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4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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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穗不得不抬起頭,長榻之上,少年在月光中宛如芝蘭玉樹,高潔不可褻瀆。他拿起茶幾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神色如暗河般不可捉摸。 “你回去告訴她——”謝蘭胥說,“答應做多久的婢女,就要做多久?!?/br> 少年抬起眼眸,對嘉穗微笑道: “一天,都不能少。” “殿下——”事情涉及荔知,嘉穗也顧不上害怕了,她壯著膽子為荔知說話,“這事不是荔知說了算,少爺不許她和竹園來往,荔知只是一名奴婢,她又能做什么呢” 謝蘭胥此前并未關注這名眼生的丫鬟,但此刻,他重新打量起她來。 “你和荔知什么關系” 嘉穗低頭回答:“……荔知還是荔府小姐時,奴婢是她的貼身丫鬟。” 謝蘭胥機敏非常,馬上就猜到了嘉穗會在這里的理由。 “寧愿二度為奴,也要追隨主人?!敝x蘭胥略有訝異,“你倒是忠心耿耿?!?/br> 嘉穗低著頭不說話,實際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濕。謝蘭胥雖然看似溫和,但嘉穗對他總有一種本能的恐懼。 “你回去吧?!敝x蘭胥說。 “……奴婢告退?!?/br> 嘉穗走出竹園時,夜風一吹,更加感受到后背的冷意。 她連忙返回扶風院荔知所住的耳房,關上房門后,她將謝蘭胥的話原樣復述了一遍。 “般般,這下要怎么辦”嘉穗神色焦慮。 “你不必擔心,殿下不會難為我的。”荔知像是早已預料到謝蘭胥的反應,絲毫沒有驚訝之處。 “我看這位殿下不是好相與的,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嘉穗握住她的手。 “我會的?!崩笾牧伺募嗡氲氖直常瑢捨康?。 送走冒著風險替她傳話的嘉穗后,荔知回想謝蘭胥說的話。 “答應做多久的婢女,就要做多久。一天,都不能少?!?/br> 她當時答應的是多久來著 謝蘭胥說缺一個端茶磨墨的婢女,她就一口答應了。 現在看來,這期限豈不是謝蘭胥說多久就是多久 罷了,這些都不是她該想的事。 她肯定不會就這么聽魯從阮的話,但為此和他翻臉也不太合適,荔知不想吸引過多的目光。只要謝蘭胥還在都護府內,同為都護府的人,她總能找著機會相見。 荔知想來想去,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數日后,魯從阮兌現諾言帶她去家塾上課。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像是去上課的,像是帶著斗雞去參加比賽的。 荔知就是那斗雞。 臨出發(fā)前,他精心挑選了裙裝讓她換上,還從萱芷院借來一名擅梳妝的丫鬟,特意給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才滿意地帶她出了門。 途徑長廊時,荔知和迎面而來的謝蘭胥等人撞了個正著。 謝蘭胥坐在木輪椅上,由桃子在身后推動。還有兩名荔知眼熟的丫鬟,分別是西瓜和蘋果,一左一右跟在謝蘭胥身后。 兩撥人狹路相逢,先后停下腳步。 魯從阮沖輪椅上的謝蘭胥拱了拱手,一臉虛偽的笑意。 “這不是皇孫殿下嗎這是要去哪兒啊” 謝蘭胥露著彬彬有禮的微笑,眼神從魯從阮身后的荔知身上一掃而過。 “我這是要去書房,魯公子可要隨我同去” “我就不去喝茶閑聊了,遲了家塾的老師可饒不了我?!濒攺娜钤俅喂傲斯笆?,連敷衍都懶得遮掩,“我就先走一步,殿下自便?!?/br> 魯從阮邁腿大步走出,荔知低頭和謝蘭胥擦身而過,沒有眼神交匯。 “殿下——”桃子忍不住道,“他不過一介紈绔,怎敢出言諷刺殿下!” 謝蘭胥面色平常,抬起右手制止桃子的抱怨。后者不得不咽下這口悶氣。 一行人到了書房門口,看門的馬果子見了謝蘭胥,連忙入門稟告。不到片刻,魯涵迎出,撩袍欲跪。 “大人,免禮?!敝x蘭胥說。 桃子立即上前一步,將人扶了起來。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魯涵面露疑惑。 “我受了大人多日照顧,如今身體已有大的改善,特來向大人致謝。” 謝蘭胥撐著輪椅,獨立起身站定,揖手向面前的魯涵道謝。 魯涵大為震驚,原本眉間難掩的煩惱煙消云散,滿面喜色道:“殿下!你的腿腳——” “已大好了?!