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黃橘綠時(shí) 第9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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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的木制樓梯上去,舊式酒館的堂口,稀疏擺了幾張方桌。 臨街靠窗的這一面還掛著從前招攬的酒幌子。這里是旅游街。孫津明說,攬客的花招特別多,許多外地客偏就吃江南這黛瓦白墻憑欄聽雨的這一套。 他和這里的老板認(rèn)識,施惠也時(shí)不時(shí)和他一道過來捧場喝幾杯。 老板給他們看座的時(shí)候,孫津明特地介紹了下,“這位是施惠的太太?!?/br> 老板眼拙,以為津明換的新女友呢。連忙改觀后,認(rèn)真同孫太太打招呼。 他們這里算是個深夜酒館。明檔的后廚在一樓,喝茶喝酒都可以,夜間燒鳥有,蘇式的各色澆頭面也有。 菜單是掃碼點(diǎn)的,孫津明把自己的手機(jī)推給汪鹽看,讓她自己挑。 汪鹽其實(shí)不大餓,點(diǎn)了杯烏龍茶,幾串燒鳥烤串,還有一疊楊花蘿卜。她今天胃口不大好,想吃點(diǎn)酸口的。 孫津明看她只點(diǎn)了這么點(diǎn),玩笑她,“不用替我省的?!?/br> “還不餓。”汪鹽莞爾。 孫津明也不勉強(qiáng),他自己點(diǎn)了杯威士忌,再就著汪鹽點(diǎn)的燒鳥拓展多了些,最后一盤花生米。 他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這樣私下同桌吃飯卻是頭一回。汪鹽顯得有些拘謹(jǐn),甚至戒備,連酒都沒點(diǎn)。 孫津明不禁往椅背上靠一靠,幾分自嘲的笑意,“看來我今天是冒昧了。約侄媳婦這樣見面,實(shí)在有點(diǎn)說不過去,是不是?” 孫津明把外套脫了扔在中間一張椅背上,提議汪鹽,“要么你叫施惠一起來。不過他今天宴請的人,輕易叫他殺不回來的?!?/br> 孫津明說,施惠就這點(diǎn)好,任何人都不能牽著他鼻子走。 爺爺不能,自然女人更不能。 “我這么說,你是不是要失望了,貓貓。” 汪鹽一瞬警覺地坐直身子,人朝檻窗樓下看一眼,這樣窗門大開,月色沒幾分,倒是蚊子不少。她跺跺腳邊,隨即不大看對面人,只冷冷交代,“其實(shí)我這個乳名很多年沒人叫了。我爸爸一時(shí)興起起的,我個人不大喜歡。” 孫津明聞言爽朗地笑了聲,接過服務(wù)生送過來的揩手毛巾,一面揩手一面揶揄,“只有施惠能叫?” “他從來不叫這個的?!蓖酐}幾乎割席的冷漠。 下一秒,不大高興周旋了,“津明阿哥,你到底想說什么?” 汪鹽始終拉不下臉來喊他什么叔叔。 她這些年,遇上他,一向這么稱呼他的。 小時(shí)候在孫家遇到,孫津明大他們八歲,她同孫施惠一起玩耍的時(shí)候,孫津明都念高中了。壓根與他們不是一個時(shí)代的人。 每回爺爺都糾正汪鹽,按輩分要喊叔叔。 那時(shí)候七八歲的小囡,說就是阿哥,他不是叔叔。 孫津明繼父還在的時(shí)候,他隨繼父一起去孫家,看到汪鹽和施惠蹲在一起望螞蟻搬家,最后在墻角看到了它們的螞蟻洞。 那天汪鹽還被不知道被哪里來的洋辣子蟄得眉毛腫得老高,正好螞蟻洞邊上有個洋辣子的尸體。 