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黃橘綠時 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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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像在看萬花筒。就在她盯“萬花筒”出神之際,有酒投注進來,孫施惠再給她斟了一杯。 她搖頭,說不喝了。 對面的人不學(xué)好,勸酒的嘴臉,“你爸說你眼藥大的酒量,我還沒看過你醉呢?!?/br> “一個人連自己的酒量都看不住,更別提看別的?!蓖襞蜃由暇€。 “那你到哪了?”孫施惠問她的酒量。 “反正差不多了?!苯裢砗鹊木?,后勁都很大,還摻了,混酒就容易混人。 孫施惠輕蔑地笑,“放心,在我這,你混不了?!辈坏仍捳f完,他便伸手來,連杯帶酒抄了過去,替她喝了。 就著她喝過的杯子。 汪鹽頭已經(jīng)開始重了,聽對面人的話、看對面人的影,也都開始重疊了。 不多時,她說了句無關(guān)緊要的,“孫施惠,你不會哭的,哪怕你爺爺真到了那一步……” “為什么?” “你不愛他,你不愛任何人?!蓖酐}原本是想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抿酒的人,一口余在喉嚨里,咕噥咽了下去,孫施惠丟開手里的杯筷,端正吃干抹凈的嘴臉。 再拿邊上的消毒毛巾,擦手,短暫動靜里,他生受她的話,“也許吧,我已經(jīng)厭煩了,久病床前無孝子,況且爺爺也沒孝子。他早沒了,我更不喜歡看著人咽氣?!?/br> 孫施惠把人的死說得毛骨悚然。 就在汪鹽聽他起毛的話,微微出神時,他喊她的名字: “汪鹽,和你商量件事?” “……”對面的人稍微凝神,等他的下文,“什么?” “別再相親了。” 第5章 遠遠風(fēng)(5) “太丑了?!睂O施惠說汪鹽坐那和人相親的樣子,實在太丑了。 汪鹽氣得太陽xue疼,“你看到了?”才有鬼。 “可以想象?!?/br> 然后更大放厥詞,說這些年來,汪鹽的審美一直沒變,“你永遠吃那套?!?/br> “……” “男人朝你服服帖帖那套?!?/br> 汪鹽笑出聲,“施惠少爺字典里只有服帖,沒有溫柔。” “滾?!彼R人,“見鬼的溫柔?!?/br> 汪鹽自己頭昏得厲害呢,可覺得孫施惠應(yīng)該不至于,他不至于這點酒量。 他再問她,“相親是為了什么?” 汪鹽不高興答。 他自己接上,“結(jié)婚?做個條件還不錯的,某某太太?生個孩子,跟別人姓?” 提到跟別人姓,汪鹽顧忌著他的心病,沒回嘴他。她倒是想問問呢,那么你呢,你當(dāng)初也是跟你生母姓的,不也是冠回你父親的姓,因為這姓背后有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利益。 豈料汪鹽的沉默更是助長了某人的氣焰,他嘴角輕蔑,“你做了某某太太就別和我來往了,當(dāng)然,借錢的話,我會考慮一下,不過以你汪鹽的心性也不會跟我借,嗯?” “我得過得多差勁,張嘴跟你借錢!” “少來勁,這些年,你吃我的喝我的還少?” “孫施惠,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什么叫我吃你的喝你的?” “現(xiàn)在?!彼f她今天就吃了喝了。 “要點臉吧,不然我都替你爺爺屈得慌?!蓖酐}覺得,無論孫施惠當(dāng)初愿不愿意回來,這二十年的人生始終是不可逆了,而且孫開祥一直很嚴(yán)格地要求這根獨苗,為的就是不允許任何的差錯,希望他參天、茂盛。接替他爺爺、他父親還有他自己。 不過,顯然是汪鹽想多了。孫施惠這個人,他什么時候都難朝身邊人交心,有時候他說些面子上的漂亮話,就僅僅停留在面子上,你等著他去兌現(xiàn),那么就錯了主意; 相反,他說些面子上的刻薄話,也同樣只停留在面子上。 