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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偏執(zhí)丞相和離后 第58節(jié)

    沈浮看著她,她頭上身上濕淋淋的,她清麗的五官有些扭曲,她積極呼吸著,壓不住的恨怒:“你給我閉嘴!”

    這么多天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失態(tài),莊明,果然是破開她盔甲的一把利刃。沈浮沒有閉嘴:“你不殺莊明,必定有緣故。你在韓川翻身,有足夠的能力殺他,你卻沒有動手。除非,你受制于他,這個藥,跟他有關(guān)系?!?/br>
    白蘇粗重的呼吸伴著他冷淡的語聲,少傾,白蘇低頭,自嘲的一笑:“大人真是我遇見過的,最難纏的對手?!?/br>
    “這個藥,是莊明逼我吃的,他找到了嶺南的巫書,他有野心,想以此控制別人,他逼著我和幾個女孩子一起吃了這藥,那幾個女孩子都死了。這個藥本身就是毒,服藥之后每年必須吃解藥才能不死,莊明有解藥。”

    許久沒得到回應(yīng),抬頭時,沈浮已經(jīng)在門外:“明天子時,送你去刑部大牢?!?/br>
    白蘇張了張嘴,不懂他為什么不再追問,不懂他這句話是要如何,眼睜睜看著門在眼前鎖上,四周重又陷入黑暗。

    門外,馬秋松一口氣:“總算招了,大人英明!”

    招了么。以白蘇方才流露的強(qiáng)烈恨意來看,就算莊明握有解藥,她也不應(yīng)該為他遮掩這么久?!霸倏纯窗??!?/br>
    “明天還要不要繼續(xù)讓李易和白勝服藥?”馬秋問道。

    “繼續(xù)?!?/br>
    唯有繼續(xù)服藥,才能驗(yàn)證藥方的真假,驗(yàn)證白蘇的話。沈浮回頭,看著黑沉沉的走廊上與墻壁溶于一體的暗室門,莊明,這個人身上,必定還有秘密。

    一天眨眼即逝,看看又是子夜。

    作者有話說:

    肥章~

    第70章

    梆子聲響起時, 牢房中的慘叫聲跟著響起,藥性再次發(fā)作。

    沈浮站在門內(nèi),默默看著。今夜他讓人把李易和白勝挪到了一起, 眼下兩個人都是滿臉青紫, 鼻子里淌著血,慘叫翻滾著, 不過有了昨夜的經(jīng)驗(yàn), 此時李易還能勉強(qiáng)支撐,嘶啞著聲音叫朱正:“給我扎針,快,快!”

    幾個士兵上前幫著按住,朱正手腳麻利, 飛快地在他幾處xue道下了針, 李易還在叫疼, 但明顯比方才輕了幾分, 朱正抹了把汗,又去白勝跟前依法炮制, 白勝卻叫得更厲害了, 眼睛里也開始淌血。

    “師父,只怕每個人身體不一樣, 反應(yīng)也不一樣?!绷终曋糁照?,咳嗽著說道,“你試試天突、風(fēng)府、大椎這幾個xue位?!?/br>
    兩個人商議著,一邊施針一邊觀察反應(yīng),走廊另一頭, 龐泗押著蒙住頭臉的白蘇過來:“大人, 現(xiàn)在出發(fā)嗎?”

    庭中看不見的地方, 數(shù)十名穿著夜行衣的侍衛(wèi)整裝待命,沈浮點(diǎn)了點(diǎn)頭。

    正是七月朔日,夜空中沒有月亮,溫?zé)岬娘L(fēng)吹動樹葉,沈浮站在廊下,看著那數(shù)十人悄無聲息地出門,隱沒在夜色中。

    門內(nèi),李易和白勝的慘叫還在高一聲低一聲地繼續(xù),門外,無聲的危急潛藏在黑暗中,今夜注定是個徹夜不眠的夜,沈浮默默望著頭頂沉沉夜幕,心底突然泛起一縷柔情。

    這時候的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經(jīng)安眠?夢里會不會有他?