施惠掉頭進(jìn)里,就端來了一杯熱開水。燙澆了螞蟻窩和那個已經(jīng)死掉的洋辣子。 汪鹽哭著說施惠殺了好多好多螞蟻。 施惠嫌她哭得煩,叫她不準(zhǔn)哭,她不聽,他就來捂她的嘴! 汪鹽就把鼻涕哭到他手上,施惠氣得跳到老高,說你滾吧,再也不要來了。 結(jié)果寒假時(shí)候,貓貓同學(xué)又在孫家了。 二叔難得高興,在寫揮春,淡筆禿墨地掛在庭院的細(xì)繩上晾墨,洋洋灑灑,過早地有了春節(jié)的光景。 施惠在那里拿紅紙涂鴉什么,貓貓問他,你畫得什么? 老虎。 明明更像貓。 汪鹽剛說完,施惠就信筆捺掉了,說那就是畫得太差勁了。 汪鹽這天穿得新保暖鞋,她還不大會系鞋帶,出門是mama系好的,走著走著散開了。 她想去找爺爺系,正巧孫津明出來,看到她的難處,招招手,要她過來,他給她系。 施惠一把揪住汪鹽的辮子,叫她坐在那里,他幫她系。還幫她把鞋帶全塞在鞋口里去,這樣她就不會踩到鞋帶再散開了。 汪鹽看著系好的鞋帶,開心地兩只腳碰一碰,再告訴施惠,我的鞋跟還可以發(fā)光的,你看! 施惠懶得理她,他再去畫畫,汪鹽說還是像貓。 她又要給他看手腕上畫的手表,追著施惠,我?guī)湍阋伯嬕恢缓貌缓茫?/br> …… 汪家的這個姑娘,真是一路漂亮地過來的。她mama年輕的時(shí)候就是個美人胚子。 連二叔都開著默許的玩笑,說要貓貓就嫁給我們施惠拉倒了。 不成想,兩個人大了卻反而疏遠(yuǎn)了。 遠(yuǎn)到孫施惠好多年不提汪鹽這個名字,直到他倆二十四歲再恢復(fù)邦交。 那時(shí)候,二叔默許孩子的心性淡了,且中間施惠又出了那么一檔子風(fēng)流事?;貒鴽]多久,老爺子就張羅著想要施惠聯(lián)姻。 施惠能幾個月不在家里吃一頓飯,也知會爺爺,他對那些女人沒興趣,結(jié)了他也不會碰的。 他接管生意這幾年,高高低低的名利場,正經(jīng)不正經(jīng)的那些場合,多少都浸yin過。 孫津明冷眼旁觀,二叔這位小主子,是真的修身養(yǎng)性起來。 有時(shí)候,用那些女人的話來說,不敢往孫先生腿上坐,怕他捏碎她們,也怕他喜歡男人,那不是白熱情了。 孫施惠逶迤與汪鹽來往二三年不止,向來無波無瀾,孫津明幾發(fā)調(diào)笑地問起來,他一再言明是朋友,別拿她亂開玩笑。 結(jié)果二叔大病剛回江南,他就坐不住了。 這二人婚姻來得太倉促太蹊蹺。當(dāng)初孫津明就疑過。 實(shí)在話,施惠這些年心思已經(jīng)不大琢磨得透了。男人少年情意使然,沒準(zhǔn)會很恩篤,沒準(zhǔn)就會煙消云散。 直到端午那晚,二叔單獨(dú)留津明,交代幫忙本家借錢那些個事。 二叔的意思是,施惠頂瞧不上這種動不動張口的親戚,我一走,他多數(shù)是不高興應(yīng)付了。當(dāng)我年紀(jì)大了也好,替他積福也罷,這幾個錢我就當(dāng)舍出去吧。 津明還寬慰二叔,慈不掌兵。施惠有他的考量,這點(diǎn)你要相信他。 二叔靠在拔步床頭,青紗帳下,微微思量且點(diǎn)頭,外頭那些我交給他是放心了,只是家里…… 孫開祥和津明透了個底,何寶生那頭,他有單獨(dú)擬一份贈與遺囑,是給孫津明的。 當(dāng)他是半個養(yǎng)子也好,器重他這些年幫襯施惠也罷。只要津明看在咱們叔侄這一場,前頭做的那些,后頭也別忘了。 孫津明沒說應(yīng)也沒說不應(yīng),只低眉順嘆一句,二叔算是苦心孤詣了。 豈料孫開祥仰面朝天,喃喃自言道,他就是死也閉不上眼。 