼開始疼了。

    家里備有常用藥,俞心橋扒了顆快克吞下去,在床上躺半小時,還是睡不著。

    索性爬起來彈琴。

    住獨棟的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怕擾民。從音階彈到練習(xí)曲,手指活動開了,俞心橋攤開樂譜冊,開始彈明天音樂會的曲目。

    和下午在黃老板店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會兒俞心橋越彈越激動,手指在琴鍵上翻飛游走,額頭都沁出一層薄汗。

    如此上頭的原因,除去明天有喜歡的演奏家的音樂會,也少不了今天在批發(fā)市場受到的刺激。

    當(dāng)時沒覺得怎樣,夜深人靜回想起來,只覺面頰熱得能煎蛋,心臟跳得像打鼓。

    是抱了吧?很扎實的那種抱,現(xiàn)在還能想起徐彥洹硬度和彈性兼具的胸膛,以及那截充滿韌勁的腰的手感。

    不禁抬手看了看掌心。音樂聲止,萬籟俱寂,俞心橋更為自己的癡漢行徑臊得不行。

    稀里糊涂一夜過去,周末俞心橋起了個大早,刷牙洗臉整理頭發(fā),花了半小時挑選今天要穿的衣服。

    哪怕都是t恤短褲基本款,也要搭配下顏色不是。

    拾掇完,熱一杯牛奶,把昨天沒吃完的茶葉蛋拿出來當(dāng)早餐。俞心橋饒有興致地玩起了占卜,剝一片蛋殼“來”,再剝一片“不來”,如此重復(fù)。到最后只剩一片碎蛋殼,俞心橋不服,硬生生把那蛋殼碎成兩片,再小心翼翼地往下剝。

    “不來,來……ok,我就知道他會來!”

    并非俞心橋自信,而是昨天在茶葉蛋攤前,他把裝著音樂會門票的信封塞進了徐彥洹口袋里。

    兩張都塞了進去,也就是說如果徐彥洹不來,俞心橋自己都聽不成音樂會。

    怎么說也追了兩個月,俞心橋?qū)π鞆╀〉谋圆徽f完全掌握,至少算是有所了解。

    徐彥洹不愛占人便宜,被動占了也要立刻還回去,哪怕自己吃虧。徐彥洹還很有責(zé)任心,和燒烤攤老板不過口頭約定,他就無論刮風(fēng)下雨每天都去。

    所以他一定會來的。

    再次堅定信心,俞心橋把茶葉蛋塞嘴里,嚼著嚼著又笑起來。

    想到昨天騰不出手,把傘塞給徐彥洹,他一臉茫然的表情,以及后來,傘面下意識往自己這邊傾斜的動作。

    望著窗外的天空,俞心橋想,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再下一場及時雨?

    同一時間的另一邊,徐彥洹也抬頭望天,此刻高懸的太陽被厚積的云層遮蓋,縫隙里漏出蒙蒙的光。

    周末上午他一般都在市場找散活。今天黃老板的二手鋼琴店來了幾臺新琴,徐彥洹幫忙搬,黃老板付給他一百塊工資,還請他吃午飯。

    一起搬運的工人驚訝道:“今天這么大方,昨天賭球贏了多少???”

    “沒贏?!秉S老板擺擺手,似是不愿再提,“就是想請客,你不吃的話現(xiàn)在就可以走了?!?/br>
    工人一屁股坐在門口的躺椅上:“吃,請吃屎我都吃。”

    真請吃屎不至于,但也沒請什么好的,每人一份快餐盒飯,標(biāo)配三菜一湯。

    邊吃邊聊,工人好奇黃老板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究竟掙不掙錢,黃老板嘿嘿一笑:“還行吧,夠花?!?/br>
    又說到賭球,說賠率計算。黃老板說自己數(shù)學(xué)不好,賭這么些年都是瞎算,這些年基本收支相抵,玩了個寂寞。

    “這東西能保本就算沒虧,玩的就是心跳。”工人興致勃勃道,“歐洲杯馬上來了,到時候你帶帶我……”