    姜知意從夢中醒來,聽見邊上窸窸窣窣,黃靜盈翻了個身。

    她是昨天醒的,醒來后并沒有說什么,只是遵著醫(yī)囑換藥吃藥,言談舉止也和從前沒什么差別,但姜知意知道,越是平靜,心里的痛苦就越深沉,她什么也不說,只不過是怕她擔(dān)心,自己忍下了。

    因著黃靜盈留住的緣故,姜知意從林凝的主院搬回了自己院中,與黃靜盈同床住著,此時閉著眼睛聽著身邊的動靜,黃靜盈翻過身后沒再動,似乎是睡著了,可沒多會兒,傳來一聲極低、極輕的嘆息。

    她沒有睡著。那聲嘆拖的很長,細(xì)細(xì)的像是夜風(fēng)九曲回轉(zhuǎn),姜知意鼻子一酸,輕聲喚她:“盈jiejie?!?/br>
    黃靜盈吃了一驚,連忙擦了擦眼睛:“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沒有,我自己醒的?!苯饴犓曇衾镞€帶著鼻音,猜到她是哭了,卻也沒說破,“盈jiejie,我有點(diǎn)渴,能不能幫我倒點(diǎn)水?”

    黃靜盈連忙披衣下床,就著外間徹夜不熄的燈光拿過暖壺倒了一杯水,又試了試溫度,這才過來扶起了姜知意:“溫溫的正好,快喝吧?!?/br>
    姜知意靠在床頭小口小口地抿著,其實(shí)并不渴,只不過怕黃靜盈因?yàn)槌承阉载?zé),所以找了這么個借口。朦朧的燈火下看見黃靜盈披散著頭發(fā)站在床前,因?yàn)閭诓荒苷瓷木壒?,昨日那些沾了血污的頭發(fā)都被剪掉了,原本是黑鴉鴉一頭濃密的長發(fā),此刻缺了幾塊,凌亂的頭發(fā)茬,說不出的憔悴。

    鼻尖越發(fā)酸了,若是由著她這么將心事悶著,又如何能好?姜知意將水杯交到她,看她轉(zhuǎn)身時一掠而過的消瘦腰身,輕聲道:“盈jiejie,你沒睡著?”

    “睡了一忽兒,又醒了?!秉S靜盈放好杯子回來,扶她躺下,給她掖好被子,臉上帶了點(diǎn)自嘲的笑,“沒準(zhǔn)兒昨兒睡得太多了,今天不怎么困?!?/br>
    她跟著在身側(cè)躺下,正在拉被子時,姜知意伸手出來,握住了她的手:“盈jiejie,你要是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br>
    哭么,哭有什么用。昨天之后,她以后都不想再哭了。黃靜盈低垂著眼皮,慢慢湊近了,靠著姜知意:“我沒事?!?/br>
    “盈jiejie,”姜知意撥開她額上覆著的碎發(fā),掖在耳后,“無論你要如何,我都與你一道?!?/br>
    她聲音輕軟又堅(jiān)定,似是鄭重向她許諾,黃靜盈抬眼,迎上她認(rèn)真的目光:“好,我知道的,無論如何,我還有你,有歡兒?!?/br>
    湊近些,靠在她頸窩里:“我沒事,最糟糕的情形也都經(jīng)歷了,我能扛過來,我只是可憐歡兒,這次這么一鬧,張家對我連面子上的遮掩也都盡了,我只怕以后歡兒也要跟著受連累,她還那么小……”

    最后幾個字兀地沉下去,凝著哽咽,姜知意輕輕撫著她厚密柔軟的長發(fā):“我們再想辦法,我哥白天說了,叔父那里他再去勸勸?!?/br>
    “難。我阿爹阿娘的心思我知道,一來他們怕人議論,二來也怕歡兒帶不走?!秉S靜盈閉著眼睛,眼角有溫?zé)岬臏I滑下,“張玖必定是要另娶的,歡兒還那么小,在后娘手底下討生活……她祖父母也是指望不上的,本來就只看重孫子,對孫女不過是面子情,我就怕,怕歡兒她……”

    沒滿周歲的嬰孩,若是碰上個狠心狠意的后娘,夭折的可能太大了,就算能熬過去,以后幾十年的光景,在這么個家中,又如何能過得好。黃靜盈緊緊閉著眼睛:“我反反復(fù)復(fù)想過,也只能這樣,從今往后我只守著歡兒,只要她能好,我什么都能忍?!?/br>
    她薄薄的肩微微顫抖著,無聲流淚,姜知意給她擦,低著聲音安慰:“我們再想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有的。”

    “好,”黃靜盈在她懷里點(diǎn)點(diǎn)頭,“我們再想辦法。”

    然而能有什么辦法呢?以死相逼,和離也許能行,可京中的高門大戶還從不曾有過和離女帶走孩子的先例,黃家與張家只能算是旗鼓相當(dāng),門第、人脈并不能壓過,她帶不走歡兒。

