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躊躇嫌惡全寫臉上，時景干脆把手機抽過來，單獨放在了一個透明文件袋里塞進口袋。

    掃了她一眼，叮囑：“不知道干嘛就跟著我?！?/br>
    少年的黑發(fā)垂落額前，瞳孔漆黑看不出情緒。

    余葵看他有條不紊和餐廳工作人員商量調(diào)監(jiān)。那經(jīng)理原本借口老板不在，要等警方到才肯松口，不知聽時景說了些什么，閃身讓他進了機房。

    機房狹小的空間內(nèi)燥熱不堪，只剩嗡嗡的機箱運行低鳴。

    時景專注盯著電腦屏幕，余葵站在邊上，看著看著，忍不住把視線移到少年漂亮鋒銳的側(cè)臉輪廓。

    大抵因為剛活動過肢體，熱的，日光燈下，就連修長脖頸的喉結(jié)表面，都凝結(jié)出一層淺薄的水光。

    他太完美了，帶著和人與生俱來的距離。

    和他接觸得越多，余葵越能體會這種完美極具攻擊性，就如剛剛那場打斗，對方來不及反抗已匆匆結(jié)束。他利索熟練的動作更讓她明白，現(xiàn)實里的時景喜怒不定，根本算不上一個好脾氣的高中生。

    和在網(wǎng)上極富耐性、會卸下防備安慰她的網(wǎng)友‘返景入深林’相比，讓人生出一種奇異的割裂感。

    他們之間，或許也只有內(nèi)心深處的善良和正義感有著共性。

    余葵感受著胸口怦怦亂撞的心臟，卻十分清楚，她此時的狂亂，與幾分鐘前的緣由已截然不同。

    餐廳地段在公園邊上，接到電話的片警不到十分鐘便抵達現(xiàn)場。

    警車載著兩個高中生和一個變態(tài)回派出所。

    本來還要打電話通知兩位未成年的監(jiān)護人，只不過剛撥完時景家的電話，還沒來得及給余葵她爸打，負責(zé)聯(lián)系的巡警便接到上峰來電，還一連接了好幾個。

    余葵只聽他嚴(yán)肅恭敬地應(yīng)著“對對對，是是是”，電話沒接完，車已經(jīng)開進了派出所的院子。

    一排車位中間，停了輛眼熟的黑色的小轎車。余葵盯著車牌左看右看，才發(fā)現(xiàn)正是她搭過那一輛。

    玻璃門口站著位白襯衫，斯文和善的清瘦中年男人，余葵還正想時景的爸爸怎么那么年輕，便聽時景頷首喊了一聲：“周叔叔?！?/br>
    男人笑起來如沐春風(fēng)。

    “你爸正好在華山西路加班開會，手機在我這兒，一接電話我就趕過來了?！?/br>
    “他知道了么？”

    “我沒跟他提，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景，見義勇為，你爸知道了，也只有夸你的份?！蹦腥颂峙呐乃绨颍舷麓蛄?，“有沒有哪里傷著？”

    時景搖頭，“我沒事，不用驚動他?！?/br>
    這位周叔叔的目光此時才朝余葵看過來，瞧清她模樣，眉尾詫異地一挑。

    “是同學(xué)啊，你倆今天約好了去圖書館嗎？”

    余葵趕緊搖頭。

    “就是在圖書館門口的飯廳遇上的，您認(rèn)識我？”

    周成微笑，“有點面熟，可能是在學(xué)校見過吧。”

    他記得沒錯的話，時景剛轉(zhuǎn)學(xué)那周，他去學(xué)校接人，時景那天順手幫的，也是眼前這個叫余葵的女孩兒。

    周成壓根不相信有校外遇這種巧合，但他也是從這個年紀(jì)過來的人，少男少女的事兒，他了然沒再往下問。

    接下來的發(fā)展就很順利了。

    余葵幾乎什么心都沒cao，只是在警察jiejie的溫柔安慰中做完筆錄，變態(tài)便被嚴(yán)肅作拘留處理。完了知道余葵要回補習(xí)班上課，巡警還順路把他倆送回圖書館附近。

    回程又是單獨跟時景坐后排。

    余葵道完謝，便緊張呆坐著，手不停地撫平著運動短褲邊緣的皺褶，不知該再說點什么。

    幸好此時手機振動，易冰發(fā)來消息，余葵趕緊啪啪回了一通。

    一聽校草現(xiàn)在正坐她隔壁，對方直接把電話撥過來——

    “余葵啊，嚇到?jīng)]？我都不知道該說你太倒霉還是太幸運了，貼吧那個貼子，現(xiàn)在想想倒也不完全算空xue來風(fēng)，雖然談戀愛是假的，但你和校草在偶遇方面，真的有種莫名其妙的緣分……”

    余葵生怕被隔壁聽見，慌張把話筒聲調(diào)小，直到需要耳朵緊緊貼在屏幕上，才放心開口。

    “冰冰，我下午可能來不了了，我鄉(xiāng)下的朋友四……張愛花今天五點以后休息，想請我喝奶茶。”

    四餅這綽號在時景那是備過案的，她緊急改成說大名，閉眼在心里跟四餅道歉。

    “沒事，你就帶小花一起過來唄，或者等會我和司機過來接你倆，哦對了，把你的救命恩人也捎上，桑拿中心廳里全是自助海鮮和水果，都不要錢……”

