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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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初露崢嶸的未婚皇子, 毫無疑問會是京中權(quán)貴們競爭爭奪的香餑餑。荔知自知沒有可以倚靠的家世, 單憑容貌——謝蘭胥也并非色令智昏之人。她能夠依仗的,唯一攥在手中的, 只有那一支杜鵑花。 她要讓這支杜鵑經(jīng)久不敗,越開越艷,只有不斷撥動謝蘭胥的心湖。 “我對殿下的心意沒有變,正因為沒有變, 所以我不能?!崩笾f, “我不愿讓殿下日后陷入兩難?!?/br> 水下的漣漪已經(jīng)平靜了許久,謝蘭胥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他神色冷漠, 一話不發(fā), 目光直視著前方的虛空, 連余光都沒有留給她絲毫。 荔知感受到那面她好不容易打破, 如今又重新豎立起來的看不見的高墻,再次將他們分隔開來。 腳下的溫泉冒著熱氣,她的身體卻如墜冰窖。 荔知默默地穿上足衣和布鞋,重新以奴婢的身份端正跪在岸上。謝蘭胥靠在岸邊的石頭上,仰頭看著葉片交織中的月空,熱霧盤旋在溫泉上空,模糊了他的神情。 秋已進入尾聲,不知不覺,初冬來了。 一片金黃的落葉飄進沸騰的湯泉,有幾只野猴子,躲在樹林背后,瑟縮地看著霸占了溫泉的少年。 謝蘭胥忽然起身,水聲大作。 荔知眼觀鼻鼻觀心,捧起他留在岸上的衣服遞給他。他也像從一個人形衣架上取過衣服一樣,自然而沉默地穿上了身。 整個過程,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拴馬的地方,汗血寶馬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一邊噴氣一邊刨地,白色的鬢毛上還掛著一片不知何處而來的銀杏。 謝蘭胥解下纏在樹上的繩索,無視荔知先騎上馬。荔知不奢望他在這時還能記得捎她一程,自覺地走到前方牽起韁繩,當(dāng)起了牽馬人。 兩人一馬沉默地下山,荔知泡過溫泉的腳沒有擦拭就穿上了足衣,連鞋底都好像被浸潤了。溫泉水冷透之后變成密密的針板,每一次寒風(fēng)吹過,都刺向她的腳底。 她的注意力正全部放在硌人的山路上,忽然之間,腳下懸空,視野大變。 她被謝蘭胥攔腰抱了起來,掛在汗血寶馬的身側(cè)。荔知瞪大眼睛,看著神色依然冰冷的謝蘭胥。 少年身形頎長而瘦削,手臂卻堅實有力,荔知并不算瘦,但他的手臂絲毫沒有顫抖。 “……殿下” “我說過的話,難道你已經(jīng)都忘了” 謝蘭胥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眼神雖然克制,但荔知仍然看出了一絲惱怒。 她的心陡然落回了胸膛,原本冰涼的身體,也再次感受到溫度。 她賭贏了。 只要打碎過一次的墻,就會帶有裂痕。它再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堅不可摧。 打碎過一次,她就能打碎第二次。 這面墻,再也不可能攔住她。 謝蘭胥再次發(fā)力,將她抱到馬上側(cè)坐。為了固定身體,荔知不得不環(huán)住他勁瘦的腰。 “我說過,我愿意娶你?!敝x蘭胥冷聲道。 “可是讖言……” “即便有朝一日我問鼎天下,那也是你我之功,非讖言之功?!?/br> 謝蘭胥打斷她,面色冷漠。 汗血寶馬踩到凹坑,猛地一晃,荔知卻絲毫沒有感受到危險。因為謝蘭胥早已將她按入懷中。 他的神色就像鎧甲一樣冰冷,荔知卻能感受到,她悍不畏死,千辛萬苦才從冰凍中開鑿出來的,獨屬于她的那份溫暖。 “這十五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彼f。 “什么事” “我想娶你?!敝x蘭胥說。 荔知望著那雙如大海般幽沉的眼眸,心中忽然一顫。 汗血寶馬已經(jīng)踏過最為崎嶇的一段山路,謝蘭胥松開按在她背上的手,捧起她的一縷青絲。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嘴唇卻輕輕吻向手中的發(fā)。 “綠竹恩愛意,榴花新人情。” 他說: “我想這個人是你。” 荔知能夠聽出,這是毫無算計的肺腑之言。 正因如此,任她能說會道,此刻也口舌粘結(jié)。 沒有等到她的回答,片刻后,謝蘭胥重新將她環(huán)住。 他打量著她的沉默,低聲道:“怎么不說話” 荔知努力露出微笑:“……我在看神山。