比如眼前這一句,吃他的喝他的。孫施惠細數(shù)這些年來,汪鹽哪回不是趁著他倆吵架言和的空檔,敲他竹杠。 小到一個籃球鑰匙扣,中到多少頓拿和酒,大到他精心養(yǎng)植好幾年的翡翠蘭。 汪鹽聽到有人還心心念念那盆翡翠蘭,且把它歸納為大項范疇就知道這個人有多記仇了。 那次她是認(rèn)真求孫施惠求來的,也說過他有什么置換條件盡可以提。 翡翠蘭是她幫他們姚總求的,借花獻佛,打通一個關(guān)鍵客戶的敲門磚。 那個節(jié)骨眼上,汪鹽也只能想到孫家的花房里有,最最有價有市的這一盆是孫施惠養(yǎng)的,她那時候認(rèn)真求某人割愛,還是二人一言不合吵架之后。 孫施惠躺在搖椅上嗑瓜子,他問她,你打算出多少錢? 汪鹽讓他報價。 某人:我報什么價,我又不想出。 有人急得在花房里打轉(zhuǎn),她甚至在那悄默聲地準(zhǔn)備物色個次等好的,然后去求孫爺爺,也好過求他手里這株。 孫施惠不時出聲,牛逼哄哄的,表示他這株蘭花侍弄得多細致,比他老婆當(dāng)惜。 汪鹽笑話他,你老婆聽到這話未必高興得起來。 為什么?某人問。 嗐,求人的矮一截,她干脆做一次一日師:沒有女人愿意成為參照物,哪怕你是在夸一盆花。 某人在那冷切一聲。手指指地上,說作為交換,叫汪鹽把地上的瓜子皮掃一下,花就可以搬走。 汪鹽覺得不行,認(rèn)認(rèn)真真一板一眼,說親兄弟明算賬,你還是開個價吧,或者清楚說你要什么。 孫施惠笑她,好大的口氣,置換是吧……我還沒想好,想到了再跟你要。 結(jié)果沒半個月,孫爺爺體檢出不好。之后忙忙碌碌的半年有余,汪鹽不是不記得他的人情,是一直沒找到機會還報他。 如今正主討債了,汪鹽也不賴,“正好你回來了,花的錢,我補給你。” 孫施惠突然市儈的嘴臉,喝一口飯后普洱,“你早干嘛去了,這半年銀行都關(guān)門了是吧,你哪一天不可以轉(zhuǎn)賬給我?” 汪鹽被他的無名之火難住了,好像這么多年,二人矛盾齟齬的點從沒變過,一直都是他一不如意就發(fā)難,“我給錢你要嗎?況且孫爺爺出了這樣的事,你忙到不見影子的地步,我要是摳摳索索地要還你錢,你沒準(zhǔn)會因為火沒處發(fā),我又撞槍口上了!” “你少編排我?!?/br> “哪回不是,孫施惠哪回不是!我說好聽點是你的一個老朋友,說不好聽點,不過是你一個又便宜又老舊的工具人!” 孫施惠聞言愣了好久,也一瞬不瞬地盯了汪鹽好久,最后,淡淡出口,翻臉無情,“不然呢,把你當(dāng)寶供在菩薩面上?汪鹽,你少廢話,把我的花還回來,原封不動。沒人稀罕你的錢,你就是把你的身上的全扒給我,都抵不上我那盆花,我告訴你!” 幾乎話音落,汪鹽起身來,她懶得多聽,行云流水地往門外走,一面走一面還嘴桌邊人,“孫施惠,好多年了,我一直顧忌著你的心病沒講,可是事實就是如此,你遠沒有我第一次見你那時候可愛了,那時候你一毛錢都沒有,甚至孤助無援,可是我是想和你交朋友的。后來這些年,你變得越來越討厭,動不動清算別人的樣子可真煩人。我甚至能想象你四十歲往后的樣子,一定是那種愛說教愛目空一切的有錢老男人,然后妻子是個擺設(shè),工具人那種,生個兒女也和你不親近……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該得的,你是什么樣的人注定只能遇到什么樣的人。趁著我和你這二十年勉強又稀巴爛的交情終結(jié)之前,忠告你一句,別發(fā)福別禿頂,不然你就全然淪為我最討厭的那一類人?!?/br> 噼里啪啦講完,汪鹽就又后悔了,但輸人不輸陣,意氣移開門,篤篤下臺階而去。說真的,她不想這樣的,半年沒碰頭的朋友也實不該大晚上的如此收場。孫施惠就有這個能耐,讓人能氣急敗壞。汪敏行曾經(jīng)批評過這個學(xué)生:這小子身上的邪門刺頭,長在別人身上可能就是歪道,一文不值。但他好命,攤上個有錢有勢的血緣。 陳茵反駁丈夫,說他還傳道授業(yè)呢,起碼的有教無類都沒做到。