敝x蘭胥笑衤糀道,“能有今日,大人居功至偉。若不是大人相助,恐怕我早已不明不白地死在什么地方了?!?/br>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其他那些不吉利的,咱們也不要說了。殿下如今身體恢復,微臣日后也有顏去見大殿下??!”魯涵大笑著,將謝蘭胥請進書房。 兩人都在榻上坐定后,馬果子端上熱茶,不一會,為謝蘭胥診治的大夫也來了。 大夫先是把脈,然后是銀針刺膝,做完這些后,他收起銀針,笑著對二人拱手道: “恭喜殿下,賀喜大人,殿下吉人天相,所中之毒已經盡數清除,除了還略有虛弱外,已經和常人無異了。” “甚好!甚好!”魯涵開懷大笑,命馬果子帶大夫下去領賞。 書房內只余兩人后,謝蘭胥主動開口道:“我見大人剛剛走出書房時愁眉緊皺,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 “這……” “與我有關”謝蘭胥一眼看出魯涵的為難。 魯涵猶豫半晌,無奈道:“實不相瞞,微臣有一名下屬,乃是長吏余敬容,此人剛正不阿,無黨無偏。為了殿下的事,已經多次向微臣諫言。” 謝蘭胥并不意外會有這一天。 他從容道:“除了空有一個宗室虛名,我和發(fā)配來鳴月塔服役的罪人們并無不同。大人長久收留我在鳴月塔,確實有所不妥。如今我腿腳已好,也是時候離開都護府了?!?/br> 魯涵打心眼里不愿讓謝蘭胥出府,這鳴月塔哪有比都護府更安全的地方 但余敬容所言,并非全無道理。君心難測,魯涵實在沒有把握他對謝蘭胥的偏袒傳到京都,陛下會作何感想。 若只是小范圍地傳播倒還好,可既然已經有人捅到余敬容那里,他就不得不收斂這種偏袒。 “唉……”魯涵重重地嘆了口氣,神色愧疚道,“都護府下有官私田莊、店鋪無數,還有一個在溪蓬草甸的馬場,殿下想去哪里無論殿下去哪里,微臣都會盡力關照?!?/br> “還是不要再特殊關照的好,免得再引非議。”謝蘭胥笑道,“如今我腿腳已好,愿去馬場服役,還望大人允許。” 謝蘭胥的通情達理,讓魯涵更加愧疚,他神色痛苦,忍不住撩袍在謝蘭胥面前跪下。 “微臣無能,讓殿下受委屈了!” 謝蘭胥扶起魯涵,神色溫和地寬慰。 第37章 鎮(zhèn)上最大的家塾就設在萬俟氏家中, 由當地最有名望的幾名老師共同授課。 因為上課的地方就在自己家中,萬俟四兄妹已經早早到了,萬俟蠡正和萬俟奢趴在同一張桌子上,聚精會神地看著一瓦罐里的促織, 萬俟奢一臉驕傲地說著這是他熬了一個通宵捉住的“豌豆黃”。 最小的meimei萬俟丹蓼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 十指都用鳳仙花染得紅艷艷的,一張美艷張揚的臉龐暗中吸引著數個少年的注意。 作為大哥的萬俟績要穩(wěn)重得多, 只不過在學堂里開了一個小小的賭場。 十幾個有頭有臉的鄉(xiāng)紳之子正圍著一個四張桌子拼湊起來的長桌激動地下注。 “大!大!大!” “??!小!” 魯從阮進屋的時候正是這樣一番火熱的場景。 “你們這就開始了, 怎么也不等等我”他玩笑地質問道。 萬俟奢一抬頭, 望見魯從阮——最重要的是望見魯從阮身后精心打扮的荔知,驚得大叫一聲, 一個趔趄往后退去。 他這么一退,撞到了桌子, 陶罐傾倒, 促織跳了出來—— 被同樣看著荔知愣神的萬俟奢一腳踩扁。 萬俟奢再次叫了起來, 這回是因為那只死得不能再死的“豌豆黃”。 許多人將魯從阮圍了起來,像恭維一塊玉佩那樣恭維站在他身后的荔知。魯從阮一臉得意, 向大家介紹荔知的罪臣之女身份。 “要不是荔家獲罪,她現在還是正二品中書令的女兒,哪會流落到鳴月塔來?!濒攺娜畹靡庋笱?,很是為擁有一個出身曾經高貴的丫鬟為榮。 各異的目光聚集在荔知身上, 她低頭不語, 神色沉著。 “滾滾滾,別在這兒礙事!”萬俟奢擠進人群, 掌心還放著那只已經往生極樂的促織。他對魯從阮視若不見, 一臉驚喜地圍著荔知噓寒問暖, 一會問她怎么來家塾了, 一會又問她下課之后有沒有時間去他院里看他收藏的促織。 魯從阮不滿有人覷視他的禁臠,替荔知回答道: “你別想了,荔知是我們都護府的人,你要問她做什么,先來問過我再說——” 萬俟奢果真傻傻問道: “那我和她下課去看促織行不行” 魯從阮想也不想:“不行?!?/br> “為什么” “因為下課后她就要跟我回府了?!?/br> “就一會!一會就行!” 萬俟奢吵吵嚷嚷,自愿遠離喧鬧的萬俟丹蓼見到自家哥哥如此蠢樣,在一旁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就在這時,夫子模樣的人拿著教尺和書本走進了學堂。 所有人連忙找到座位坐好,荔知在魯從阮的授意下,坐到了他身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