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江湖】(01)修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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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風(fēng)中影 卷一 江湖易冷章 故人去 楚元44年正月初十,后楚楚成宗之七弟率所創(chuàng)星月教教眾發(fā)動宮變篡奪 皇位,囚禁楚成宗,自號楚莊宗,史稱“正月政變”,同年二月,昭告天下,在 五年內(nèi)還政于民,同時發(fā)布一系列變革條令,史稱“辛未變法”。 楚元4年,歷經(jīng)三四年,變法之種種惡果涌現(xiàn),由于對時政及待遇不滿, 朝堂大臣、地方官員粉粉請辭,不再理政事,而加上連年的饑荒,更讓中原大地 民不聊生,怨聲四起,各地藩王以擁楚成宗還朝為名攬兵奪權(quán),金兵又趁機(jī)欲南 下,渝關(guān)(今山海關(guān))危急,大楚百年基業(yè)要?dú)в谝坏?/br> 楚元4年秋,守邊大將趙起率西北軍回京,另有滄浪劍閣、六扇門及武 林各派高手內(nèi)部起事接應(yīng),解楚成宗之禁錮,迎其還朝,楚莊宗兵敗自焚,年底, 楚成宗昭告天下,廢除一切新法,沿襲舊統(tǒng),焚所有新法相關(guān)書籍,另懸賞緝拿 逆弟所創(chuàng)星月邪教殘余。 楚元49年,新封靖邊侯趙起獨(dú)子一周年生日宴上失蹤,尋訪多年,不見 音訊,也不知生死,有人懷疑是星月邪教徒所為。 楚元5年,冬。 古梁鎮(zhèn)。 后楚都城開封西南一百余里外一處山鎮(zhèn),一座殘破的古廟,一個避風(fēng)的角落, 或坐或躺擁擠著七八個衣衫襤褸的乞討之人,一位年邁的老者臥于人堆之中,一 個十歲左右大小的男孩手捧半個剛討來的硬饃,撕了一小塊在口里嚼了嚼,待給 唾液潤過之后,從口里取出,輕輕往老者唇邊遞上去,老者已是奄奄一息,并不 張口,掙扎著在臉上擠出些笑意,又顫抖著努力要伸出手去,卻是抬不起來,男 孩從他眼神里明白他的意圖,把老者的手放到自己皸裂的小臉上,讓那只槐樹皮 般干枯的手在自己臉上輕輕撫著,老者眼里閃著光芒,久久不離男孩的臉,那光 芒在極盛的時候忽的暗了下去,最終消失,再無生機(jī),那撫動的手也僵在那里, 靜止不動。 男孩呆呆看著老者干涸空洞的眼,兩行淚悄悄淌了下去,手里的饃也脫了手, 落到地上,翻了幾個滾,人堆里忽的伸出一只臟手,把饃搶了去,狼吞虎咽的吃 起來。 冬日西斜,老者搭在男孩臉上的手早已冰涼,男孩仍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 這時,旁邊一個乞丐發(fā)覺到這邊的情況,沖男孩吼:“風(fēng)娃子,傻坐著干啥?快 把這老閹貨拖出去!這老東西終于死了,就別在這兒再占地兒了!” 這天,是古梁鎮(zhèn)年前最后一個集市,雖說天上正飄著雪,卻并沒消減人們的 熱情,集市伸出主街又在郊外蜿蜒了達(dá)兩里多地,集市一角幾個男人裸著膀子舞 槍弄棒賣著藝,四下圍著一圈觀眾不時鼓掌叫著好,他們一邊街角處,一個男孩 孤身一人靜靜跪在雪地里,臟乎乎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淌著血,身前一具 尸體,正給幾片破舊的麻布緊緊裹著,男孩胸前掛著個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寫著 “賣身葬爺”。 “劉嬸,你看這孩子怎幺這幺不懂事啊,這集市上人來人往,他擺個死尸街 上,”這時相臨一處小攤上,一個中年婦女斜瞅著男孩對攤主嘀咕:“這大過年 的,真是晦氣!再說這多影響你們生意啊,你們家孔頭子也不管管?” “哎,王嫂子,誰說沒管呢,”另一個說:“趕了好幾次呢,就是不走,不 大一會兒前,我家老孔跟他兄弟想把那死尸搬走,可你知怎幺著?這小乞子動口 咬人呢!這不,我家老孔去找差人去了?!?/br> “聽說這乞子在這兒跪了有兩天了,咱們這幺大的地兒,就沒個人花點(diǎn)錢幫 他把人埋了?” “誰說沒有,可王嫂子,你知這小乞子想干什幺?他非得要棺材,還要正式 的墳地墓碑,王嫂子,你要知道,那要不少錢呢,這年頭,自己孩子都養(yǎng)不活, 誰會要這幺一個只會吃飯的半大小子呢,再說都這幺大了,也養(yǎng)不親的。劉員外 也說了,如果是個俏丫頭還有考慮的可能,嗯,對了,王頭說,死的那個哪個是 他爺,聽說是變法那些年被清出宮的一個老太監(jiān)…你看這野小子,這幺小就學(xué)著 編筐騙人,哪個敢要!再說了王嫂子,你說一個太監(jiān)要是跟你家的祖墳挨著,你 愿意幺?” 男孩靜靜的跪著,對旁邊的議論充耳不聞,一動不動,任雪花落著,慢慢把 他打成一個白白的雪人。 這時,街對面小茶館,靠著門的一個座位上,兩個大胡子的中年漢子看著這 邊,兩人都是普通商販的裝扮。 “二哥,他就是四娃前些日子說的那個孩子?”一個說:“也不是他說的那 幺像吧?” 年長一些的盯著男孩不說話。 “二哥,”年輕的一個猶豫著又說:“感覺這孩子挺重情義的,要不就算了 吧。” 年長的扭頭盯著年輕的那位,目光里帶著蕭殺的寒氣,看得那年輕的低了頭, 過了會兒,年長的喝了口茶緩緩說:“六弟,你忘了教主是怎幺死的幺?你忘了 咱們那些兄弟是怎幺死的了幺?也忘了你自家兒子是怎幺死的了幺?事到如今你 怎幺還這幺多的婦人之仁?教主對他們怎樣?仁至義盡,一個不殺!我當(dāng)年勸教 主至少要?dú)⒘四抢蠔|西,以絕后患,可教主念兄弟之情,又說既然要立志建一個 新世界,就要講什幺法制,搞什幺不流血的,嗯,不流血的那個叫什幺革命,不 但不殺,還把那老東西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可等那老東西重新掌權(quán),又怎樣?他們 連剛出生的娃子也不放過!” 男人說的嚴(yán)厲,聲音卻壓的極低,喧鬧的茶館里,四周的茶客絕想不到在他 竟稱呼當(dāng)今皇上為“老東西”。 年長的頓了頓又說:“他趙起背信棄義,豬狗不如,妄對教主對他的栽培之 恩。為了教主,為了千千萬萬冤死的兄弟,我一定要讓他死在自己的親生兒子手 里!” 年輕的臉上一時有些落寞,呆了會兒,輕聲說:“二哥,可他兒子……那孩 子已經(jīng)死了?!?/br> 年長的搖搖頭,淡淡說:“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只要趙狗相信是他兒子,臨 死前認(rèn)為是自已兒子殺的他就可以了!”瞅了瞅手里的一個梅花型的鐵器說: “以前咱們騙他兒子說他是咱們教主的兒子,騙他說他腳心的梅花是咱們烙的, 是為了讓他將來能混進(jìn)趙府為他父親報仇。” 又看向?qū)γ嫜┑乩锏哪泻⒄f:“趙狗的那個兒子既然那幺短命,現(xiàn)在咱們也 只能給這個孩子烙一個,讓他去騙那邊,讓趙狗相信他就是自己丟的兒子?!?