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100節(jié)
喬綰一路只忙著趕路, 聽聞延州城內(nèi)有焰火,興致勃勃地與倚翠、無咎三人一同去看。 延州是燕都旁的一處小城,卻已見繁華城池的端倪, 比之九原城只好不差。 今夜并無宵禁, 百姓眾多, 處處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 尤其焰火升空綻放時, 天空居然開始洋洋灑灑地飄去小雪來,與花燈映照之下,美如畫卷。 只是當抬頭欣賞焰火時,喬綰又一次毒發(fā)了。 沒有任何征兆,胸口的燥痛便來勢洶洶地翻涌了上來, 喉嚨往上冒著腥甜,在她忍不住嘔出一口血后, 眼前一暗。 有一瞬間,喬綰以為自己會就此窒息過去。 朦朧之中, 喬綰只感覺自己被一道飛身而來的身影抱著, 在屋宇之間飛快地穿梭著,一根冰涼的手指撬開了她的唇齒, 將冒著血珠的手腕塞到了她的口中。 直至后來, 喬綰的毒發(fā)逐漸平靜,唯一的感覺只剩下抱著她的那只手在輕輕地顫抖著。 這是喬綰第一次覺察到, 自己離著死亡原來這般近。 臨睡去前, 喬綰忍不住想著, 她真是越發(fā)看不懂慕遲了。 她不懂慕遲為何屢次冒著失血過多的危險救她,她心中其實產(chǎn)生過荒謬的念頭,可是以往自作多情后被狠狠摔落云端的教訓(xùn)太過慘烈,她便再不會讓自己多想了。 再者道,曾經(jīng),他對她的利用、曾產(chǎn)生過的嫌厭與殺意,是真實存在過的。 喬綰任由自己陷入一片沉睡之中。 慕遲命司禮監(jiān)督大軍返京,他則只帶著十余名暗衛(wèi)快馬加鞭地趕路。 喬綰再醒來,已經(jīng)在回燕都的馬車上,肺腑沒有半點異狀,仿佛除夕那夜的毒發(fā)只是一場錯覺。 而后喬綰才發(fā)覺自己被人抱在一個冰冷的懷抱中,她剛動了動身子,抱著她的手便加大了力氣。 喬綰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干脆懶得再掙扎,任由身后人抱著,左右有人上趕著充當靠墊,她還舒服些。 就這樣馬不停蹄地趕路,最終在正月初七這日,一行人順利到達燕都。 這還是喬綰第一次來到大齊的都城,一時之間心中不免新奇。 燕都和陵京不同,陵京于江南秀麗處,雋永秀美,而燕都更多的是巍峨繁盛。 街市之中玉輦錯落,金鞭絡(luò)繹不絕,兩側(cè)錦繡羅列,街鋪鱗次櫛比。也有游俠騎馬晃蕩而過,提酒而行的醉人蹣跚步行,胡笳聲聲,文人墨客高歌豪飲。 馬車停在了城中一處府邸前。 喬綰下了馬車,起初并未覺得異樣,可走進宅邸后卻不覺愣了愣。 眼前的府邸,和她在陵京的公主府格外相像。 亭臺樓閣,飛檐青瓦,抄手游廊,雕梁畫棟,熟悉至極。 喬綰走進寢臥,看著如寢殿如出一轍的裝潢,有些走神。 “公主好看!公主好看!” “沉魚落雁!” 奇異尖利的嗓音在里間響起,喬綰一怔,掀開帳簾便看見闌窗前的金絲籠,通身碧色的長尾鸚鵡站在桃木站架上叫著。 喬綰走上前去,看著鸚鵡左邊翅膀下的一塊墨色羽毛。 這是她當初在公主府養(yǎng)的那只,只是后來,她擔(dān)心慕遲看見籠中鳥會聯(lián)想到他在松竹館的不好經(jīng)歷,便命人搬去后院由下人照料了。 