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黃橘綠時 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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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從醫(yī)院回去,孫施惠就朝她說過,給我看看, 我看看身上到底有多少。你可以給人家醫(yī)生看, 為什么這么戒備我?。?/br> 他頑劣笑聲。 汪鹽那會兒躲他遠(yuǎn)遠(yuǎn)的, 說醫(yī)生看我是活著的標(biāo)本, 工具人, 你不是。 孫施惠遙遙點(diǎn)頭。我當(dāng)然不是, 我看你……活生生的汪鹽。 有人都一身疹子了,還這么墨跡地講究。她拿過來一盒化妝棉,要孫施惠把藥膏擠在化妝棉上,再幫他涂。 “棉簽?zāi)兀俊?/br> 汪鹽難得馬大哈的,“棉簽忘帶回來了?!?/br> “家里也沒有?” “家里用的都好長時間了,沒準(zhǔn)過期了?!?/br> 孫施惠讓她叫外賣騎手送一包來,或者他下去買。 汪鹽事出權(quán)宜,“就用化妝棉吧,也一樣的。” 某人工具人也拿喬,“化妝棉我不會使。” 汪鹽沖他瞪一眼,一臉?biāo)纱嗖煌康刈员┳詶?。孫施惠朝她招招手,拍拍床上,讓她坐下來。 汪鹽背對著他,不作聲又窸窣動靜解了睡衣對襟的紐扣,盤腿坐在床上,拖被子一角蓋住她身前。 稍稍寬解了些自己,衣服還在肩頭。身后人,卻久久沒有動靜。 汪鹽猶如置在火上燎一般,終究,她扭頭看身后人。 孫施惠坐離她遠(yuǎn)遠(yuǎn)地,根本沒有上前來。她就像個笨小孩,也像小時候幼兒園某次,等爸爸來接她,結(jié)果爸爸忘記定鬧鐘,把汪鹽忘得干干凈凈。 mama趕到學(xué)校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上六點(diǎn)多了,幼兒園三點(diǎn)一刻就放學(xué)了。 汪鹽嚎啕大哭地歸了家。 她扭頭看孫施惠,才要把衣服合起來時,某人按在她領(lǐng)口上,明明剛洗過澡的人,一雙冷手,聲音也無風(fēng)無浪的,“汪鹽,你這輩子都給我別吃山藥了?!?/br> 他坐挪到她身后來,光呼吸都可以知道他靠近了,然后咒罵她,“不是只吃了一口嗎,為什么會這么嚴(yán)重?” 是的了,過敏的東西始終會過敏。哪怕你小心翼翼避諱著,一旦誤食了,終究反應(yīng)劇烈。 且對他難脫敏,終生起效。 汪鹽悶不作聲地坐在他前面。 孫施惠前面兩回,還聽話拿化妝棉輕輕替她點(diǎn)抹的。后頭,他就嫌煩了,不要那多余的東西,說他拿手指抹更勻點(diǎn)。 汪鹽來不及反駁,他食指的觸感就貼上來了。 他還把她一盒化妝棉都碰灑到地上,“都不能用了?!彼裨顾?。 “少廢話。” 他的手很冷,汪鹽不禁跟著畏縮。 再涂肩頭往下,汪鹽又不肯全脫了衣服,孫施惠只能遷就她,從下擺往上撩開,他的掌心碰到她時,有什么比他手還冷。 是孫施惠無名指上的戒指。 那冷戒指,無端激靈了她好幾次。 汪鹽提意見,要他把戒指除了。 某人:“它礙著你什么了,要這么多事。” 