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33節(jié)
慕遲迎上男孩的目光,好心情地對他歪頭笑了一下。 男孩被他驚到,臉色煞白,沒頭沒腦地悶頭跑開,下刻卻撞到了什么人懷中,“哎呦”一聲倒在地上。 “走路不看……”喬綰被男孩撞到,方才轉(zhuǎn)了一條街才買到的素包險些掉在地上,下意識地揚聲斥道,卻在看見男孩瘦骨嶙峋、衣裳補丁羅疊的模樣時,悶悶地將余下的話堵了回去,頓了下又從紙包中拿出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算了,也是見你可憐?!?/br> 男孩看了眼包子,又看向喬綰,因在鎮(zhèn)子上從未見過這樣精致的小姐,一時看呆了。 直到喬綰不耐地問他“要不要”時,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接過包子飛快地跑遠了。 慕遲看向不遠處穿著朱槿色綢緞云紋裙的少女朝這邊走來,一片破亂敗景里,她似乎是唯一的光鮮,與周圍格格不入。 慕遲瞇眸,涼涼地睨了眼男孩的背影,復(fù)又看著喬綰走到自己跟前,下瞬,他察覺到什么,看向她的頭發(fā)。 慕遲唇角的笑容一僵。 那根鴛鴦簪不見了。 不過就是根簪子,左右他也不喜歡。 可他卻莫名想起她得到那對簪子時滿眼歡喜的模樣,而今……她為了些銀子,當(dāng)?shù)袅四敲队耵幔?/br> “眼下你箭還沒拔,最好不要吃東西,我問過當(dāng)鋪老板,附近的倉河村有位土郎中醫(yī)術(shù)不錯,”喬綰將素包放入袖中,扶著他站起身,頓了下,不著痕跡地避開了沒必要的肢體接觸,沉吟片刻問出自己想了一路的問題,“你要去哪兒?” 慕遲眼底少有的困惑,他側(cè)了下頭,尾音微揚:“你要?” 喬綰默了幾息,冷風(fēng)將她耳畔幾縷沒束好的碎發(fā)吹到臉頰上,她下定決心般啟唇:“我送你去?!?/br> 慕遲看著她堅定的眸子,忍不住眉頭緊鎖。 那股如被人拿著翎毛輕撓心尖的感覺又來了。 可這一次,不見之前的嫌厭與煩躁,更不像因被她這種蠻橫小公主輕易擾亂情緒后產(chǎn)生的不甘,而是……歡喜。 如昨夜那場輕盈飛舞的雪,似有若無的歡喜,在心底滋生。 陌生而令他惴惴不安。 作者有話說: 第21章 、發(fā)熱 冬日的夜來得早, 喬綰二人到達倉河村時,天色已經(jīng)漸暗了。 一路上慕遲一言不發(fā),安靜地跟著她走, 只偶爾會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繼而眉頭緊鎖,眼眸幽深漆黑, 令人看不出半分情緒。 喬綰也懶得再一探究竟, 沿著當(dāng)鋪老板告知的腳程一路前行, 直到看到稀稀拉拉的村落,緊繃的思緒才終于放松些。 倉河村很是破落, 地上的積雪未曾清理過,有些被踐踏成了淤泥,明明是寒冷的冬季,土屋上的煙囪卻鮮少有人家冒出炊煙,更無半點燈火。 偶爾有一兩個村民經(jīng)過, 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麻布衣裳,臉上與手上俱是被凍出的凍瘡, 身形骨瘦如柴,低著頭縮著肩膀, 手揣在袖中飛快地奔走。 一路上看到不少這樣的人, 可喬綰心中還是有些難受。 她抿了抿唇,朝倉河村最北面的土郎中家走去。 當(dāng)鋪老板說, 這位土郎中姓常, 周遭的村民不知道他本名,便喚他一聲常老癲。 