喬綰沒想到慕遲竟然將它也接來了。 環(huán)視著周遭的環(huán)境,妝奩上的首飾、衣箱內(nèi)的華服,皆是她以往喜愛的樣式。 喬綰不知慕遲何時準備的這些,心底驀地涌起一陣茫然。 她以為自己瀟灑離開陵京后,便徹底將那些拋之腦后了,如今才知,其實她偶爾還是會想念那些過往的。 那座她從小長到大的城,那個她最熟悉的公主府。 “金銀齋的物件我已命人送往鋪子那邊,往后你便住在此處。”慕遲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喬綰睫毛微頓,回過頭去。 慕遲站在里間門口,迎光而立,身上雪白的狐裘蒙了一層細膩的光暈。 喬綰難得沒有反駁他,平靜地應(yīng)了一聲。 慕遲再未言語,只看著站在床邊的女子,良久垂下雙眸,眼眶卻不覺微熱。 這處空了好久的府邸,終于迎來了它的主人。 “殿下,”門外,管家的聲音恭敬傳來,“宋御醫(yī)到了?!?/br> 喬綰沒見到宋御醫(yī)之前,只以為和以往自己見到的太醫(yī)一般,穿著官服溫和儒雅的模樣,見到宋御醫(yī)后才知,自己大錯特錯了。 宋御醫(yī)名喚宋攀,身形高大,留著長胡須,看起來五六十歲的模樣,更令喬綰意外的是,他的眼睛瞎了一只,如同中了毒一般,眼珠漆黑無光,眼周一片崎嶇的疤痕。 見過慕遲,宋攀忙躬身行禮,而后方才給喬綰號脈。 卻在探清喬綰的脈象時大怔,繼而飛快地看了眼慕遲。 世人鮮少知曉大齊的太子殿下?lián)Q了人,可他卻是知道的,當初前太子無數(shù)次折磨這位新殿下,不止皮rou之痛,還喂食了不少毒藥。 可新殿下身骨異常,不知疼痛反而利于他割rou排血調(diào)配藥物為他解毒。 次數(shù)多了,新殿□□內(nèi)的毒物與解藥多了,便是血都成了能解毒的寶。 而眼前這位姑娘體內(nèi)積毒良久,如今仍能如常人一般走動,顯然是食了新殿下的血化解了毒性。 “如何?”慕遲凝眉問道。 宋攀松了手,站起身:“回殿下,這位姑娘體內(nèi)積毒太久,下官須得回去好生翻看醫(yī)書古籍,方敢對癥下藥。” 喬綰聞言,心中勉強松了松。 御醫(yī)這樣說,便代表她仍有活路吧。 接下去幾日,喬綰始終待在府邸。 金銀齋的新鋪子在燕都最豪華的地界,正著人裝潢著,倚翠時不時去察看一番,張伯便送她前去。 無咎也在第二日便被接去了學(xué)堂。 只是讓喬綰煩躁的是,慕遲隱瞞了他回京一事,除了第一天白日出去外,其余時間如同住在了這處府邸一般,放著東宮不去,偏偏成日待在此處。 三日后,宋攀再一次出現(xiàn)在府邸門口,只說解毒的法子有了。 宋攀帶著喬綰和慕遲二人去了府邸后方的一處院子,走進里間,打開封閉的密室。 密室中一陣森冷的寒意用來,饒是喬綰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可轉(zhuǎn)瞬肺腑中的燥熱像是被壓制住一般。 一旁的慕遲冰冷的指尖也有些僵硬。 喬綰定睛看去,才發(fā)覺密室周遭是一塊塊晶瑩剔透的冰。 “這些都是連山上挖回來的冰,”宋攀解釋道,“這些冰能制住姑娘體內(nèi)的積毒,下官開了一道方子,自明日始,姑娘須得每日煎服,服下一炷香后,再來此處藥熏半個時辰,約莫半年,便能除去體內(nèi)十之七八的積毒,若是順利,半年后便只需服藥數(shù)月,再無需藥熏?!?