陳茵私下很中意孫施惠,說他脾氣雖然孤僻了些,但是為人不壞,有他爺爺?shù)挠白樱瑓s沒他老爹的那副公子哥做派,待人接物也誠懇,起碼朝陳茵是這樣的。她反過來噎他們爺倆,施惠不和你們好好說話,那是你們也是臭簍子啊,臭也別說臭。 總之,mama覺得越是這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家庭,越能看出一個人的品性。mama的處世哲學(xué),看人要看短板,顯然,孫施惠的短板在師母這里終究還是比別人家的孩子高了些。 有人確實是高,身高腿長的那種高。汪鹽氣鼓鼓一路從二樓下來,沒走多少,徑直被人拎住了肩上的包鏈子。 后頭人一把薅住她,隨即扣住汪鹽的手腕,樓梯口上上下下的客人,孫施惠當(dāng)著外人的面,語出驚人:“盛太太這是玩膩了,要和我一拍兩散,洗心革面回去當(dāng)你的賢妻良母了!我告訴你,沒那么容易!” 邊上人自覺吃瓜人,當(dāng)真看過來,以一副“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這公然不道德!”的耳目。 汪鹽也驚掉下巴,她大罵孫施惠,“你說個什么鬼東西!” 某人十二歲起就跟著他爺爺出席大大小小的應(yīng)酬,有公有私。對付人的話術(shù)數(shù)以萬計,孫施惠屬于打小就不怕有人和己方對著干,更知道什么樣的人用什么伎倆來化解,對付汪鹽嘛,她越偉光正,他越要給她身上“潑臟水”。 “說你現(xiàn)在撞我槍口上了。”到這個時候,他還是不認(rèn)她剛才包廂里的指摘。在孫施惠的規(guī)則里,沒發(fā)生的事爭辯毫無意義,他只看既定事實和結(jié)果。 某人一身白衫黑褲地扽汪鹽下樓,他的外套、領(lǐng)帶和手機都沒來得及拿。 汪鹽才要罵人,他倒打一耙,“說我不顧忌你感受,你罵人挑時候了嗎,你顧忌我的傷心事了嗎?只有嘴說別人,沒有嘴說自己是吧?” 有人一噎,成功被火上澆油,“我的嘴還要說我自己,我得活多累!” “所以就詛咒人是吧?” “誰詛咒你了?” “我說你了嗎,你就應(yīng)?” “……”汪鹽眼見著落到下風(fēng)去,不高興接他的話了,“你老拽著我干嘛!”不準(zhǔn)他扼著她手腕,怪不得她使不出勁來了。 孫施惠牽她如提溜,再一次摸到她命門,“我找老汪說理去,他女兒詛咒我斷子絕孫!” “你放……”話到嘴邊臨時拐彎,“瞎說八道個鬼!” “妻子是個擺設(shè),兒女通通不親近,這還不是詛咒?”孫施惠酒量好得很,步伐直線,且手上的力氣能捏死一萬只小雞。他越說越來勁,說這段時間,爺爺忌諱得很,不是忌諱自己的死,是怕絕后。引得整個孫家聽不得一個晦氣,連太陽落山都不準(zhǔn)說。有人倒好,中門對狙地詛咒我! “汪鹽,你給爺爺聽到了,他肯定死不瞑目也要質(zhì)問你,你這只貓貓安得什么心?” 孫開祥一向待汪鹽不差,玩笑起來,說過時代不同了,要是能父母之命,他早跟汪家討鹽鹽過來了。再沒有比汪鹽更適合的孫媳婦了。 彼時,孫施惠跟汪鹽異口同聲地,別。 孫施惠詆毀爺爺,不要拿您的喜好來套我。 汪鹽:不想和比我老板還難伺候的人同一個屋檐。 一碼歸一碼,汪鹽始終惦記著孫爺爺待她的情意,也記起當(dāng)初自家爺爺走之前的光景,汪鹽那時候十五歲,守在房門口,聽爺爺跟爸爸交代身后事,冷不丁地,床上的人就不說話了。 爸爸一邊抹眼淚,一抹勞煩本家的幾個叔伯兄弟,幫老爺子穿最后的壽衣。 汪鹽嚇得置身事外,不敢上前,甚至一直往后退,她牙關(guān)打顫地問爸爸,爺爺他…… 汪敏行平靜地告訴女兒,爺爺走了。 那是汪鹽第一次直面人的死亡,她嚇得魂靈都在打擺子般地,哭了一個下午,終究接受了事實。 眼下,孫施惠口里的死不瞑目激靈到她了,汪鹽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人之將死那骨瘦如柴的底色……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