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4
古原把車箱打開,所有東西都被拎在手上,車行老闆把鑰匙放在其他機車座墊上,檢查油箱,又檢查輪胎,之后從口袋掏出幾張鈔票給古原。 古原拿到鈔票數(shù)了下,每張鈔票都沾有黑色污漬,車行老闆不好意思的指向鈔票說:「最近生意忙,好多同學新車舊換新。要幫你換鈔票嗎,我去里面拿?!?/br> 向晚一愣,古原把車子賣了。古原還抱著向晚的書包,低聲說:「不用了,謝謝老闆。」轉(zhuǎn)身把鈔票塞進口袋,向晚看不清究竟賣了多少錢。 「走了。我陪你走回家?!?/br> 天空還沒真正暗下去,但是古原看起來卻十分黯淡,表層沒有光,眼睛也沒有,只有手上被書包勒出的紅色勾痕,那是唯一有顏色的地方。 向晚用肩膀輕輕撞了下,古原頭動了動,笑了下:「干什么啊這是?!?/br> 向晚還是再撞了下古原的肩膀,這次古原老早有防備,捉住她的手,放進夾克口袋:「防止你再動手。小心冷?!?/br> 向晚的手揣在口袋也不安分,挪來挪去,夾克下擺隨踏出的步伐晃,瞥頭看向晚玩得挺開心,古原便放任向晚繼續(xù)玩下去。 「我之前也賣了我的筆記本,賣了三十塊。」向晚對著經(jīng)過的樹干說:「原本能賣五十,但是我好心降價了!可是我又后悔了?!?/br> 她豎起大拇指,一腳踩上還未乾的水坑:「誰還沒點心肝寶貝賣掉的回憶呢。」 古原扶正向晚的肩膀,要她好好走路,可是向晚不要,還是走得搖搖晃晃。 古原說:「你特別像我媽剛學走路的樣子。別人mama教會小孩學走路,我比較幸運一點,可以教我媽學走路,很少人能有這種資格。」 古原踩得步子越來越輕,邁開的腳步越來越小,最終停在路邊紅色郵筒旁,順著墻壁蹲在地板上,向晚站在他面前,用手勾古原的下巴,古原的眼框紅了,眼淚滴在他的鼻子上,他抽鼻子,向晚隨手給抹了。 「我媽又病了,醫(yī)生建議動手術(shù)?!构旁怪劬?,看向晚手掌的紋路,描摹拇指的輪廓,好像靠的太近了,失焦的模糊。 他自顧自的說:「不太能拖,事情發(fā)生得快,我預估來不及去考試,來不及呈交實驗報告。王律那時候來找我,」古原握著向晚手腕,五指輕輕圈?。骸杆f用三萬買我的實驗數(shù)據(jù),我給了?!?/br> 向晚還是勾著古原的下巴,用指腹抹掉流出的眼淚。 「所以實驗失敗了?!?/br> 向晚食指捲曲,摳著手心,她蹲下來,把殘缺的落日擋開,把破敗的巷子遮蓋,把零碎的聲音阻礙。 她的手嘴吧動了動,聽古原脖頸動脈跳:「但是人生不是還沒失敗嗎。你要撐下去古原,你要振作起來?!?/br> - 古原叫了計程車,坐到廣三醫(yī)院后下車,這里的氛圍好,護士細心,有些護士看古原眼熟,總喊他小弟弟。 一個護士喊了他,塞給他一瓶牛奶,看到古原還沒換下制服,頂著大黑眼圈,眼睛腫得像看不見前方,就提醒說:「照顧你mama也要記得照護身體哦,還有你mama一個小時前醒來過一次,有張開嘴吧說話,不過還含糊含糊的,如果你mama還想說話,渴了就用棉籤沾水到嘴唇上?!?/br> 古原握緊手中牛奶,和護士說:「知道了?!?/br> 一間大病房塞了三個人,都用白色簾子區(qū)隔出來,顧麗躺在最里邊靠窗那邊,古原走過去把牛奶放在桌上,把小燈打開,對準地上照。 他坐在醫(yī)院附的椅子上,粉色,看起來很硬,實則做起來挺軟的,不扎屁股。 他看顧麗一時半會可能不會醒,倚靠背后白墻閉眼凝神,睡夢中他又夢見王律那天穿得鞋子,是皮鞋,尖頭被擦得發(fā)亮,低頭一看,自己腳下穿得是快被磨破的奈克,前幾天沒注意踩到泥土,臟了前頭。 王律走之前回頭看他:「我還是覺得稀奇。」 