    這？！

    離上課還有十分鐘，余葵到這時才猛然想起來：時景剛才為了幫她，連口飯都沒吃上，湯湯水水灑了一地。

    窗外灌進來的風(fēng)吹得少年襯衫鼓動，黑發(fā)后揚。

    他正低頭，漫不經(jīng)心擺弄手機。

    余葵咽了咽口水，才壯著膽子喚，“時景。”

    少年側(cè)目。

    他原以為，以余葵跟貓兒一樣大的膽量，下車前是決計不可能再主動找他說話了。

    “你餓嗎？”

    余葵烏漆嘛黑的大眼睛寫滿小心翼翼，她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愧疚極了。

    少女尖下巴上還有一些未褪的嬰兒肥，眼睛卻是極其漂亮的杏眼，濃重的睫毛掀起來時，才叫人發(fā)現(xiàn)她的瞳仁很大，像她的內(nèi)心世界的窗口，剔透清澈，有一種叫人不忍辜負的率真爛漫。

    時景別開眼，睫毛掩去眸光。

    反問，“你覺得呢？”

    電話那頭的易冰隔著話筒瘋狂發(fā)聲，“…葵啊不要慫，實在不行電話給他，電話給他，我替你請！”

    余葵心一橫，把手機遞過去。

    “對不起啊，害得你午飯都沒吃上，我朋友說為了感謝你今天幫忙，想請你吃桑拿自助?！彼f完又急匆匆補充：“如果你有空的話。”

    時景沒接。

    余葵捏手機的指尖收緊，心跳懸停，就在她的手都快開始發(fā)顫時，他總算大發(fā)慈悲心不在焉開口。

    “你呢？”

    呃？

    余葵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時景是在問她去不去。

    “我得等補習(xí)班上完課才能過去?！?/br>
    時景這才低頭看了眼腕表。

    “幾點？”

    “兩節(jié)課，到四點半。”

    余葵像小學(xué)生搶答，答完又覺得這樣顯得自己太迫不及待，緩下聲勸道：“雖然很快就能上完，但等到那時候你不是更餓嗎？”

    “我在圖書館，結(jié)束了給我打電話?！?/br>
    時景順理成章點開撥號頁面，松垮的背挺直了一些，微斜腦袋看過來，“你的號碼是多少？”

    兩人視線在空中觸接。

    又來了，又是這種絕命的心動瞬間。

    正午陽光照在他偏過來的三分之二側(cè)臉上，連空氣中的蜉蝣都清晰可見，更顯得他皮膚無暇干凈，纖塵不染。少年漆黑瞳孔有種剔透攝人心魄的魔力，幾乎能將人溺斃。

    余葵腦子都沒辦法思考，渾渾噩噩吐出一串她剛背熟的號碼。

    下一秒——

    華為自帶的手機鈴聲在車廂內(nèi)響起。

    她指尖沒來得及在屏幕滑動，便聽他道。

    “時景的號碼，存起來?！?/br>
    他念自己名字時，緩慢低沉中帶著一點兒愉悅，像是在勾引人。

    “喂！”前排的年輕男警官實在沒忍住回頭打斷：“我說，你們兩個小孩可別當(dāng)著我的面談戀愛，警察叔叔也是會抓早戀的！”

    余葵的耳朵唰一下紅了。

    立刻移開眼睛，屁股往前移半截，和他拉開距離，身體前傾，扶著副駕駛椅背提醒警官：“前面左轉(zhuǎn)，下個路口就到了?！?/br>
    語落又忍不住補充，“您誤會了，警察叔叔，我們沒有談戀愛?！?/br>
    真乖啊。

    時景握拳拄著下巴，舌尖抵緊上顎，才忍住沒有將笑意溢出唇角。

    余葵回到補習(xí)班還驚魂未定。

    她反復(fù)盯著手機上那串?dāng)?shù)字，直到熟練得都能背下來，才點開新建聯(lián)系人，在備注里輸入了一個月亮的表情符號。

    這樣，時景就躺在她的通訊列表最后一位了。

    就像這段暗戀，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余葵先發(fā)短信告訴爸爸，會和四餅在同學(xué)家的桑拿中心吃晚飯，并且九點半才能回家的事，程建國問清同學(xué)的姓名，還有酒店地址便答應(yīng)了，只告訴余葵，外公外婆已經(jīng)回老家了，晚上騎車回家要注意安全。

    余葵怔了怔。

    王老師踩著點進門上課，她將手機調(diào)至靜音，熄屏后揮到一邊。

    盯著黑板，閉上眼睛努力幾秒，才把那個面孔從腦海中揮除，摒棄雜念。

    時間一晃就到四點半。

    余葵騎車到圖書館門口，掏出手機，剛要打電話，忽然意識到時景沒有交通工具。

    那么問題來了，她還得到四餅工作的店里去接她，本來兩個人剛剛好，現(xiàn)在多了時景，她要怎么過去，總不能她騎車載他吧？

    余葵根本沒辦法想象校草坐在她自行車后座的畫風(fēng)。

    一陣頭腦風(fēng)暴兼艱難的取舍后，她擼起袖子，決定把自行車鎖在圖書館的車棚藏起來，等明天再偷偷過來騎。

    怕別人磕到她的漆，余葵特意將自己的寶貝粉色自行車推到車棚邊角。

    把?；晟老聰[掖短褲里，俯身，伸長脖子，短發(fā)小腦袋湊到前車輪咔嚓上鎖時，突然聽背后傳來一聲——

    “余葵，你在鎖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