    沒有歡兒,和離還有什么意義。黃靜盈心里沉著,語聲輕著:“睡吧意意,太晚了,你懷著身子,早些睡才行?!?/br>
    她安慰似的拍撫著她,姜知意知道,她其實(shí)并不怎么抱希望,她說再想辦法,無非是安慰她罷了。母子連心,歡兒的事一天沒解決,她就一天被死死綁在張家,掙脫不出來。

    心里無力到了極點(diǎn),聽見黃靜盈極低的聲音:“早些睡吧?!?/br>
    她不再說話,挪開來蓋好被子安靜地躺著,許久,姜知意轉(zhuǎn)過臉去看,黃靜盈還睜著眼睛,望著頭頂上紅綃帳織花的紋理出神,覺察到她的目光,黃靜盈稍微側(cè)臉看她:“這個時候,歡兒該起來吃夜奶了,也不知道乳娘喂了沒有,記不記得吃完了給她漱口?”

    平淡的語氣,卻是為母親者時刻放不下的牽腸掛肚。姜知意有點(diǎn)想哭,連忙轉(zhuǎn)開了臉。

    手摸著肚子,已經(jīng)微微鼓起來了,能感覺到與從前截然不同的,柔軟的輪廓。她的孩子,她那么努力留下來的孩子,等這個孩子生下來,她要面臨的,會不會和黃靜盈一樣,是無休止的爭奪和擔(dān)憂?

    那天在花園里,沈浮的話驀地涌上心頭:

    “我這些年的俸祿和地契房契放在書房,留給孩子吧?!?/br>
    “我母親那里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送她去敬思庵,讓人好好看管她,不來吵擾你?!?/br>
    “書房抽屜底下有個暗格,里面是沈義真和沈澄的把柄,有那個,他們不敢打孩子的主意?!?/br>
    假如他說的是真的,那么他是打算,把這個孩子完完全全交給她。

    她能信他嗎?

    耳邊傳來黃靜盈綿長的呼吸,她睡著了,姜知意合眼想著心事,漸漸也睡著了。

    沈浮徹夜未眠。

    龐泗是天將亮?xí)r回來的,扯掉蒙住“白蘇”頭臉的黑布,赫然是一個身量瘦削的侍衛(wèi),龐泗臉上帶幾分郁氣:“風(fēng)平浪靜,一路上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br>
    昨夜給押送白蘇去刑部女牢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本是一個請君入甕的局,結(jié)果諸事齊備,那個該入甕的人,卻沒有來。

    王琚隨后趕到:“昨夜謝家店沒有動靜?!?/br>
    丞相官署也沒有動靜。那個幕后之人出奇的鎮(zhèn)定。放出轉(zhuǎn)移白蘇的風(fēng)聲,為的是讓他明知危險(xiǎn)也不得不冒險(xiǎn),可這個人,居然直接放棄了嘗試。是白蘇分量不夠重?還是他吃準(zhǔn)了,白蘇不會供出他?

    打開暗室,縮成一團(tuán)在墻角的白蘇抬起頭,沈浮慢慢說道:“昨天夜里沒有人救你?!?/br>
    朦朧晨光中,白蘇垂著眼皮,沒有說話。

    “也許你已經(jīng)沒有價值,也許你身后的人,吃準(zhǔn)了你不會供出他?!鄙蚋】粗?,“你覺得是哪一種?”

    半晌,白蘇圓而媚的眸子動了動,極淡的笑:“我沒有什么身后的人。大人不要再費(fèi)心試探我了?!?/br>
    她臉上有淡淡的哀傷,卻又十分平靜,似乎這結(jié)果早在意料中。沈浮覺得,也許兩種可能都有,她知道自己落網(wǎng)便沒有了價值,她也知道,那人拿準(zhǔn)了她不會吐口,根本連救都不想費(fèi)心。

    是什么樣的威脅,能讓白蘇這樣狡猾理智的人死心塌地,寧死不悔。沈浮沉吟著:“立刻送她去刑部大牢,住上次的牢房?!?/br>
    上次那個暴斃的殺手,最后住過的牢房。沈浮離開之前看一眼白蘇,她靠著墻角一言不發(fā),她應(yīng)該也知道,那間牢房里發(fā)生過的事。

    天大亮?xí)r李易緩了過來,白勝陷入了暈迷,朱正遲疑著,拿不準(zhǔn)要不要繼續(xù)服藥:“藥力實(shí)在難以控制,若是今晚再有一次,未必能熬過來,大人,還要繼續(xù)嗎?”

