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4節(jié)
喬綰飛快地抬頭看去。 陸竹道:“啟稟公主,那趟街每日來來往往馬車上百駕,無人注意那日的情形?!?/br> 喬綰懨懨地收回目光。 “不過……”陸竹遲疑了下,才又道,“屬下聽聞,那城東的松竹館內(nèi),多了一位絕色倌爺?!?/br> 喬綰拿果仁的手一頓,莫名想起那日看到的那張臉,也便那樣的顏色,才能當?shù)闷稹敖^色”二字吧。 “松竹館?”她起了興致。 “公主莫急,”一旁的倚翠見她要起身,忙上前攔下,“那松竹館……怎么說也是煙花之地,若圣上知道……” “知道便知道了,”喬綰仍興致不減,“左右我又不在意那點名聲?!?/br> 她向來清楚,在皇帝那里,自己胡鬧的底限在哪兒,說著她看向陸竹:“你繼續(xù)?!?/br> 陸竹素來只聽喬綰的:“屬下還聽聞,那倌爺這幾日不見客,倒是下月初五,他會在閣內(nèi)彈奏一曲霜山曉,賣出……”陸竹硬著頭皮繼續(xù),“賣出初夜,這事兒在整個陵京都快傳遍了?!?/br> 喬綰:“霜山曉?” 她不好音律,琴棋書畫只學了個皮毛,可當初沒少聽國子監(jiān)的先生提起過,這琴曲有兩絕,一是云裳吟,另一個便是霜山曉。 當年喬青霓在皇帝祭祀先祖時,一曲云裳吟天下皆知,坐實了“祥瑞之人”的名號,可霜山曉的音律卻無人知道。 沒想到這松竹館竟然有點本事。 “公主?”陸竹不解。 喬綰笑盈盈地抬頭:“那得去瞧瞧?!?/br> 她有預(yù)感,那倌爺,極有可能是那日自己見到的男子。 * 初五這日,松竹館門前熱鬧非凡。 黎國偏于江南一帶,雖兵力不強,卻經(jīng)濟富足,民風更為開化。 來來往往的賓客有不少瞧著便衣著顯貴之人,綾羅綢緞肥頭大耳的富商,更有一擲千金的劍客,手拿折扇的書生。 來聽一耳琴音的人有之,質(zhì)疑之人更多。 一駕素雅精美地馬車停在門口,前方棗紅色的駿馬低低地吐出一口氣,就連駕馬的馬夫穿的都是上好的綢緞。 一個清秀的小廝探出頭來,左右環(huán)視一眼,方才躍下馬車,轉(zhuǎn)頭低低軟軟地對馬車內(nèi)道:“公子,到了。” 馬車內(nèi)的人柔婉地應(yīng)了一聲,掀開轎簾走了出來。 名貴的素白暗紋綢緞,長發(fā)僅以一根玉簪綰起,手中拿著一柄書畫折扇,有幾分翩翩公子的味道,只是那張臉太過柔媚。 小廝小心地跟在那人身后,便要朝松竹館內(nèi)走去。 卻在此時,不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 一匹黝黑的汗血馬疾馳而來,馬背上的人穿著一襲石榴紅的窄袖短衣,腳踩漆色長靿靴,腰間墜著白玉蹀躞帶,身后火紅的狐裘在蕭瑟的冬里翻涌,熱烈如火。 眼見那人就要直接駕馬撞過來,小廝忙擋住身后人:“放肆……” 話沒說完,便住了口。 馬背上的那人因駕馬臉色泛著絲潮紅,面容張揚俏麗,眉眼盡是千嬌百寵養(yǎng)出的嬌縱氣。 長樂公主。 喬綰翻身下馬,將馬鞭扔給松竹館的下人,朝不遠處跟來的馬車看了一眼,見倚翠下來才收回目光看向眼前人,隨后眉眼一挑。 眼前的二人,一人玉面柳眉,朱唇輕抿,眉眼透著牡丹般的華貴;一人則眉眼平淡乖順。 雖扮男裝,喬綰還是一眼看出來,是喬青霓和她的貼身丫鬟春茶。 轉(zhuǎn)念一想?yún)s又明白過來,喬青霓素來愛琴,如今有人彈奏霜山曉,雖然不知真假,但到底不想錯過。 “三……”喬綰剛要開口,見喬青霓臉色微變,凝眉看了她一眼,喬綰慢悠悠地停下了到嘴邊的“三皇姐”,揚聲笑開,“三公子,剛剛多有得罪。” 喬青霓松了一口氣,垂眸低道:“見過長樂公主?!?/br> 此話一出,松竹館門口不少人也朝這邊看來,傳聞這長樂公主素來恃寵而驕,性子更是驕橫無常,都已到嫁娶的年紀,卻還未曾有求娶之人,坊間早已議論不休,今日看來,連這小倌館都肆無忌憚地進來,看來傳聞屬實。 然這畢竟是公主,眾人紛紛伏跪地上:“叩見長樂公主。” 喬綰看了喬青霓一眼,笑了兩聲,背著手大喇喇地朝館內(nèi)走,嬌蠻的嗓音隨之響起:“都起來吧?!?/br> 左右她打馬游街的名號在陵京都是響當當?shù)?,如今逛個松竹館,不過就是再被人當成談資說上幾天,不痛不癢,也無需男裝。 倚翠已經(jīng)跟上前來,喬綰扔給守在松竹館門口的小廝兩顆金瓜子,小廝忙恭恭敬敬地迎著二人去了樓上。 喬青霓看著喬綰張揚肆意的背影,抿了抿唇。 