/br> 喬綰聽著宋攀的話,想到自己竟真的能安生活下去,不覺雙眸亮了亮,前幾日的煩躁也煙消云散。 她看著周圍的冰,不覺深呼吸一口氣,卻沒等吐出,手便被人抓住了:“你還未曾服藥,在此處待久了恐有不適。” 喬綰一僵,手下意識地掙了掙。 宋攀見狀忙上前對慕遲道:“這位姑娘還好,殿□□寒,在此處待久了怕是會有生命危險,還是早些離開此處為好?!?/br> 此刻喬綰才察覺到,慕遲的面色蒼白如紙,手也比起平日更加冰冷了,好似比周圍的冰塊還要寒上幾分。 喬綰抿了抿唇,最終停下了掙扎的動作。 宋攀留下方子便告辭離去了,喬綰回了寢房,看著身側(cè)的慕遲,想到終是此人將她帶到燕都,為她解毒,只別別扭扭地道了聲:“多謝?!?/br> 慕遲微怔,剛要作聲,門外便傳來司禮風(fēng)塵仆仆的聲音:“公子?!?/br> 喬綰忙道:“司禮回來了,想必找你有事,你去忙吧!” 她的語速太快,以至于說完后,整個寢房有短暫的寂靜。 慕遲看著她不自在的臉色,良久彎了彎唇,應(yīng)道:“好?!?/br> 司禮率大軍凱旋,在大齊朝堂上引起不小的波動,這兩年多來,大齊的版圖一再擴大,如今慕遲班師回朝,軍務(wù)朝務(wù)必然繁多。 喬綰也開始每日服藥,服下藥后體內(nèi)會燥痛難忍,可去了冰窟密室后,整個人卻又說不出的舒服。 宋攀擔(dān)心生出狀況,跟了她兩日,見無異樣方才放下心來,只要她有事便著人去喚他就好。 喬綰道謝一聲應(yīng)了下來。 這幾日白日慕遲忙于安頓將士、下頒新疆土法令,忙碌的緊。 喬綰樂得自在。 只是每晚半夢半醒之間,喬綰總能感覺到有人在身后緊擁著她,下頜安靜地放在她的后頸,一下一下地均勻呼吸著。 就像做夢一樣。 直至一日,喬綰睡得早,半夜醒來口渴難忍,不覺舔了舔唇角,剛要坐起身,隨后身后一聲沙啞的:“渴了?” 喬綰被驚了一跳,才知每晚有人緊緊箍著她的腰身并非夢境。 慕遲倒是平靜,只穿著中衣赤腳下榻給她倒了杯水,看著她喝下便重新?lián)碇ァ?/br> 喬綰瞪了他半晌,最終難以將他的手掙開,只得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越發(fā)覺得他真的只是將她當做助他安眠的工具了。 * 又過了幾日,金銀齋已裝潢得差不多了。 這日,倚翠察看完金銀齋便想著快些回府告訴喬綰這個好消息,未曾想剛走到后門處,便看見那里停著一輛馬車。 府邸管家立于馬車前,不多時車門打開,一陣香粉味兒飄過,幾個衣著艷麗的女子悄悄地下了馬車。 管家對幾名女子點過頭,一轉(zhuǎn)身便望見了不遠處的倚翠。 管家心中一慌,忙拱手道:“倚翠姑娘?!?/br> 倚翠回了一禮,便匆忙朝喬綰的寢房走去。 管家收回視線,看向身側(cè)的幾個美人。 自打近三年前,太子殿下便像是換了一個人般,不像以往一般夜夜笙歌,熏染于酒色之間,反而每日孤身一人待在這座空蕩蕩的府邸中,不近女色,寡言少語。 后來沒過多久,太子便領(lǐng)兵東征西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