    心頭血的效用是一個月,距離上次姜知意吃藥已經(jīng)過去了七八天,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沈浮道:“繼續(xù)?!?/br>
    五天時間轉(zhuǎn)瞬即逝,藥不曾停,每到子夜時慘叫哀嚎的聲音也不曾停,第六天一早,白勝熬不住,死了。

    “大人,”朱正心驚rou跳,“這藥實(shí)在兇險(xiǎn),以屬下之見須得即刻給李易停藥,大人更是不要嘗試,反正還有白蘇,她的心頭血也能用?!?/br>
    可白蘇,絕不會心甘情愿把心頭血給她,換她平安。而他也不能留下這么個隱患,一生受制于人。

    白勝死了,可李易還活著,這藥雖然兇險(xiǎn),也有活下來的機(jī)會。他就是那個機(jī)會。他從來命硬,他沒那么容易就死。“繼續(xù)?!?/br>
    日出時朝會散,張侍郎被請進(jìn)了丞相官署,心里七上八下:“沈相叫我來,有什么事?”

    什么事。在他服藥之前,必須做完的事。“黃靜盈與張玖和離之事?!?/br>
    張侍郎大吃一驚,臉上顯出慍怒:“這是我家家事,仿佛也不必沈相關(guān)心吧?”

    這幾天姜云滄一直在施壓,威逼和離,張玖每次出門都莫名其妙挨打,嚇得躲在家里不敢出去,張侍郎本來就焦頭爛額,此時見沈浮也來說,心里的窩囊氣有些壓不住。

    沈浮沒說話,從案上拿過幾本卷宗,丟道他面前。

    撲,紙張接觸桌面,輕微的聲響,張侍郎知道是給他看的,連忙拿過來一番,張玖狎妓,雇人毆打林正聲的證據(jù),張家子弟素日里那些行為不端之處,侍郎夫人受娘家請托,暗地里為娘家子侄跑官的證據(jù),更讓他恐懼的是,最后十幾頁,都是關(guān)于他的。

    那些可大可小的“禮尚往來”,門生故舊的請托,還有公事上的紕漏,最近的一次,是他參與顧炎任職西州的一些內(nèi)幕。張侍郎的手抖起來,半天說不出話。

    “水至清則無魚,這些事,我本來可以放過?!鄙蚋〉恼Z聲從上首傳來。

    張侍郎抬眼,他神色平靜,似乎只是尋常說話,可濃重的壓迫感仍舊從他那張謫仙般的面容里透出來,張侍郎冒著汗,咽了口唾沫:“好,我這就回去安排,讓他們和離?!?/br>
    和離而已,兒媳婦又不難再找,只要沈浮別再咬著他們,就謝天謝地。

    沈浮低著眼:“女兒,歸黃靜盈?!?/br>
    “不可能!”張侍郎脫口說道。

    他漲紅了臉,身子半站不站,怒到了極點(diǎn):“我張家的孫女如果讓個和離的女人帶走,簡直是奇恥大辱!”

    “從古到今,從來沒有這種事!沈相就算殺了我,我也決不能答應(yīng)!祖上幾輩子的臉面,張家的門戶聲譽(yù)豈能如此由著人糟蹋?若是我迫于權(quán)勢答應(yīng)了,今后在陛下面前,在京中,在同僚面前,我還怎么抬得起頭?將來九泉之下怎么面對列祖列宗?簡直是奇恥大辱!”

    “張侍郎想必也知道,我不久前剛剛和離?!鄙蚋∑届o坐著。

    心里如同刀剜,和離兩個字親口說出,竟是如此痛苦。沈浮頓了頓:“我的孩子,我親口承諾,親筆寫下,歸我從前的妻子。此事陛下知道,陛下同意。張侍郎覺得,我奇恥大辱,我糟蹋了門戶聲譽(yù),我無顏面對列祖列宗,我在陛下面前,在京中,在同僚面前,抬不起頭,是么?”

    張侍郎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才反應(yīng)過來方才的話每一句都是在打沈浮的臉,連忙起身:“沈相恕罪!我并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就事論事。”

    心里惶恐到了極點(diǎn),本來就犯在他手里,如今一不留神說話又把他得罪狠了,以他一貫狠辣的手段,怎么可能放過他,放過張家?

    張侍郎緊張著,發(fā)著抖,聽見沈浮冷淡的聲音:“這些,才是就事論事?!?/br>
    他的目光停在卷宗上,沒再往下說。

    威脅之意不言而明,張侍郎一層層出著汗,衣服濕透了,腦子里亂哄哄的,每一息都有一年那么長。前途,臉面,前途,聲譽(yù),前途,議論。無數(shù)念頭激烈爭奪著,到最后留下的,只有明晃晃的前途兩個字。張侍郎咬著后槽牙,許久:“好,和離,孩子歸黃靜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