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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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知, 你這可是越權(quán)!”另一名司正怒聲道。 “皇上的旨意已下,兩位若是沒什么事, 不若回宮正司值班”荔知面不改色,微笑道。 馬宮正看了荔知身后的兩名太監(jiān)一眼, 知道此事已成定局, 冷冷道: “也罷, 既然你硬要摻合這渾水,我也只能祝你一直有貴人相助。劉司正, 走吧?!?/br> 劉司正重重地哼了一聲,怒瞪荔知一眼。跟在馬宮正身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宮正司牢獄。 兩人離開后,荔知立即解下了綁在木架子上的鹿窈。 鹿窈渙散的瞳孔從微睜的眼皮里望著荔知, 也不知道她認出來沒有。荔知將小姑娘沾著血的發(fā)絲別到耳后, 輕聲安撫:“別怕,沒事了?!?/br> 幾次重復后, 鹿窈終于閉上了眼, 響起了均勻而微弱的呼吸聲。 荔知讓人將鹿窈抱去另一個干凈的房間, 讓其中一位太監(jiān)去太醫(yī)院請個御醫(yī)回來。另一位太監(jiān), 則被她留在身邊以便狐假虎威。 紫微宮的當值太監(jiān),大家都臉熟。荔知不費吹灰之力就調(diào)動起了宮正司的力量,靜蘭閣的兩名宮女很快被帶來牢獄里。 荔知將兩人分開關(guān)押,依次問訊。 第一個被帶到她面前的是春梅。 專門用作審訊的牢房里掛滿刑具,暗紅色的痕跡布滿墻壁縫和地面的枯草,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 宮正司,所有宮人的噩夢。 宮人間時常流傳著一個說法,宮正司的拷問手法,是從詔獄里學來的。進了宮正司牢獄的人,就別想全須全尾的出來。 想來春梅在宮中當值多年,也聽過這個說法。 進了牢房后,她故作鎮(zhèn)定,發(fā)白的臉色依然掩藏不住心底的不安。 荔知請她坐下,什么問題都沒問,只是請她喝了一壺茶。 她微笑不語,看得春梅越發(fā)做如針氈。 “荔司正……不知想問什么”春梅試探道。 “喝茶罷?!崩笾Φ馈?/br> 春梅將一壺茶硬生生喝光后,荔知看了眼一旁已經(jīng)燒到底的線香,讓宮人將春梅帶走,換春蘭進來。 春蘭等待時所待的房間,是荔知特意為她準備的,剛剛審問過鹿窈的牢房。 那間充滿新鮮血腥味的房間應該不太好過,春蘭進來的時候,臉色煞白,眼珠不安地四處轉(zhuǎn)動,打量墻上的各式刑具。 荔知將她請到牢房中唯一一個圈椅上坐下。面色冷硬的太監(jiān)就站在椅子背后,春蘭像前有狼后有虎似的,盡量將身體縮小,不斷用眼角余光瞥著前面的荔知和后面的紫微宮太監(jiān)。 荔知剛剛是請春梅喝茶,現(xiàn)在是請春蘭看自己喝茶。 她提起燒開的茶壺放到桌上,給自己慢悠悠地斟了一杯熱茶。 一旁的茶爐還燒著炭,黝黑的炭塊里閃現(xiàn)著紅色的火光。冰冷的牢房因為熱氣熏蒸,慢慢有股不知何年留下的血腥味沁出。 去請御醫(yī)的太監(jiān)走了回來,荔知朝燒得正旺的炭火揚了揚下巴。他了然地從墻上取下一塊鐵烙,走回到茶爐前,緩緩旋轉(zhuǎn)。 炙烤之下,黑色的鐵烙漸漸發(fā)紅。 春蘭已經(jīng)快坐不住了,荔知還在神色平靜地品茶。 “荔司正……你叫奴婢來,到底想問什么奴婢知道的,都已經(jīng)全部告訴你了……”春蘭不安道。 茶香在荔知口中四溢,驅(qū)散了她所聞到的血腥氣。 荔知視若未聞,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熱茶后,她才抬起眼,微笑道: “未必吧。” 當環(huán)境足夠恐怖的時候,無聲就是隱形的攻擊。 春蘭在寂靜的拷問中已經(jīng)磨滅了大部分意志,當她開始失去分寸,就離露出破綻不遠了。 “荔司正這是什么意思奴婢真的把知道的都說了……”春蘭說,“難道荔司正懷疑是奴婢詛咒怡貴妃嗎奴婢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和怡貴妃無冤無仇,這詛咒怡貴妃……說不通??!” “做一個不受寵的低位妃子的宮女,很難受吧”荔知忽然說。 春蘭愣了愣,不知道她突然說這個什么意思。 “宮里的人,慣會踩低捧高。一個不受寵的妃子,只能撿別的妃子看不上的衣裳,御膳房領(lǐng)餐也只能領(lǐng)到一些殘羹剩飯。身為她們的宮人,就更不必說了。去到哪里,都是受氣的份兒?!崩笾f,“我看過你的檔案,就在半年前,你還在瑤華宮當差。從寵冠六宮的貴妃宮里來到無人問津的采女院里,你的人生際遇很是極端啊?!?/br> “那、那又怎么樣……” 荔知慢慢道:“上次被我撞見你不在靜蘭閣,就是剛從瑤華宮回來吧” “奴婢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春蘭明顯慌了。 “那就說些你知道的吧。”