「稀奇?!构旁貜偷?,手中的菸被他丟在地上踩熄了,還是那個雜牌,萊茵藍。 王律點頭:「對,稀奇,你怎么肯賣給我?!?/br> 古原拍拍屁股站起來,太陽很大,才不過九點過一點,就已經(jīng)讓人睜不開眼睛,古原站得挺,腦袋往陰影偏:「我原本也捨不得?!?/br> 古原睜開雙眼醒了,耳邊是隔壁床老頭的打鼾聲,震耳欲聾,吵的前面大媽都睡不著覺,念叨好幾次。 他掏出手機點開螢幕,螢幕亮著,有一則訊息提示古原得充手機的電,古原給滑掉了。 現(xiàn)在晚上十點二十分。 古原這晚再也沒睡著過,晚上他又跑去廁所倒水,裝滿保溫壺,一回看見顧麗在看他,一驚喜跑過去,才發(fā)現(xiàn)其實是張開眼睛睡過去的。 他趴在床邊,怕驚擾到顧麗,前幾天也是趴在這里哭著說:「媽,我失敗了…….該怎么辦啊……我最驕傲的事情,就是它了啊,我為它拼勁全力,奉獻黑夜和早晨,為什么還是失之交臂……」 顧麗看不見,用力摸索到自己兒子的手臂,用力跩緊,眼淚撲簌簌一下子掉了兩大滴。 「古原,你抬起頭看看mama,說說,是不是我拖累你了?你說明白,mama改……」 古原抬頭看了,顧麗的眼睛不是在看他,她說得激動,自己的手腕都被捏出痕跡,顧麗在看前方的白色簾子,看到快燒出洞。 源源不絕的眼中火,快要把眼前燒崩塌,他彷彿能看見末日帝國的皇城,倒在他身上,鋪蓋而來一層粉末。 鐘辰聯(lián)絡過去還在監(jiān)獄工作的伙伴,想要把當年顧麗判刑的罪狀掉上來,包括當時法官是誰,誰能把顧麗那么快不用上呈就判刑,幕后主使者有誰。 鐘辰的調(diào)查工作很快就有了消息,當年調(diào)查此案的獄警不知道為何沒有查監(jiān)視器畫面,只聽被害者的說法就一口咬定顧麗故意毆打。那時監(jiān)視器紀錄獄警可能以為私藏起來一手遮天,沒想到伙伴一搜,倒是從電腦上比對時間,找到兩三年前的監(jiān)視器紀錄殘檔。 如今獄警早已不是那個原本的獄警,鐘辰伙伴也是靠關(guān)係才得以看到資料,要再想找出原本的獄警,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費時間,沒有人愿意做這種苦差事。 鐘辰起了大早到書店收拾東西,準備去監(jiān)獄和伙伴會合時,特意問趴在桌子上寫卷子的向晚要不要一同過去,他開車。 向晚聽聞也沒動勁,只是一直往筆記本上一個勁寫筆記,紅筆藍比黑筆螢光筆,弄的五顏六色,繽紛。 鐘辰整了胸前藍色領(lǐng)帶,湊近看向晚的筆記本,一看就皺眉:「你不是最擅長化學,還寫這些密密麻麻的做什么?」 「梳理知識點,有些小東西我都忘了大半。」向晚像是嫌鐘辰吵,揮揮手叫他離開。 鐘辰心痛的捶胸口,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手指戳了徐晚意正在看得書:「晚意啊,我胸口疼?!?/br> 徐晚意連個正眼都沒給他,自顧自翻下一頁,冷冷淡淡的說:「時間快來不及了?!?/br> 鐘辰心一橫,站起來蹦跳兩下,就說我要出門了,一下沒了影子。 向晚不得不承認,徐晚意是一個很好的學伴,能當上律師必定苦足心思,每個學科都扎實,還出色。向晚有不懂的基本上都能問徐晚意,給得解法不僅簡單,還好記。 「待會我得出門一趟,不回來了?!瓜蛲碚鶗锶麞|西,剛剛那本密密麻麻的筆記本也被塞到書包里。 徐晚意瞧平時收個東西都拖拖拉拉的向晚,今天不到兩分鐘就弄乾凈,還拿出衛(wèi)生紙抹乾凈了,笑了笑:「待會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