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22節(jié)
而她對面軟榻的角落,景闌正蒼白著臉坐在那兒。 他已褪了銀甲,馬尾高束,朱槿袍服上沾染了深色的血跡,神情有些難看。 喬綰瞧著他的神色,笑了下。 在青云山下,她到底沒能看見景闌胸口的印記。 甚至沒等她的手碰到他,他一點(diǎn)腳尖就躲到數(shù)丈外了。 在回京途中,她更是明顯察覺到,景闌在躲著她。 他身上有傷,本該上馬車,然因只有她這一輛馬車,他便照舊騎著馬顛簸。 喬綰幾次想主動同他攀談,他均都目不斜視地駕馬行至隊(duì)伍最前方。 可她一旦不理不睬,他不知何時(shí)又到了馬車后。 久了,喬綰也不耐起來,窩在馬車內(nèi)悶聲不吭。 未曾想倒是底下的將士看見景闌的傷口被顛簸開,不斷滲血,前來求喬綰讓景闌上馬車。 喬綰欣然同意。 景闌本欲拒絕,奈何眾多將士均央他上馬車,他最終無奈棄馬上車,卻只坐在角落,離她極遠(yuǎn),活像她能將他怎么著一般。 喬綰動了動身子。 景闌立即斜睨她一眼,又飛快地移開視線。 喬綰將手中的宮毯朝他遞了遞:“你當(dāng)真不用暖暖?” “不用,”景闌硬邦邦地回絕,“你離我遠(yuǎn)點(diǎn)兒就行了?!?/br> 喬綰轉(zhuǎn)眸看了眼身后,朝角落的軟墊退了退。 景闌沒想到她會這般聽話,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眉頭依舊緊皺。 喬綰只當(dāng)他仍不樂意,有些怒了:“馬車就這么大,你還想本公主去哪兒?” 聽她這蠻橫又囂張的語氣,景闌反倒輕松了些,冷哼一聲:“小爺管你去哪兒?!?/br> 喬綰下意識便欲反駁,轉(zhuǎn)念想到自己之前幾次見到景闌,不是對他動了鞭子,便是甩他冷眼、罵他“廢物”,又想到那個(gè)夢,夢里被掐死的自己,便活生生地將怒火壓了下來,沒好氣道:“喂,我問你幾個(gè)問題?!?/br> “不想答?!?/br> 喬綰瞪了他一眼,忽視他的話徑自問道:“你是不是喜愛三皇姐?” “你……”景闌神色一沉,怒視著她,轉(zhuǎn)瞬想起什么,扯起唇角笑了一聲,“當(dāng)然?!?/br> 喬綰睜大眼:“真的?為何?” 景闌轉(zhuǎn)眸打量了她一眼:“自是因?yàn)槿鳒赝褓t淑,大家閨秀,才貌過人,”說著不忘補(bǔ)充,“同長樂公主截然不同?!?/br> 喬綰徑自忽視他的后半句話,低著眸沉思著,小聲呢喃:“所以,喬青霓和大齊聯(lián)姻,你心中定是極為不悅吧……” 倒是對上了。 “你在嘀咕什么呢?”景闌不悅地看著她。 喬綰抬起頭,臉色有些發(fā)白:“那你會殺了我嗎?” 景闌擰眉:“小爺平白無故,為何要?dú)⑷???/br> “我怎知你為何……”喬綰剛要開口,抿了抿唇戛然而止,裹緊了身上的狐裘,再不愿開口。 景闌皺緊了眉頭,扭頭看向她:“你到底想問什么?” 喬綰將臉頰縮在毛茸茸的狐裘里,沒好氣道:“你讓我給你上藥,我便告訴你?!?/br> 景闌的臉色僵滯片刻:“那你便憋著吧?!?/br> 喬綰狠狠地挖他一眼,沒等開口,馬車外一人道:“公主,少將軍,入京了?!?/br> 入京了,大道也平坦了。 景闌斷沒有再待在馬車內(nèi)的道理,重新駕馬而行。 喬綰這一次也一直老老實(shí)實(shí)地待在車內(nèi),一言不發(fā)。 隊(duì)伍兵分兩路,一路將虜獲的山賊送去大理寺,一路護(hù)送喬綰回公主府。 馬車停在公主府時(shí),天色已經(jīng)暗了,府邸大門前的懸燈通明。 喬綰任倚翠扶著跳下馬車便要徑自回府,卻想起什么,轉(zhuǎn)過身看向正騎在紅鬃馬上的景闌,未曾想一眼對上了他的視線。 景闌也沒想到喬綰會突然回首,愣了下才清咳一聲:“長樂公主還有事?” 喬綰行至他跟前:“多謝景少將軍相送?!?/br> 景闌怪異地看著她。 喬綰摸了摸,不情不愿地自袖口掏出白玉膏:“此藥送給景少將軍,還望少將軍早日康健?!?/br> 誰知傷他的是什么破銅爛鐵,可千萬別傷口染了風(fēng)毒死了。 景闌一怔,低頭就著燈火看向她的手。 