施惠名下的繼承遺囑共三份,一份對公名義的全在他名下,瑯華不過是跟著他后頭吃分紅;一份是他個人名義以及當(dāng)年留給金錫的,全由他個人繼承;最后一份堪堪不少的一項(xiàng),卻是名正言順要他有婚生子才得為子女繼承。 孫津明一時(shí)心上收緊,不顧身份地問了句,“所以他才匆匆娶了汪鹽?” 孫開祥搖頭,說施惠至今沒在最后一份繼承遺囑上簽字,他娶汪家的女兒,更像是朝我賭氣,也和自己賭氣。 一面怪我牽掣了他這么多年;一面少年心性的意難平罷了。 二叔灰心的是,他們這一脈相承的祖孫三代,怕是和家和萬事興沒什么緣分。 福薄罷了,注定這個家開枝散葉不起來。 都說積善之家必有余慶,孫開祥苦嘆,他一輩子也沒干什么傷天害理之事,為什么他的六根情緣如此薄。 二叔問津明,你冷眼看,他們像真心實(shí)意的夫妻嗎? 孫津明不置可否,只說施惠渾,不至于汪鹽也陪著他鬧的。 孫開祥有氣無力地笑一聲,說津明難得也有看走眼的時(shí)候。貓貓呀,別看她面和心善的,她反而是最有勇氣也最豁得出去的。要真擺賭局,你們幾個男的,未必有她壘注的勇氣。 孫開祥怕就怕,貓貓陪著施惠鬧這么一場,幾年后,兩個人友誼分手。 津明不懂,施惠當(dāng)真不要那份繼承了? 不是不要,是逼著孫開祥改了這條遺囑??傊?dāng)年吃過的苦或者辱,他絕不再報(bào)應(yīng)到自己孩子身上去。 退一萬步說,倘若貓貓全不知情,施惠為繼承也好,不為繼承也好,他這樣瞞著人家姑娘,也是要折福的。 全憑自己心意的歡喜,孫開祥說,他是現(xiàn)成的失敗的例子。 可惜,他們祖孫情意早已風(fēng)聲鶴唳。孫開祥怪不得旁人,他在該對一個孩子無限包容寵愛的年紀(jì),偏偏只曉得拿枷鎖拿教條鎖住他,這些年,他是模具,施惠是他的模子罷了。 - 眼前,汪鹽又問了一遍孫津明,他要和她說什么? 孫津明呷飲著加冰的烈酒,貿(mào)貿(mào)然的心情終究隨酒咽下去了,像似安撫眼前人也是自我澄清,“鹽鹽,別急,也別誤會我今天這么一出?!?/br> “純粹是她們都太任性了,也太無邊了。我不大喜歡女人這樣,顯得無腦又無知?!?/br> “……” “你在疑惑,我為什么替你解圍?” 汪鹽始終坐直著后背,不卑不亢,好像你端正她就端正,你倘若無禮,她一定潑你一杯。 “因?yàn)槲覀兪且粯拥娜恕!睂O津明說,與瑯華他們相比,津明和汪鹽才是一個維度的人。 他只是不大喜歡他們這個維度的人,被輕視被為難。 “你說瑯華還是那位……康小姐?”良久,汪鹽才淡淡出聲。 不等津明回應(yīng),汪鹽陳述了,“我第一回 遇到瑯華,她就這樣,是的,她確實(shí)任性甚至無禮,可我跟她真的毫不上心。正式喊她姑姑依舊如此,瑯華其實(shí)色厲內(nèi)荏得很,她不過就是過個嘴癮,上頭快,下頭也快?!?/br> “那么那位康小姐呢?” “……”汪鹽一時(shí)沉默,沉默后表情管理,良久,她輕出一口氣,問津明,“他那會兒……很喜歡她,是不是?” 津明聞言就笑了,“難得。鹽鹽,你在吃醋?” “我沒有。我甚至很討厭這種戲碼。這也是我今天不想輕易饒過瑯華的原因?!?/br> “你才說不上心她的?!?/br> “可她上心我呀,我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要這么信誓旦旦地算計(jì)我去她店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