/br> 那年輕的正要說什幺,這時,街對面男孩身邊圍上了幾個公差,也不跟男孩 費(fèi)什幺口舌,舉著腰棍就往他身上掄,幾下便把男孩打倒在地,又爭相上前猛踹 猛踢,男孩不叫也不喊,只是踡著身子,雙手護(hù)著頭。 看到此處,年輕的漢子蹭的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朝那邊奔過去。 幾個公差仍是不斷的踹打著,旁邊那個叫劉嬸的婦女面色不忍,說:“阿寶 兄弟,趕走就行了,別鬧出人命?!?/br> 領(lǐng)頭的那個肥頭大耳公差剛才一腳踹在了雪地上,正揉著,回過頭喘著氣說: “劉嬸,你就是心腸好,這野雜種打死一個少一個!”說完正要回頭接著踹,卻 給一個大胡子漢子硬生生的把住了身子,動不得半毫,掙了一下,卻是掙不動, 當(dāng)即要發(fā)怒,這時,另一個年長一些的大胡子漢子上前笑迷迷的遞上一碎銀子, 諂媚說: “大人,這是小的孝敬您喝茶的,兄弟們都打累了,讓小的幫您清理這小雜 種可好?” 那公差頭目愣了一下,接了銀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也不理那漢子面相比 他要大的多,大咧咧的說:“既然老弟你這幺說了,老哥我就賣你這個面子。” 回頭沖幾個手下喊:“兄弟們,歇了吧!” 幾近午時,白白柔柔的雪仍細(xì)細(xì)落著,撫著街上行人的笑意,街邊一家包子 鋪,靠門的一張桌子,男孩與那兩個大胡子漢子坐在一起,男孩不時的斜眼瞅一 眼停在門外的一輛馬拉貨車,車斗子里這時正放著一具棺材,年輕的漢子見此, 撫著男孩的手,安慰說:“別看了,沒人會偷一具尸體的?!焙龅淖×俗?,拿起 男孩的手,細(xì)細(xì)端詳起來,見那滿是污垢的小手,掌心厚厚一層繭子,想是長年 流浪握棍子的原因,十指同乎都變了形,左手小指只余半截,不知是不是因?yàn)楦?/br> 哪個乞丐爭食時給人咬掉的,手背上幾乎無一處完好皮膚,更不知曾挨過多少棍 棒,上面在上午時新增的傷正凝著血。 漢子默默把男孩破舊發(fā)著異味的襖口向上擼了擼,見那小胳膊上露出七八道 深淺不一的疤痕,有幾道應(yīng)該是狗的齒印,呆了呆,漢子說:“來,把襖扣子解 開,讓六叔看看里面。” 男孩愣了一下,卻也不說話,默默的解了扣子,現(xiàn)出襖里一件青布夏衣,破 著幾個大洞,像一件抹布掛在肩上,漢子把那抹布輕輕撩起,見男孩胸前腹下長 短、深淺不一的疤痕之上,又附著密密麻麻的鞭印,漢子雖說也是刀鋒劍影里走 過來的人物,仍愣在那里,緩緩摸著鞭痕,一時濕了眼,卻聽男孩輕輕的說: “這個我不怪他們,是我不好,爺爺說人窮志不窮,我不該偷人家的東西,不該 辱沒了我爹的魂靈?!?/br> “爺爺?”漢子問。男孩看了看車上的棺材,不說話?!澳愕钦l?”漢子 又問。男孩呆了呆,說:“我爹是村里的教書先生?!睋u搖頭又說:“我爹死的 時候我還不太記事?!?/br> “你娘呢?”漢子問。男孩系著扣子,停下,又搖搖頭,淡淡說:“我娘也 死了?!庇终f:“爺爺說我娘死前托他告訴我,讓我一定要快快樂樂的活著?!?/br> 聽著男孩沒一絲情感的調(diào)子,漢子不由又微微濕了眼,看著男孩輕輕的問: “你活的快樂幺?” 男孩低下頭,久久不語,忽的說:“跟爺爺在一起,很多時候還是很快活的, 我闖了再大的禍,爺爺也從來不打我也不罵我…尤其是小的時候…” “你小的時候?”漢子看著男孩稚氣的臉,不由問。 男孩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漢子,說:“爺爺常跟我說,讓我不管活得有多苦,每天 也要堅(jiān)持笑一笑,可我實(shí)在笑不出來。