不是因為他真的瘋癲, 只因他行事作風(fēng)不按常理出牌, 總是神神叨叨的。 夜色降臨時, 喬綰終于帶著慕遲來到了常老癲的房屋前。 依舊是土屋,不同的是,常老癲的院門前,懸著一盞油紙包裹的油燈,在夜風(fēng)中搖搖晃晃的。 喬綰敲響院門,等了許久才聽見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憊懶的嗓音滿是不耐煩:“誰???” 房門打開,喬綰只看見一個穿著青麻布衣的老頭,留著花白的須發(fā),手揣在袖子里,正打量著她:“大晚上的,你找誰?” 喬綰遲疑道:“你是常老癲嗎?” 老頭一皺眉:“你這女娃娃好生無禮,旁人喚我一聲老癲便算了,你這小輩也跟著喚?” 喬綰默了默:“你是老癲前輩嗎?” 常老癲似乎也覺得這個稱呼更為奇怪,輕哼了一聲,終于看向一旁的慕遲,隨后一樂:“這小子胸口中箭還跟沒事人似的,怪哉怪哉?!?/br> 慕遲淡淡地看著他,沒有應(yīng)聲。 喬綰頓了頓,摸出一錠銀子給老癲。 常老癲掂量了一下,滿意地讓開位子。 喬綰扶著慕遲走進房中,旋即難以克制地皺了下眉。 房中很是狹窄,只有一盞煤油燈孤零零地亮著,各種瓶瓶罐罐和桌椅板凳便將整間屋子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雜物更是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散亂地堆在角落。 床榻旁放著一個小火爐,正燒著幾塊干柴,是整間屋子唯一的溫?zé)帷?/br> 老癲懶散地跟了進來,察覺到喬綰的表情:“女娃娃,嫌棄?。俊?/br> 喬綰頓了頓,她沒有見過這樣又擠又亂的屋子,一時之間連在哪兒落腳都不知。 老癲哼笑:“你可知,來找我看病的,多少都要恭維兩句的?!?/br> 喬綰默默看向他,許久才艱難地擠出一句:“也沒那么……不堪?!?/br> 老癲瞟了她一眼,半點沒有察看慕遲傷勢的打算,反而給自己倒了杯茶:“沒聽出多少真心來?!?/br> 慕遲安靜地坐在條椅上,臉上毫無血色,近乎透明,神色卻始終平淡,仿佛不是他重傷在身一般:“前輩的柴燒得很旺?!?/br> 此話一出,老癲神色一頓。 喬綰不覺朝火爐旁堆著的一小堆干枯的柴木看去,起初茫然,隨后了然。 平陽鎮(zhèn)上種的都是柳樹,且許多已被人砍了去。 而那些柴,卻是皇林里的松柏杏木。 老癲去皇林里偷偷砍來的。 “你們這些小輩,好生無趣?!崩习d沒好氣地瞥了眼二人,到底再沒說什么,走到慕遲身旁,抵了下他的后背,“箭矢有倒刺,還未完全刺穿后背,若想拔出箭,須得將后背的rou割開才行。” 他說著,拿起慕遲的手臂便要號脈。 慕遲下意識地避開他的手,卻牽扯到了傷口,又流出不少血。 慕遲只覺意識一陣眩暈,老癲趁機抓過他的手腕,號了一會兒眉頭緊鎖。 “前輩,他怎么樣?”喬綰忙上前問道。 慕遲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原本抗拒著老癲碰觸自己的力道,不覺卸去。 “倒是沒有生命危險,”老癲收回手,看向仍在不斷流血的傷口,“須得先把箭拔了?!?/br> 邊說著,老癲已飛快拿過一旁的麻布包,抽出一柄鋒利的匕首,扔進火爐上的沸騰的熱水中煮沸,又以酒水擦拭,利落地下刀,在慕遲的背上深深劃了下去。 血頃刻流了出來,狹窄的屋子瞬間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 喬綰忍不住皺了皺眉,肺腑難以克制地翻涌了一陣,臉色微白,朝后退了兩步,轉(zhuǎn)過頭去。 