汪鹽本來就又癢又躁,干脆不回頭地沖他發(fā)脾氣,“你從來這樣,哪怕幫襯了別人,人家也未必念你的好,知道為什么嗎?因?yàn)槟愕膸兔υ谒麄冄劾?,不是友善不是扶助,而是施舍,嫌人家礙眼,趕緊給我挪開的那種施舍?!?/br> 于是施舍的手,在汪鹽的腰際間,狠狠一捏,疼得她本能地想掙開。 被孫施惠反手一撈,汪鹽像她床上那些不能言語的娃娃,勢單力薄地被他拖到他氣息里,身邊去。 剛才孫施惠洗澡的時候,外套和手機(jī)擱在外面的沙發(fā)上。陳茵看施惠洗完澡,在外面打掃衛(wèi)生時聽到動靜,正亮著嗓子喊他呢,“施惠呀,手機(jī)響了。” 汪鹽本能地想掙開他,孫施惠卻牢牢地圈住,丁點(diǎn)想松開的痕跡都沒有。 兩處熱絡(luò)的軀體挨到一起,身后人在汪鹽耳后不無光火地問了她一句,“我從來這樣?” 汪鹽難回答他這樣的反問。高高在上,倨傲不改。 鉗制的力道里,孫施惠再次開口,聲音沉悶啞然,“汪鹽,你那時恨透我了,是嗎?那時候,我叫你滾?!?/br> 他受傷那回,被爺爺打得半死不活那回。是瑯華通知了汪家,可是汪鹽隨父母去到孫家,看到孫施惠的那一幕,他突然性情大變地叫他們滾。 汪鹽才不高興受他的任何氣,抬腳就走了。 那晚,汪鹽跑出來,外面烏洞洞的黑。她一個人走在陰風(fēng)柳道的路上,渾身發(fā)抖。 仿佛下一秒,孫施惠會和他父親一樣的詛咒,連尸骨都難回頭。 那時候,她確實(shí)恨透了這個人。也恨透自己,為什么要一次次捧著自己的自尊去被他扔在地上,踐踏。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糊里糊涂走錯到那個民巷里去。只記得那條巷子中間被一條穿行馬路分開,走著走著,霓虹閃爍里,巷子中間有一家壽衣店。 汪鹽平生第一次生出畏懼,仿佛她再走下去,便是魂靈可怖了。 二十歲的女孩,即刻回頭。打車回市里,到家。洗漱安眠,繼續(xù)讀她的書,交往她值得交往的人。 至此四年,汪鹽與孫施惠一面都未謀過。 眼下,耳邊,孫施惠口里難得的推翻自己,“爺爺篤定我和他去了的那個人一樣的命運(yùn),說要打死我,萬死莫贖?!?/br> “汪鹽,如果我死了,你會記得我嗎?” 逐漸顫抖瓦解的人,抵住舌尖,也不愿配合他。相反,她很討厭從他口里聽到那個字眼,因?yàn)樗麄兯信杂^者都知道那個死字,對于孫家付出了多么大的代價,死者殞命,生者囚徒。 “不會,我不會記得你的。如同你并不曾記得你父親一樣。人死,連灰燼我們都難辨別?!蓖酐}冷心冷情地回答他。 下一秒,棲息在她香氣里的人驟烈的情緒,如同晴天遇霹靂一般,在汪鹽肩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痛的情緒點(diǎn),在人的感知價值里,始終是最鮮明的。 孫施惠咬得汪鹽出聲,也落淚了。他再如同蟄伏傷口的困獸,無聲無息地幫她舔舐“傷口”。 汪鹽挨不住,伸手想撥開他,孫施惠卻突然迎著她偏頭過來的熱氣,尋找她。 戴著戒指的那只手撥她的臉,然后俯首貼耳來,尋著她顫顫巍巍的熱氣與眼淚來安撫她,也是索取。 汪鹽只覺得昏天暗地了,她的世界里全沒有光明,只有感官是分明的。她嘗到了他的酒氣與牙膏里薄荷的味道,以及他濕發(fā)落在她脖頸里,像春雨綿綿的針。 