沒想到,這里也能看到仙乃月神山。” 透過層層疊疊的樹影,仙乃月神山潔白的山巔出現(xiàn)在鳴月塔的每一個地方。 沒有陰云和山巒能夠遮擋神山的圣潔。 “你知道鳴月塔當(dāng)?shù)仃P(guān)于神山的傳說嗎”謝蘭胥說。 “是什么” “虔誠者對著神山許愿,能夠?qū)崿F(xiàn)一切愿望?!?/br> “阿鯉相信神跡嗎” 荔知剛剛問完,便發(fā)覺自己的愚蠢。 謝蘭胥對讖言厭惡至極,又怎么會相信有神跡存在 “我身上,刺著九百九十九個辟邪咒?!?/br> 謝蘭胥并未否定神跡,而是答非所問道。 “每一個辟邪咒,都用沾著藥水的銀針,反復(fù)針扎而成?!?/br> “我不會疼痛,所以不論是用火燒還是用水淹,亦或針扎鐵烙,都沒有人會痛苦?!?/br> “但在那個夜晚……我看見了你的眼神?!敝x蘭胥頓了頓,目光深深地望著她,“我記得那種眼神?!?/br> 經(jīng)幡飛揚的法壇上,太子妃帶著泣音的聲音喚醒了他。 他看見她身形笨拙地將他從法壇上拉了下來,周圍還有許多法師,他們并未阻攔,只是用同情而憐憫的目光注視著這位母親。 太子妃將奄奄一息的他抱在懷中,擦去臉上的血與淚,然后用單薄的身體抱起他,一跛一跛地往外走去。 他永遠記得,那雙沉默卻又淚眼朦朧的眼睛。 那一晚,荔知讓他想起了太子妃。想起那位已經(jīng)化為枯骨的可憐女人。 在剛相遇的時候,她如此普通,于他而言,仿佛塵世間的一粒塵埃。 “從第一次相遇起,你就像是我的一面鏡子?!?/br> “你的眉眼,濃淡正好。你的每一句話,恰到好處。你的一言一行,一瞥一笑,好似為我而生?!?/br> 謝蘭胥看著她,說: “你于我,便有如神跡?!?/br> 她就像一根繃緊的琴弦,謝蘭胥的每一個字都使她顫動。 動容并不適合出現(xiàn)在這段感情里,同理愧疚也是。 謝蘭胥從袖中取出一物,輕輕套在她的手上。 是那串貝殼手鏈。 “天涯海角,地獄天堂?!彼p聲說,“都隨我一起罷?!?/br> …… 為眾位將士準(zhǔn)備的洗塵宴,因為缺少了主將,更像是一場官僚鄉(xiāng)紳的尋常晚宴。 酒宴上眾人打趣,再厲害的英雄也難過美人關(guān),殿下啊,現(xiàn)在一定已經(jīng)沉入溫柔鄉(xiāng)了。 酒桌上的都是男性,聞言默契一笑。 隨著魯涵入場,眾人都恭祝起了魯涵的火眼金睛,若非他力排眾議,破格啟用謝蘭胥,此次平定翼州,還不定得多費多少時日。 魯涵大病初愈,臉色還很蒼白,卻仍笑著回應(yīng)大家的好意祝賀。 這回的事,讓他和夫人都大病了一場,好在仇人已被手刃,兩人都挺了過來,日子還得繼續(xù)過下去。 提起缺席的謝蘭胥,魯涵笑道: “今晚只是一個小小的洗塵宴,殿下缺席也無妨,畢竟十多天的連軸作戰(zhàn),換我我也想找個地方睡一個昏天暗地。明日是都護府舉辦的正式慶功宴,還請大家一定賞面參加啊!” 萬俟家主在桌前舉起酒盞,爽朗笑道:“為了給殿下和我兒慶功,都護可要將最好的酒拿出來??!” “自然?!濒敽Φ?。 招待好出席的將士和貴賓后,魯涵以身體還未大好為由先退場了。 走出酒樓后,魯涵坐上回府的馬車。馬果子不知去了哪兒,他在馬車上坐了片刻,才見馬果子急急忙忙跑來。 “你這是掉茅坑里了”多年相處,魯涵對馬果子就像自家人一樣,并不因為他一會不見蹤影就大發(fā)雷霆。 馬果子麻溜地爬上馬車,一臉獻寶的表情: “小的剛剛遇見萬俟家的車夫,那是小的的老鄉(xiāng),我們聊了一會——老爺猜猜,小的打聽到什么” “你這刁奴,沒事去搬弄什么口舌別人家的事,我打聽來做什么”魯涵皺眉。 “這可不完全是別人家的事!”馬果子說,“小的打聽到,這回鳴月塔大勝,萬俟家已經(jīng)準(zhǔn)備在明晚的慶功宴上,把他們家的小女兒,萬俟丹蓼許給殿下了!” 魯涵心神一動,已經(jīng)想到了那里。但他還是故作不知道:“那又怎么樣” “我的好老爺呀!你怎么就揣著明白裝糊涂呢”馬果子也不怕犯上,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老爺對殿下有知遇之恩,殿下也對老爺尊敬有加,這若結(jié)成親事,豈不好事一樁” “胡說八道,我魯家怎敢高攀殿下——” “連萬俟家都敢,老爺有什么不敢的”馬果子苦口婆心勸道,“老爺如今膝下只有小姐一人,嫁給旁人,老爺放得下心么老爺要是再拖拖拉拉,這上天賜來的佳婿可就被人搶走了,到時可別說,小的沒提醒過老爺!” “胡言亂語!我看你是閑得發(fā)慌,回去就罰你把書房給里里外外擦洗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