    “砰”的一聲,徐彥洹把吃完的餐盤拍在桌上。

    那工人肩膀一抖:“這么大動靜干嗎,嚇我一跳?!?/br>
    他當(dāng)徐彥洹無心,轉(zhuǎn)頭要跟黃老板繼續(xù)聊,徐彥洹直接站了起來,踢開凳子,往外面走去。

    沒多久,黃老板也吃完出來,點一支煙銜嘴里,笑瞇瞇看著在門口收拾扎帶的徐彥洹:“怎么,聽到‘賭’字不高興?”

    徐彥洹頭都沒抬:“沒?!?/br>
    黃老板是這批發(fā)市場里為數(shù)不多的知道徐彥洹家庭情況的人之一。大半年前徐彥洹找到這里問招不招工,黃老板嫌他未成年,問他有沒有什么“讓我非用你不可的理由”,徐彥洹說:“我爸賭錢欠高利貸六十萬,我要賺錢養(yǎng)家?!?/br>
    當(dāng)時徐彥洹的眼神,黃老板直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

    不到一年,徐彥洹就有了大人的樣子,可到底還是個小孩,臉上藏不住事,不開心就要讓全世界都知道。

    還嘴硬不承認(rèn)。

    “我才懶得帶屋里那小子賭球?!秉S老板笑得眼睛擠成一條縫,“我這個人你知道,有閑錢賭一把,沒錢睡大覺,跟那些盤核桃遛鳥的大爺一樣,屬于一項不影響工作生活的業(yè)余愛好?!?/br>
    徐彥洹這才有了反應(yīng),抬頭看一眼店鋪門口掛著的牌子——今日休息,有事請撥打158xxxxxxxx。

    秒打臉,黃老板撓著頭尷尬道:“鋼琴這種大件不可能天天開張,自從你那小同學(xué)跑了空門,我就做了這牌兒,反正該我的生意肯定跑不掉?!?/br>
    說到小同學(xué),徐彥洹手上動作不自然地頓了一下。

    沒能逃過黃老板的眼睛。他看破不說破,夸張地一個大動作扭頭去看墻上的掛鐘:“誒喲都一點了,要是有約會,這會兒回去梳洗打扮一下再出發(fā),時間剛剛好!”

    音樂會是下午三點到五點,在位于城東的潯城音樂廳。

    不知是否巧合,今天市場的活兒很少,走之前徐彥洹去了幾家相熟的店,都說貨還沒到。

    回去的路上,徐彥洹用手機百度了下音樂會,看著搜出來的圖片,無論臺上演奏者還是臺下的觀眾都西裝革履正襟危坐,徐彥洹忽然有點猶豫。

    他沒有正裝,最新的衣服是去年在地攤買的白t和運動褲。

    如果穿這樣不給進的話,徐彥洹想,那就讓俞心橋自己進去聽吧。

    反正他也聽不懂那些古典樂。

    從城北到城南,乘公交不堵車的情況下需要三十分鐘。

    周末路上車多,得再加三十分鐘才算保險。

    這樣盤算著,徐彥洹加快腳步,到筒子樓兩級臺階往上爬,拐個彎,撞上從二樓下來的鄰居大嬸。

    “你是208那家的兒子不?”大嬸忙將他攔住,“回來得正好!”

    看見大嬸的表情,徐彥洹心里一咯噔:“是的,怎么了?”