小時候,奶奶做針線活,貓貓總要幫奶奶穿針,又老是怕貓貓把針不小心帶到身上哪里去。一直提醒貓貓,針不要玩啊,不小心掉在身上,它會游到你心里去。 二十年后的貓貓,汪鹽仿佛信了奶奶這些樸素的認(rèn)知。她只覺得心里真的被游進(jìn)去無數(shù)綿綿的針。 而后,軀體隨心一般地傾塌。 孫施惠撐手在上,他的頭顱正好擋住了天花板上的光。汪鹽卯著勁地別開他的臉,因?yàn)樗獡Q氣,沒人接吻要人命的。 逆光里,彼此平復(fù)的氣息,一息挨一息。汪鹽看孫施惠的輪廓是半明半昧的。暫時擱淺的理智里,只覺有人來扽她身前的被子。 汪鹽一時警覺,掖住它。始作俑者癡笑也作嘲諷,“汪鹽,讓我看看你?!?/br> “我要喝水?!彼齽e開他陰影里的目光,然后命令的口吻,本來她這一身的疹子也因他而起。 孫施惠再試著扽了下,被子里的人執(zhí)意不肯。 終究某人笑也是屈服,撐手的力道一松,他整個人跌伏在汪鹽身上,隔著一重被子。 大約歇了有十分鐘,孫施惠才起身出去幫汪鹽倒水。也聽到他和陳茵說話的聲音。 陳茵問施惠,鹽鹽睡了沒? 有人答:剛搽過藥,她離睡早著呢。每晚都磨蹭到很晚,夜貓子。 陳茵首肯施惠的話:小時候就這樣。放假兩天,白天瘋玩,到了晚上,上燈寫作業(yè)。不知道的人以為多刻苦呢,沒見她考個狀元給我看看。 施惠笑話師母,狀元都白天寫作業(yè)的。 陳茵:誰說不是呢。 施惠再和師母道晚安,說她這一天的也忙得辛苦,要她和老師早點(diǎn)睡。 陳茵已經(jīng)想著明天的早餐了,問施惠要不要一起去吃早茶。 孫施惠要師母不必忙了,他明天一早就得出城去,約了開發(fā)商和聯(lián)絡(luò)客戶看奠基禮。 “鹽鹽由她再休一天婚假吧,就在家里,我晚上再來接她?!?/br> 孫施惠的一杯水倒完端在手里,再和師母說了一番話,回到房里的時候,汪鹽已經(jīng)側(cè)身躺下了。 她關(guān)了房里的主燈,只留著床頭上的一盞。 孫施惠把水杯擱到床頭柜上,再側(cè)身坐靠在床頭,喊朝里的人,“還喝嗎,水?!?/br> 汪鹽不理他,像是睡著了。 于是,房里橘黃的燈下,暫時歸于靜默。 就在汪鹽覺得漣漪總算平靜下來了,也認(rèn)真催自己睡覺了。不期然,身邊一時動靜,她的臉被撥過去,寂然間,唇上被渡過來溫?zé)岬乃?/br> 有人被迫汲汲而咽。 第32章 家家雨(12) 次日一早, 孫施惠算是醒的早的了。自己一發(fā)鬧鐘,秘書一通電話,孫津明不放心也來了一通。 “你哪天遲到一回, 我絕對要在公司樓下點(diǎn)上二十個二踢腳?!睂O施惠說著,一下子躍起身,卻忘記有人枕在他手臂上,霍拉一下, 把汪鹽帶歪在他的枕頭上。 軟綿的人成一個三十度的銳角, 歪在床上。 孫施惠的通話還在繼續(xù),汪鹽嗚咽兩聲,是困意, 也是疼,“壓著我頭發(fā)了?!?/br> “是你壓著我的手。”孫施惠朝她糾正。 電話那頭的孫津明, “行了,這一大早的。我要不是怕你誤了正事,真不高興給你打電話?!?/br> 某人莫名的心情大好,也不要津明派車子來接了,他說自己開車過去。 和開發(fā)商、趙寅軒那頭敲的時間是上午十點(diǎn),但幾廂約好一起吃早飯。 “我聽說鹽鹽過敏了,好些了沒?”孫津明明明只是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