荔知說,“埋在樹下的桐木偶人,很有意思,你發(fā)現(xiàn)了嗎” “什么……” “上面刻的怡貴妃的生辰八字,是錯的。”荔知說,“這不有趣嗎大費周章做了個桐木偶人出來,卻連要詛咒的人的生辰八字都不清楚。這似乎也說不通吧” “我、我怎么知道……人偶的事,你要問采女去……”春蘭結(jié)巴道。 “這么說,你對人偶毫不知情”荔知問。 “當……” “死到臨頭,還在狡辯!”荔知砰地一聲放下茶盞,冷笑道,“春梅已經(jīng)陳述,她在夜中聽到你的房間傳來削和刻的聲音。宮正司的人已經(jīng)搜查了你的房間——” 春蘭瞪大眼睛。 “很干凈?!睕]等春蘭松一口氣,荔知接著說,“除了門縫。” 春蘭的臉色馬上變了。 “在門下的凹陷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桐木屑。”荔知說,“和埋在地下的桐木偶人同出一塊木料。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可辯駁的” 春蘭面若死灰,嘴唇哆嗦著想再垂死掙扎一下,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 “動刑吧?!崩笾f,“你聞一聞rou香,或許就想開口了?!?/br> 太監(jiān)拿起茶爐里燒得通紅的烙鐵向春蘭走去。 “別、別……我說……我說……” 春蘭嚇得一骨碌滑跪在地上,拼命磕頭道。 荔知讓太監(jiān)手拿烙鐵等在一旁。 “奴婢……奴婢本是瑤華宮的宮人,因為摔碎了怡貴妃的花瓶,被發(fā)回掖庭,后來成了鹿采女的宮女……鹿采女失了圣寵,全宮都在看笑話,鹿采女本人沒什么好日子過,我們做奴婢的更是吃不飽穿不暖……奴婢,奴婢就想……想些法子,回瑤華宮去……” “你想出的法子,就是桐木偶人”荔知冷冷道。 “奴婢知道怡貴妃不喜新入宮的鹿采女,所以覺著只要把鹿采女給除掉,就能將功贖罪回瑤華宮……” “怡貴妃知道此事嗎” 春蘭搖了搖頭,慘淡地苦笑道:“怡貴妃要是肯見奴婢,肯原諒奴婢……奴婢也不會出此下策了……” 荔知沒有輕信她的一言之辭,而是仔細盤問,反復核對,終于明白了此事來龍去脈。 馬宮正此前是誤以為春蘭背后站著怡貴妃,所以才執(zhí)意要將鹿窈定罪。 殊不知,此事只是春蘭一人所為。 若非荔知出頭,真相就要永遠埋葬在無辜的鹿窈身下了。 “荔司正,奴婢有一事不明……”春蘭說。 “你說?!?/br> “奴婢的門縫里……真的有桐木屑嗎” 荔知沒有說話。 春蘭懂了。片刻后,她絕望地笑了兩聲,突然,爬起來向墻上撞去! “攔住她!”荔知沉下臉。 圈椅后邊的太監(jiān)眼疾手快,在春蘭撞向墻壁的瞬間拉住了她。 春蘭的身體軟綿綿地落了下來,太監(jiān)往她鼻尖一試,抬頭說:“暈過去了。” “關(guān)起來,派人好生看著?!崩笾f。 巫蠱一案水落石出。 因為洗清了鹿采女身上的冤屈,整頓了后宮中的風氣,荔知因功擢升為正五品宮正,而原本的馬宮正和劉司正,則因為拈輕怕重,無所作為,被一道口諭抄去家產(chǎn),放逐出宮。 聽說馬宮正出宮那日,望著宮門許久,眼中似有淚光閃爍。同身邊一臉憤恨不滿的劉司正不同,馬宮正一臉惆悵和惘然,什么都沒說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她耗盡青春的深宮。 荔知如今登上宮正之位,多得是和她打小報告的人。 她的眼線,遍布后宮。 無數(shù)宮人排著隊等著拍她馬屁。雖說地位在她之上的皇親國戚還有許多,但作為宮人,荔知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時間就走到了這一行列的頂端。 她的心中并無喜悅。 冥冥之中,萬事萬物是否早已有注定好的命運 鹿窈初入宮廷,惹怒龍顏遭到棄置。 而她的一番插手,將鹿窈推上風頭浪尖。皇帝體諒無辜受了委屈的鹿采女,數(shù)次前往靜蘭閣探望。一周后,便歇在了靜蘭閣。 第二日,皇帝龍顏大悅,一躍四級,將鹿窈封為正四品美人,遷居絳雪宮,坐側(cè)殿。 雖然是側(cè)殿,但因為主位無人,所以就是實際上的絳雪宮主人。 荔知想不通她努力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在拯救鹿窈,還是害了鹿窈。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jīng)站到了絳雪宮外。 她邁不進去,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表情來面對鹿窈。就在她準備轉(zhuǎn)身離開時,鹿窈的宮女春梅走了出來。 春梅向荔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荔宮正,美人知道你在外邊等候,讓你進去說話?!?/br> “……” 荔知自己都不清楚她是如何邁著這沉重的雙腳,走到鹿窈的床前。 鹿窈看上去傷已經(jīng)大好。她穿著華麗的衣裳,半躺在羅漢床上,百無聊賴地擺弄食桌上一盤瑪瑙般剔透的紫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