    “有個男的找到你家,你媽不開門,他就把門踹開了,這會兒正……”

    沒等大嬸說完,徐彥洹就一陣風(fēng)似的沖了上去。

    走廊上遠(yuǎn)遠(yuǎn)就就看見家里的門大敞著,連同那形同虛設(shè)的防盜鐵門。有附近住戶聽到聲音來看熱鬧,圍在門口指指點點。

    撥開人群進去,徐彥洹喘著粗氣,眼前的一幕讓他目眥欲裂——

    家里亂七八糟,僅有的一張桌子翻倒在墻角,布藝的拉鏈柜也倒了,衣服散落一地,連幾個碗也沒能幸免,全都摔成碎片。

    而他的母親白薇,正被一個瘦削的男人按在地上,抓著頭發(fā)往后扯。

    “跑,再跑,我看你還能跑到哪里去!”男人穿發(fā)黃的背心,胡子拉碴,形容狼狽,卻瞪著眼窮兇極惡,“快說錢在哪里?再不說老子打死你!”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向他撲過來,緊接著拳頭狠狠落在臉上。

    五月的第三個周末,天氣預(yù)報說17時有雨,實際上16時就開始下了。

    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一滴雨落在眼皮上,徐彥洹艱難地睜開眼睛,恍惚間看見藍(lán)色的雨傘罩在頭頂。

    還有點力氣,他去摸褲兜里的手機,沒摸到,才想起剛才揍徐震的時候,手機掉地上,被徐震撿起來往墻上摔,屏幕都裂了。

    徐震還趁他去扶母親起來,抱起門口的陶盆,砸在他后肩。

    “媽,”徐彥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含了一把沙礫,“現(xiàn)在,幾點了?”

    白薇披頭散發(fā),滿臉淚痕交錯:“別說話,乖,先不要說話,mama帶你去醫(yī)院,去醫(yī)院就好了,就不會再流血了。”

    有那么一瞬間,徐彥洹以為自己在做夢。

    明明今天早上,白薇看到他床頭的門票,還為他又交上朋友高興。明明他們剛搬家,生活重新走上正軌,他參加班級籃球隊,mama找到新工作,還給他買了手機。

    明明一切已經(jīng)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他甚至開始對明天有了期待。

    一定是在做夢,所以才這么黑暗,這么糟糕。

    身體被固定在擔(dān)架上動不了,徐彥洹張了張嘴,又說句什么,白薇附耳去聽,他在問——怎么辦。

    怎么辦,音樂會的門票在我這里。

    怎么辦,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不能和他一起去了。

    四天后,周五。

    拖著感冒未愈的身體走進教室,坐到座位上,俞心橋才遲鈍地察覺到似乎在他進來之后,周遭變得異常安靜。

    前座梁奕轉(zhuǎn)過身:“橋,你先答應(yīng)我,一定要冷靜?!?/br>
    俞心橋覺得自己冷靜得不行:“徐彥洹回來上課了?”

    這是梁奕第一次聽他連名帶姓喊徐彥洹,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他一早就到教室了,現(xiàn)在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绷恨日f。

    俞心橋點頭,“哦”了一聲。

    過一會兒,又問:“他看起來好嗎,沒生病吧?”

    “誒呦喂,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管他病沒病,反正我看他挺好的,能跑能跳,倒是你——”梁奕觀察俞心橋的臉色,“你不舒服就在家多休息兩天啊,干嗎著急來上學(xué)?”

    似是自動忽略了后面一句話,俞心橋又點了下頭:“沒事。沒事就好。”

    那天,他在音樂廳門口從天亮等到天黑,從晴天等到暴雨。

    他帶了傘,而且廳門口有一截很長的屋檐,所以沒淋著雨。但或許是前一天吹冷風(fēng)的關(guān)系,回去之后還是得了重感冒。

    發(fā)燒昏昏沉沉,俞心橋還不忘讓手機滿電待機,就怕錯過信息。

    任何一條可能是徐彥洹發(fā)過來的信息。

    在茶葉蛋攤前,俞心橋用班級群威逼利誘,從徐彥洹口中撬出了手機號。本想等到聽完音樂會各自回家,再給他發(fā)第一條短信,可以是“到家了嗎”,也可以是“晚安好夢”。

    俞心橋的儀式感總是發(fā)揮在奇怪的地方,因此他不想破壞這份出其不意的浪漫,一直等到音樂會開場,電話打不通,才不得不給徐彥洹發(fā)了第一條短信:我是俞心橋。你在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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