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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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握住她的手腕,荔知下意識回頭。 少年躺在榻上,窗外竹影搖曳。 一雙烏黑的羽玉眉,狹長的眼睛露著慵懶。 “我愛聽,你念罷?!?/br> 荔知猶豫片刻,坐回繡墩。 她看著第一頁,緩緩讀了起來。 謝蘭胥聽得很認真,他口中雖然難見真話,但剛剛的話,似乎不是虛言假語。 讀著讀著,她漸漸入了神。不再是為謝蘭胥讀書,而是自己在入迷地讀書。 “……余繞山而過,見日出黃,有黑氣大如錢,居日中央?!彼x到這里,忍不住自言自語,“世上真有如此奇景嗎” “我信?!?/br> 過了一會,荔知才意識到剛剛回答自己的是謝蘭胥。 “殿下相信此景并非杜撰”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謝蘭胥說,“歸根究底,我們蜉蝣一生,能親眼所見的太少。” 荔知有些興奮:“我也這么覺得!我們沒見過的,不一定就不存在,因為我們自己的視野太狹窄了!” 謝蘭胥并未反駁她的話。 “你是否相信,這世上有一個國度,女子可以出門讀書,可以經(jīng)商,可以從政,大家對此習以為常,并不吃驚” “我相信?!敝x蘭胥毫不猶豫。 他過于平靜,反倒讓荔知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 “你不覺得駭人聽聞嗎” 荔知的話讓謝蘭胥笑了出來。 “僅僅是女子讀書當政,這也算駭人聽聞” “女子不僅能讀書當政,”荔知猶豫了一會,“……還能當皇帝?!?/br> “這倒稀奇。”謝蘭胥露出思考的表情。 “還有呢”荔知小心翼翼地問。 “還有什么” 荔知遲疑了一會,沒有說出其他人聽見這個國度的反應。 荔喬年當初知道秦氏給兩個孩子講這種大逆不道的東西時,差點讓人將秦氏發(fā)賣出去。 所以她此后再未與人提起過大朔的事情。 “我只聽過有女兒國,但沒聽說過有男子,女子仍能當政的情況。”謝蘭胥說,“你在哪本書里看到的” “是我生母所在的國度的故事。”荔知說,“她是被人從海上救回來的?!?/br> “有些意思?!敝x蘭胥又問,“你生母還在么” “生下我們不久便病逝了?!崩笾f。 雅致又樸素的竹園里,荔知和謝蘭胥一問一答。 小小的書房里竟然有了一絲尋常的溫馨。 “你們感情很好” “不算疏遠。” 秦氏流落異國他鄉(xiāng),非自愿嫁人生子,始終悶悶不樂,荔知對生母的記憶并不多。秦氏只在提起自己的國家時才會興致高昂一些,所以荔知總會變著花樣問她關于大朔的事情,希望秦氏能夠開心一些。 所以,她對秦氏其實還沒有對大朔的印象深。 她不愿過多糾纏這個話題,順著謝蘭胥的話反問道: “殿下呢,殿下和雙親的感情如何” 謝蘭胥沉默半晌,笑了: “自然是極好?!?/br> 荔知已經(jīng)開始熟悉他的防御機制了,這是很明顯在說假話的表情。 談話陷入緘默的時候,桃子和西瓜走了進來點燈。 原來天已經(jīng)不知不覺暗了下來。 謝蘭胥大發(fā)慈悲,準許荔知下值。 荔知離開竹園后,馬上趕回荔象升所住的耳房。一副藥下去,荔象升的病情已經(jīng)有了好轉,能夠睜開眼睛了。 “我來吧?!崩笾舆^荔慈恩手里的藥碗,妥帖地將湯藥一勺勺送進荔象升口中。 荔象升定定地盯著她看,忽然,嘴唇蠕動起來。 荔知湊近,聽見在他說: “……謝……謝?!?/br> 荔知先是驚訝,后是笑了。 “這是姊姊應該做的。”她說。 看著荔象升睡下后,荔知讓荔慈恩回去休息,而她繼續(xù)守在耳房里。 “不行,上次就是荔知姊姊幫我守夜,今夜怎么說也該輪到我了——”荔慈恩急道。 荔知拿出長姐風范,命令她回去休息,荔慈恩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荔象升躺在床上,看著meimei走后,目光落在荔知身上。 “要是累就睡一會吧?!崩笾f。 荔象升搖了搖頭。 “如果不想睡,那我給你講個故事?!?/br> 正好荔知剛看了地理志,神奇的山川湖光景色隨口就來。本來還搖頭表示不困的荔象升像聽天書那樣,不知不覺就被她說進了夢鄉(xiāng)。 漏風的耳房在寒冬臘月里凍得人手指生疼,但荔知看著幼弟的睡顏,心中卻生出一陣暖意。 她捏緊荔象升的被角,倚著墻慢慢合上了眼睛。 …… 第二日天不亮,荔慈恩前來換班,荔知才有時間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 那棵光禿禿的棗樹依然佇立在院中,幾根麻繩以棗樹為中心牽展開,一個穿著深藍布衣的身影正在繩子上晾曬棉被。 荔知沒心思去注意誰在晾曬,正要徑直往自己屋里走,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 “小姐!” 荔知險些以為自己產生幻覺。 她回過頭,看見一個穿著藍色襖子的女子高高興興地從那床棉被后面走出來。 “嘉穗!”荔知驚呼。 嘉穗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荔知面前,滿臉笑容地握住她的手。 “小姐,奴婢閑著沒事,已經(jīng)將小姐的被褥全洗了,還換上了奴婢新帶來的床具……” 荔知忍不住打斷她的絮絮叨叨: “嘉穗,你怎么會在這里” “奴婢把茶攤和住的地方都給轉手了,因此耽擱了幾日?!奔嗡胄Φ?,“不過小姐放心,從今往后,奴婢就能天天陪著小姐了……” 嘉穗只是平民女子,能天天留在都護府,只有一個可能—— 荔知難以置信:“你和都護府簽了賣身契” 并未反駁的嘉穗進一步證實了她的猜測。 “你簽的是活契還是死契”荔知又問。 “這沒什么重要的,小姐不如去看看你的新被子,那是我一針一線辛苦……” “你快說!”荔知急了,用力握住她的雙臂。 嘉穗見實在逃脫不了追問,只能避開她的眼神,用再尋常不過的語氣說:“都是給人做活兒的,活契死契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她這么一說,荔知全明白了。 都護府不缺人,又不是普通富戶,怎么可能隨隨便便收人 嘉穗想要進都護府做事,必定是用廉價的價格把自己永遠賣了。 “你真傻……”荔知聲音發(fā)顫,“你好不容易才獲得自由身,為什么又要送上門來與人為婢” “……因為小姐在這里啊?!奔嗡胝f。 她的圓臉杏眼,在人群中可以泯滅眾人的面孔,因為堅定的信仰而煥發(fā)出奪目的神采。 她輕輕握住荔知的手,安慰道: “奴婢雖然幫不上小姐的大忙,但也曾經(jīng)立誓,要同小姐共赴刀山火海?!?/br> “因為小姐想做的事……同樣是嘉穗想做的事?!?/br> 第24章 荔知還記得那一天。 嘉穗虔誠地握著她的雙手說, 無論這條路有多艱險,她都會陪著她。 哪怕要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辭。 她再一次賣身為奴,只為履行當日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