她的細(xì)皮嫩rou,指尖晶瑩,連一絲薄繭都沒有,一看便是嬌養(yǎng)出來的。 只是現(xiàn)下她的手掌受了傷,被白布包扎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 因白日護(hù)他,而受的傷。 此刻,那只手掌心中靜靜地躺著一瓶千金的白玉膏。 “拿著啊?!眴叹U手伸得累,催促。 景闌猛地回神,頓了下緩緩將她手中的白玉膏拿了過去,指尖碰到她的掌心,他猛地一頓,又低咳兩聲,便聽見一旁倚翠驚訝的聲音: “慕公子?” 喬綰聞言,心口一跳,將白玉膏往景闌手里一塞,飛快地轉(zhuǎn)過頭。 慕遲正站府邸的石階之上,頭頂是暈黃的光火,映得他肌膚細(xì)如白瓷,瞳仁中像有流波微動,玉白的錦裘披在身后,瀲滟昳麗。 喬綰的臉頰紅紅的,目光變得亮閃閃起來,她朝前走了兩步:“慕遲,你不是身子不適,何時(shí)回來的?” 身后,景闌的神色變了變。 慕遲的視線徐徐從景闌手中的白玉膏上收回,極淡地掃了眼他的神情,方才看向喬綰,溫?cái)恳恍Γ骸耙蚺鹿鲹?dān)憂,便抄了近路回來,未曾想公主竟會遇上山賊……” “沒事,小事一樁,”喬綰笑開,扭頭看向景闌,“是不是,景少將軍?” 哪知景闌的眼神像是將她吃了似的,陰陽怪氣道:“出力的不是長樂公主,公主自然覺得是小事一樁。” 什么毛病。 喬綰瞪他一眼,懶得再多理會,拉著慕遲的手朝府內(nèi)走:“夜深寒氣重,你身體還未好利落,別染了風(fēng)寒?!?/br> 慕遲看了眼喬綰拉著自己的手,上面還帶著為了保護(hù)景闌留下的傷痕。 她的身上還殘留著白玉膏的清香,和景闌身上的一樣。 甚至他此刻才發(fā)覺,景闌嗜穿紅衣,與喬綰身上的狐裘相配極了。 慕遲皺眉,稍稍發(fā)力,刁鉆地將喬綰的手隔開。 喬綰不解:“慕遲?” 慕遲看著她手掌包扎的傷處,淺笑:“公主受了傷?!?/br> 喬綰怔了下,燭火影綽間,慕遲好似有些不一樣了。 他分明仍如以往溫柔笑著,說的也是關(guān)心她的話語,可眼中的幽沉令人不寒而栗,甚至帶著一股詭異的熟悉感。 慕遲抬眸掃了她一眼,轉(zhuǎn)瞬已和煦如春風(fēng):“時(shí)辰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吧?!?/br> 喬綰頓了下方才點(diǎn)點(diǎn)頭:“你今日也趕了路,好生歇息?!?/br> 說完,一時(shí)竟不敢對上慕遲的目光,轉(zhuǎn)頭朝寢殿走。 “公主。”身后卻傳來慕遲輕描淡寫喚她的聲音。 喬綰不解地回眸。 慕遲沉默了許久,才徐徐問:“公主沒有旁的事了嗎?” 喬綰莫名,仔細(xì)想了想,搖搖頭:“什么事?” 慕遲笑了一聲,同樣搖首:“我記錯了。” 這一次,未等喬綰應(yīng)聲,他已率先轉(zhuǎn)身離去,臉上的笑頃刻斂起,目光森然,神色冰冷,直到回到房中,用力地洗了幾遍手,將那股令人煩厭的軟膩洗去后,坐在軟榻上。 她費(fèi)了工夫?yàn)樗脕硌┢刑幔詾樗卤隳苤弁础?/br> 而今,倒是連問都不問了。 慕遲忍不住皺眉,他厭極了喜新厭舊的喬綰,更厭極了此刻莫名其妙的自己。 看來要加緊行動才是。 “公子,”司禮不知何時(shí)現(xiàn)身在他身后,“曲譜已經(jīng)按照您的吩咐送去昭陽公主府上了?!?/br> “嗯?!蹦竭t冷漠應(yīng)。 司禮遲疑了下:“您為何……” 話未說完便驚覺自己逾矩,忙垂下頭。 慕遲沉默片刻后,笑了起來,偏偏眉眼盡是森森冷意:“自然是因著什么人,配什么東西?!?/br> 司禮聽著這笑,再不敢作聲。 慕遲徐徐開口:“景闌將那個(gè)香囊,送去了街市的繡坊縫補(bǔ)了吧?” “是。” “過幾日,黎國右相會去景府,你安排下去……” * 幾日后,定國將軍府門前。 楊正手中捧著香囊,恭恭敬敬地等著下人通報(bào)。 這香囊是景少將軍前段時(shí)日拿去繡坊縫補(bǔ)的,早幾日便補(bǔ)好了,奈何景少將軍忙著剿滅山賊一事,一直沒能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