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1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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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知再次瀏覽了一遍司正呈上來的夜宴安排。 又去看了一遍教坊司準備的節(jié)目,一來二去, 天色漸漸暗了。 彎月爬上皇城的角樓, 綠瓦上灑著朦朧的月光, 長樂宮前燈火輝煌,人山人海。高大的紫薇樹盛放著煙粉色的花朵, 籠罩著棲息在長樂宮上的一排獸首。 靡靡的絲竹之聲搖蕩在夜風中。 交替著眾嬪妃子嗣對御座之上的九五之尊的萬壽祝福。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雖是套話, 但奈何謝慎從喜歡聽。他聽著那些仔細思索便知毫無可能的話, 臉上笑意一直沒有停下來過。 教坊司排演的歌舞節(jié)目結(jié)束后,輪到后宮佳麗們獻藝。 謝慎從的后宮嬪妃并不多, 算上已經(jīng)死去的,在冷宮里的,也不過是二十一人而已。 但這二十一人,卻風格各異, 個個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第一個上臺表演的是宮中位分最高的怡貴妃。 她露著一貫的驕傲神色, 提著繁麗的衣裙走到大殿中央。宮人陸續(xù)抬上古箏和屏風。她在潔白的象牙屏風前坐下,用義甲輕輕撥了撥琴弦, 一展清甜的嗓音唱了一曲表達思念之情的《念奴》。 怡貴妃嬌小的影子投映在乳白的象牙絲上, 歌聲婉轉(zhuǎn)活潑, 嬌俏如夜鶯啼鳴。 大殿中燭火閃爍, 鴉雀無聲。眾人都聽得出了神。 謝鳳韶的目光隨著歌聲,不由自主飄向侍立在大殿角落的少女身上。 荔知站在安靜宮人之中,垂著眼睫,神情淡然。 她的眉眼,聲音,分明都是同一個人,就連神情都如此相似,但曾經(jīng)打動他的那股溫柔,卻在她身上消失得一干二凈。 是因為流放的遭遇嗎 是因為他沒能拯救她的家人,所以導致她如今變了模樣嗎 謝鳳韶越是想,越是心痛如絞。 他還有機會挽回嗎他還能找到通向從前的道路嗎 一曲結(jié)束,眾人都在叫好。 謝鳳韶回過神來,跟著眾人鼓起掌,但心神依然留在荔知身上。 這首《念奴》,是怡貴妃入宮那年,第一次獻藝時所唱歌曲。那時候他們正是郎情妾意,如膠似漆的時候。 時隔多年,謝慎從再聽《念奴》,想起了那時的情誼,心中百感交集。 “嫦曦,到朕身邊來坐。朕感覺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好好看過你了。” 怡貴妃原名蘇嫦曦,入宮之后,只有皇帝會在高興的時候叫她的本名。 而皇帝也已經(jīng)好久沒叫過了。 猛然聽見這聲熟悉的“嫦曦”,怡貴妃受寵若驚。 她生怕謝慎從后悔,連忙走上高臺,在謝慎從身旁坐了下來。 “皇上都不常來瑤華宮,又怎么會看見我呢”怡貴妃嬌嗔道。 臺下的嬪妃們?yōu)殁F妃的無恥氣得牙癢癢:皇上小半個月歇在長秋殿,小半個月歇在瑤華宮,這還叫不常來嗎 “皇上,那我呢”臺下的鹿窈撅起小嘴,“怡jiejie尚且還有鳳王陪伴,妾在下面可是孤獨一人——” 怡貴妃橫眉怒目,謝慎從卻笑開了花。 兩個貌美可人的妃子為他爭寵,那是對他魅力的肯定,他怎么會因此發(fā)火呢 “好好好,你也來坐朕身邊?!?/br> 鹿窈笑逐顏開,也坐到了謝慎從身旁。 如今的鹿窈和蘇嫦曦便是后宮中的兩大巨頭,鹿窈敢和蘇嫦曦叫板,旁的嬪妃卻不敢。她們只能艷羨地看著陪伴在皇帝身邊的兩人,期望自己也有獲得圣寵的一天。 怡貴妃之后,各嬪妃接連獻藝。 不過有了怡貴妃的珠玉在前,之后的嬪妃再是唱歌跳舞,都沒有讓謝慎從眼前一亮的。 “皇上,這些節(jié)目可真沒意思。還沒妾宮里的見喜咕嚕有意思?!甭柜和熘x慎從的手臂,抱怨道。 臺下的林寶林剛獻上準備了大半年的江山圖繡作,就聽鹿窈這么一說,眼圈立即紅了。 “確實。”謝慎從附和道,“這些朕都看膩了,還有沒有新奇的” 謝慎從一句話,讓眾嬪妃面面相覷。 往年也都是如此,會唱歌的唱歌,擅跳舞的跳舞,什么都不會就抄佛經(jīng)說是給皇帝祈?!€能玩出什么新奇的花樣 “哪怕是宮人也好呀,只要是讓皇上看了開心的,本宮一定會替皇上重重地賞賜——” 鹿窈說著,視線投向荔知。 聽說宮人也可獻藝,大殿中一時議論聲起。 “你在說什么胡話,教坊司的表演已經(jīng)過了……”怡貴妃擰著眉頭說道。 謝慎從沒什么反應(yīng),撐著下巴說:“倒沒什么不可?!?