慕遲仍面色無波地坐在那兒,目光輕垂著,于他而言,不過就是匕首在他的rou里穿行著罷了。 可看著視線里退避的腳步,他不覺有些煩躁,卻又道不出緣由,只側(cè)頭催促:“快些?!?/br> 老癲被他這樣一說,也不見惱怒:“你這小子被割rou刮骨都沒半點反應(yīng),莫不是不知痛?” 慕遲臉色一冷,剛要偏首,老癲卻看準(zhǔn)了時機,以匕首別住箭矢,用力將長箭從他的胸口抽出。 慕遲悶哼一聲,只覺冰冷的箭身一點點刺透胸腹被抽離出去,徒留一個血窟窿,原本悶在里面的血如開了閘的水壩,不斷地涌出。 意識也隨著那些血的流失而消散,眼前忽明忽暗,肢體冰冷,如瀕死前的掙扎。 老癲臉色嚴肅,自語道:“得先將你扶到里間榻上……” 說著伸手便要將他扶至肩頭。 下瞬,老癲卻一頓,即便這時,慕遲的多疑仍讓他下意識地抗拒每一個試圖接近他的人。 老癲看著因他身軀緊繃血流得更快的傷口,氣笑了:“好難伺候的小子?!?/br> 喬綰聽見聲音,轉(zhuǎn)過頭來,老癲看著她朝慕遲抬了抬下巴:“將他扔到里屋。” 喬綰未曾多想,起身扶著慕遲朝里屋走去。 老癲盯著二人的背影,半晌“嘖嘖”兩聲,跟了進去。 喬綰將慕遲送進里屋便出來了,屋內(nèi)仍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喬綰抿著唇,好像回到了母親死去的那天,她吐了很多血,空蕩蕩的宮殿里也滿都是血的味道。 喬綰深呼吸一口氣,走上前打開門,冷風(fēng)吹了進來,將血腥味帶了出去,心中這才好受了些,也終于能看見,門外的遠處,黑漆漆的天空不像陵京一般,滿眼燈火繁華。 而是滿目漆黑,死氣沉沉。 不知多久,常老癲從里屋走了出來,邊清洗著手上的血跡邊道:“暈過去了?!?/br> “多謝老癲前……” “就前輩吧,”老癲打斷了她,懶洋洋地窩在火爐旁,給自己倒了杯熱茶,“那小子當(dāng)真不知疼痛?” 喬綰詫異:“前輩診脈診出來的?” 她當(dāng)初可是尋了滿陵京的名醫(yī),才只有一個張鶴診出來,未曾想這荒野山村,一個土郎中醫(yī)術(shù)會這么高。 “尋常人即便能忍疼痛,可身體血rou騙不了人,被割被剮時照樣會不受控地抖動,他卻是全無反應(yīng),”老癲笑了一聲,“以往我倒是在醫(yī)術(shù)上見到過,此病癥乃是出生便有,也不知是好是壞?!?/br> 出生便有? 喬綰呼吸一緊,腦中閃過什么,好一會兒她才問道:“此癥,可有解?” 老癲奇怪地看她一眼:“既是出生便有,據(jù)我所知,極難解?!?/br> 喬綰死死抿著唇,久久未曾言語。 老癲又想到什么:“對了,里面那小子的脈象極為虛弱,以往似乎還服過毒,以致內(nèi)力被壓制肺腑受損,不過被一味極寒的大補藥物解開了,這次也是因著那藥物大補,維持著生機,才能撐到現(xiàn)在,若你仍要繼續(xù)救他,那點兒銀子可是不夠的,我須得給你連夜配制丸藥……” 喬綰愣了愣,老癲余下的話也聽得囫圇。 所以,就連雪菩提能治不痛之癥,都是他利用她解毒的說辭。 可轉(zhuǎn)念卻又覺得意料之中,他最初對她便是利用,所謂“讓他知曉疼痛便會愛慕她”這番話,更是可笑的謊言。 只有她像個傻子一般信了,滿城尋找名醫(yī),服下自損身子的藥物,步入他的圈套中。 “看你這女娃娃對里面那小子愛不愛恨不恨的,到底救,還是不救?”老癲嗓音大了些,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