春茶不忿道:“公主,那十一公主越發(fā)放肆了,方才險些驚了您?!?/br> 明明自家公主是天生祥瑞之人,更是四妃之首云貴妃的長女,可偏偏皇上要去寵那一介民女所生的十一公主 “無礙,”喬青霓淡淡地收回目光,“此處畢竟不是光彩之地,今日只是聽琴,別鬧出亂子?!?/br> 春茶還欲說些什么,但見自家公主神色冷淡,只得噤了聲,走到門口的小廝跟前,掏出兩塊碎銀子塞了過去。 小廝原本見眼前的三公子和長樂公主交談,便也覺得眼前人定然身份尊貴,正等著打賞金瓜子,未曾想只兩塊碎銀子,登時臉色微妙地變了下,卻很快又恢復(fù)了恭敬:“二位公子,請?!?/br> 喬青霓看著小廝細微的神色變化,微微凝眉,起身走了進去。 三樓獨門雅間。 喬綰嗅著上好的檀香,品著松竹館知名的梨花釀,透過眼前的憑欄看著下方喬青霓上二樓的身影,突然想起幼時的場景。 那時她六歲,和母親還住在一間荒涼的宮殿里,有一晚漆黑的天幕漫天焰火,她才知道,那日是喬青霓的生辰,那些好看的焰火為她而放。 她喜歡極了那些焰火,便循著焰火的方向跑去,卻不經(jīng)意撞到了正在御花園賞景的喬青霓,等她狼狽地倒在地上時,才聽見身后數(shù)十位千金小姐的竊笑聲。 喬青霓將她小心地扶了起來。 她呆呆地看著她,叫了一聲“三皇姐”。 可當她離開時,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頭,卻看見喬青霓正拿著絹帕擦拭著被她撞過的衣袖。 那晚,她去看焰火時,穿的是母親剛做的新衣。 “公主,快要開始了?!币写淝穆曊f。 喬綰收回視線,朝著樓下看去。 各廂房雅座都已坐滿了,甚至還站著不少人。 鴇兒游刃有余地和眾人調(diào)笑著。 直至幾聲試琴聲傳來,嘈雜的聲音陡然安靜下來,眾人紛紛朝臺前看去。 臺上黑色綢緞?wù)种粋€一丈高的拱形物件,如今那鑲嵌著流蘇的黑布被兩個小廝拉著,徐徐朝后掉落。 而后萬眾嘩然。 那是一座精致名貴的金絲籠,籠內(nèi)的男子一襲雪白色長袍坐在瑤箏前,映著蒼白如玉的面容,風花無缺,長發(fā)如墨垂落,身上似乎只有黑白兩色。 喬綰不覺正了正身子,呼吸微滯,朝下看去。 果然是那天在牢籠里的那個男子,不過今日的他似乎更……誘人。 這樣的他,似乎天生便該被人藏起來,鎖在金絲玉籠之中。 琴音響起。 嘈嘈切切,余音繚繞。 滿室寂然。 有人聽得如癡如醉,有人潸然淚下,更有人神情激憤。 也有喬綰這樣只聽出個好聽的人,目光卻始終看著金絲籠中的男子。 不知多久,琴音終于停下。 短暫的沉寂后,人群再次嘩然起來,直到有人拍著掌粗獷地叫了一聲“好”。 鴇兒走上臺前,嬌笑一聲:“各位爺,這便是松竹館新來的倌爺,名喚慕遲?!?/br> 慕遲。 喬綰在唇齒邊咀嚼了一遍這個名字,便又聽那鴇兒道:“今日也是慕遲初次見客,還請各位爺不吝指點。” 早已有聽不懂琴音,見到慕遲本人便等不及的富商高喊:“行了,我出兩千兩,讓他陪我一晚?!毖鄣资敲骰位蔚膟in/邪。 有人叫價,余下的便省事多了。 “我出兩千五百兩?!?/br> “三千兩?!?/br> “五千兩?!?/br> 叫價聲水漲船高,鴇兒早已喜笑顏開,信手買下的倌爺,果然成了活財神。 喬綰看著金絲籠里的男子,他對那些或鄙夷或yin邪的目光與聲音全無知覺,只安靜垂眸斂目坐在那里。 形單影只。 “八千兩?!币宦暼岷偷穆曇粼陔s亂中響起,不同于其他人像是對待玩物的玩味語調(diào),這抹聲音堅定且從容,無一絲鄙夷。 松竹館內(nèi)議論紛紛,眾人朝著發(fā)出聲音的廂房看去,卻只能隔著影影綽綽的紗幔,看見里面一個拿著折扇的清雅公子。 似乎察覺到眾人目光,那聲音又道:“慕遲公子的琴音,舉世無雙,當?shù)闷疬@個價?!?/br> 喬綰不用看便知這是喬青霓的聲音,想必那個叫慕遲的今日彈奏的曲目是貨真價實的霜山曉。 拿起酒杯小飲一口,下瞬卻察覺到什么,站起身朝籠中的慕遲看過去,手不經(jīng)意地敲了兩下闌干。 之前叫價時,他始終安靜地坐在那兒。 可這一次,他卻朝著喬青霓的雅間方向看了過去,眼神幽幽。 鴇兒笑成了一朵花:“既再無人叫價,便多謝這位公子……” “兩萬兩?!眴叹U撐著闌干,手指間夾著一沓銀票,慢悠悠地開口。 所有人紛紛沉默下來,一片死寂,而后抬頭朝三樓獨一份的雅間看過來。 便是慕遲也收回了落在喬青霓雅間的目光,看向喬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