/br> 荔知在這時走出了宮人的陰影,跪在大殿的正中。 “奴婢在家中曾與姊妹學過水上舞,愿獻給皇上解悶。” “什么水上舞……就你,難不成還能跳得比教坊司的還好看”怡貴妃對所有妄圖吸引皇帝注意的人展開無差別攻擊。 “不跳來看看又怎么知道呢”鹿窈說。 “若是跳的不好,浪費了大家的時間,鹿昭儀你負的起責么” 鹿窈秀眉一挑,在謝慎從身上偎依得更緊:“那要是本可以讓皇上開心的節(jié)目,被貴妃你掃了興,貴妃又該怎么負責” 出身世家大族的怡貴妃平日再是撒嬌獻媚,也公然做不出這樣的動作,她一邊在心里罵著鹿窈是鹿媚子,一邊張嘴就要反唇相譏。謝慎從卻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 “水上舞……在水上跳舞” 荔知低頭道:“正是?!?/br> “需要多長的準備時間” “兩炷香時間?!?/br> “……也罷,朕就看一看吧?!?/br> 謝慎從的反應(yīng)出乎眾人意料。 水上舞,鼓上舞……諸如此類的旁門宮中不是沒有過,皇帝從未顯示過熱心。 倒是有的人想起了曾經(jīng)的流言,前中書令荔喬年倒臺之前,似乎想將雙生女中的長女送入宮競爭后位。 難道…… 一時間,殿內(nèi)眾人心思各異。 水上舞,在岸上自然施展不開。 殿內(nèi)諸人跟隨皇帝轉(zhuǎn)移到了御苑內(nèi)的濯纓湖,夜宴在水榭里繼續(xù)召開。 …… 荔宅東跨院的主院里,謝蘭胥被一杯水給潑醒了。 “殿下!”荔象升放下茶杯,連忙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謝蘭胥緊皺眉頭,努力集中自己渙散的意識。 不遠處的花廳門大敞著,可以望見里面一片狼藉,荔慈恩的身體倒在門檻上,雖然雙目緊閉,但胸口還在微微起伏。 謝蘭胥雖然剛剛醒來,但已經(jīng)掌握了最新的事態(tài)。 “……荔知呢”他咬牙道。 荔象升猶豫片刻,說:“阿姊進宮了?!?/br> “她進宮做什么”謝蘭胥撐著荔象升的身體,勉強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阿姊要做什么……但是我能感覺得出,她心存死志?;蛟S能阻止她的,只有殿下一人。” 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謝蘭胥的腦海,他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謝蘭胥推開荔象升,踉踉蹌蹌地往大門跑去。 迷藥的藥效還未完全消失,他全身沉重,肢體麻痹,幾次都險些摔倒。但他心中懷著強烈的動機,支持著他走出大門,坐上馬車,對著吃驚的馬車夫,咬牙切齒說出“進宮”兩個字。 “快!”他低聲怒吼道。 從未見過瑯琊郡王臉色發(fā)青的馬車夫不敢耽擱,連忙揮下馬鞭。 坐在馬車上,疾馳向皇宮。謝蘭胥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立即飛到荔知的跟前。 他終于知道荔知為什么要對復仇之人再三緘口了。 但是他還不明白,為什么她不能直言求他幫助,甚至要迷暈了他去獨自行動,難道是覺得他的心中還會有祖孫情誼么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車廂里,雙手攥緊成拳,恐懼和憤怒交織著,燒盡了迷藥帶來的困倦和麻痹。他想象著宮中正在發(fā)生的一切,所有恐懼都與荔知有關(guān),每一個恐懼都源自荔知的死亡。 沒了藏寶圖,她就沒了生的希望嗎這條命除了復仇,難道就沒有別的留念嗎 就像一根細線繃斷前的最后一刻,謝蘭胥懸停在這一刻,眼睜睜地看著裂縫之處,無計可施。 在這短短一條路上,謝蘭胥經(jīng)歷了哪怕橫死一百次也不能與之相比的痛苦。 無論火燒水淹還是劍刺刀砍,他都不會感覺疼痛。 他可以忽略世上的任何一種疼痛,除了從心臟蔓延到十指尖的這種痛苦。 在她決意離開自己的時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清楚意識到,他不能失去荔知。 不會再有人像荔知一樣,走近他的心底,停留在他的心尖了。 他明確地知道,世上不會再有另一個荔知了,不會再有一個和他共同經(jīng)歷過三千里流放,看過同一天的仙乃月神山,在溪水中緊緊擁抱著彼此的荔知了。 如果失去她,他只能孤零零地度過余生。 他害怕孤獨,害怕孤身一人。 在不曾知道孤獨是何滋味,以為孤獨便是日常的他,已經(jīng)體驗到了相依為命的溫暖。 他再也回不到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