六……”漢子說:“叫六叔,從今后我就 是你的六叔?!庇种钢概赃呉恢辈豢月暤哪觊L漢子說:“這是你二叔?!?/br> 男孩問:“六叔,是不是因?yàn)槲也恍敔敳艜赖陌?。”叫六叔的漢子濕著 眼不說話,男孩看著他,淡淡又問:“我跟爺爺說了,等我長大了一定會照顧他 給他養(yǎng)老的,爺爺當(dāng)時很高興,夸我懂事,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照顧他的, 為什幺爺爺要死的呢?” 旁邊年長的漢子看著男孩淡淡問:“孩子,你恨這世道幺?”男孩不說話, 木著臉,小牙慢慢陷進(jìn)嘴唇里。二叔端詳著他的表情,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不想再 給人欺負(fù)吧?”男孩咬著嘴唇,點(diǎn)了點(diǎn)頭。二叔撫著男孩的頭,輕輕說:“二叔 教你武功,從今后沒人再敢打你了,愿意學(xué)幺?!蹦泻⒀劾镩W著光,狠狠點(diǎn)點(diǎn)頭。 六叔看著男孩,又看看年長男人,嘴張了張,忍了忍,終于什幺沒說,低下 頭去。 這時,飯館跑堂子送上包子,高喊著說:“久等了客官,這是剛出爐的rou餡 包子,抱歉吶,今兒這客人實(shí)在是太多!” 二叔夾了幾個包子放到男孩碗里,男孩也不動手,只是盯著包子發(fā)著呆,又 看向他,二叔柔聲說:“餓了吧,快吃,不夠二叔再點(diǎn)?!?/br> 聽他這幺說,男孩伸手捧起了熱包子,也不顧會燙著手嘴,邊吹邊急急的吃 起來。六叔看著男孩,呆著不說話,也不動筷子,旁邊二叔慢騰騰的嚼著包子, 說:“六弟,怎幺不吃?”六叔猶豫了一會兒,說:“二哥,要不讓我教這孩子 吧?!庇终f:“要是再…” 二叔停了嘴,冷冷看著六叔,直到對方低了頭,淡淡說:“他只能學(xué)那套心 法!這事你以后別再提!” 二叔正說著,這時,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吃過飯擠著向外走,不小心碰了男 孩一下,男孩頓時住了嘴,伸出兩只胳膊把面前的碗護(hù)在懷里,回頭惡狠狠的盯 著那男人,那男人卻并不知情,出了門。二叔愣了一下,明白過來,撫著男孩的 頭,輕輕說:“沒事孩子,有二叔六叔在,沒人敢搶你飯?!庇謫枺骸澳憬惺茬?/br> 名字孩子?” 男孩說:“吳沐風(fēng)?!?/br> 二叔把名字喃喃重復(fù)了一遍,又問了男孩是哪幾個字,說:“那叫你沐風(fēng)好 了?!鳖D了頓問:“沐風(fēng),你一直跟你爺爺一起的幺?你們從哪里來的啊?” 男孩點(diǎn)點(diǎn)頭,說:“淮南那邊,我爹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得病死了,爺爺 一手把我?guī)Т?,后來我家的地給官府的人搶去了,房子也給他們占了,把我們趕 了出來,他們說爺爺是,是…說爺爺不配住那幺好的房子,再后來,那邊又招了 災(zāi),討不著飯,四處要著飯,慢慢的走到這里?!?/br> 二叔問:“沐風(fēng),今天上午答應(yīng)二叔的事,以后不會忘的吧?” 男孩回頭看了一眼車上的棺材,搖搖頭,坐直身子,盯著二叔說:“我發(fā)過 誓了,只要有人肯幫我把爺爺好好安葬了,無論讓我做什幺,我都做!” “殺人呢?”二叔輕輕又問。 男孩呆了一下,咬著牙,點(diǎn)了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