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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掌中姝色在線閱讀 - 掌中姝色 第45節(jié)

掌中姝色 第45節(jié)

    霍硯的人生至今不過短短二十五載,跌宕起伏,從金尊玉貴淪落卑微低賤,從天上云跌落成地上泥,又背著血債一步步從地獄里爬回來。

    他從不屑于去辨旁人眼中的真假,只要他手中權柄仍在,假亦真,真亦假,是非曲直唯他定論。

    直至遇上個白菀,這滿口甜言蜜語,哄得人團團轉(zhuǎn)的皇后娘娘。

    霍硯有時便會下意識去看她的眼睛,偶爾能瞧見一閃而逝的狡黠,或許能看清迷霧中的清明,更多的時候,他只想從她眼中瞧見自己分毫身影。

    他又忍不住去看她。

    白菀生了雙杏眼,烏黑溜圓,長睫眨動間靈動非常,平白看著時,只覺得溫潤無害。

    霍硯如愿在她眼里瞧見自己模糊的輪廓,才慢慢悠悠地替她撫平衣衫上的褶皺:“既然娘娘不想出去,那就脫了衣衫還咱家一副鮮花美人圖?!?/br>
    白菀這才想起,自己還欠他一副畫,想起作畫的場景,她臉上才消下去的紅又蹭蹭蹭往上漫。

    霍硯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看她臉頰紅紅,杏眼中霧氣未散,無辜得惹人生憐,便俯身在她臉蛋上又啃了口。

    白菀摸著自己泛疼的臉瞪他,蠢蠢欲動想去鏡中看看臉上有沒有留印子,有些后悔自己不愛敷粉,就該讓霍硯吃了一嘴脂粉齜牙咧嘴才對。

    可她心里惦記著他似有些不高興,也不知是誰惹了他不痛快。

    白菀心下嘆了口氣,認命地抬手解衣領上的盤扣,能怎么辦呢,這家伙陰晴不定,不高興了便要旁人和他一樣不痛快。

    看她接受得這么坦然,霍硯有一瞬怔愣,皺了皺眉,緩聲問她:“娘娘當真不出去了?”

    白菀手下的動作微頓,抬眼看見他微皺的眉,忍不住伸手去將眉結(jié)揉散。

    她什么也沒說,霍硯卻恍然反應過來,是他的情緒影響了白菀。

    他沒忘記,當初落在她后背的夾竹桃,是多么令她難堪,甚至屈辱。

    她是高門貴女,又是一國之后。

    可如今,她又強壓下心里的屈辱,做一副輕松坦然的模樣面對這件事,只是因為她察覺到他的不高興,試圖用他喜歡的方式,讓他重新高興起來。

    霍硯看著她澄澈透亮的眼眸,有什么堅硬的桎梏,悄然碎裂成塊。

    “笨,”霍硯曲指在白菀額上敲了一下,拉緊她衣襟,幫她把盤扣扣上:“去玩吧,咱家還有事兒,就在這兒等娘娘?!?/br>
    他聲音難得溫柔,白菀聽著卻有些惴惴,忍不住問:“你真在這兒等我?”

    霍硯沒答她的話,轉(zhuǎn)身走向里側(cè)的長案,鋪了筆墨紙硯。

    貼身伺候他的元祿這回沒跟來,水漾綠漾又不在屋內(nèi),他也不大愿她們跟進來伺候,是以,這種小事便得霍硯親力親為。

    白菀跟過去,見霍硯慢悠悠地添水研墨,執(zhí)筆在雪白的宣紙上,落下一個菀字。

    這是她頭一回見霍硯寫字,陡然驚覺,他的字矯若驚龍,一撇一捺極具風骨,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師指點。

    見他真在寫字,白菀猶豫了片刻,又問了句:“我真的走了?”

    霍硯側(cè)眼乜她:“娘娘再不走,咱家可就反悔了。”

    白菀下一瞬便笑起來,眉眼彎彎,柔若春水。

    她去將火紅色的狐裘取來,揚手往身上披。

    偏狐裘寬大,有些沉,白菀一直拗不過手來。

    霍硯抬起頭時,便見白菀抓著系帶,整張臉皺成一團,正和狐裘斗智斗勇。

    他擱下筆,走過去替她將狐裘披好,拉起垂在后面的兜帽罩在她腦袋上,低聲道:“該使喚人時卻偏想著自食其力。”

    白菀仰起臉看他,他指尖正繞在系帶上,將墜著兩團雪白毛絨球的系帶,系成一個漂亮的結(jié)。

    鬼使神差的,她踮起腳,在他唇上落下一個淺吻,不等霍硯拉她,迅速轉(zhuǎn)身推門出去,兜帽上的狐耳輕顫,裙擺飛揚,劃過一道艷麗的弧度,留給他一抹如花笑靨。

    霍硯一直看著她走出去,才另取了張信紙,執(zhí)筆寫信。

    白菀一推門出來,便被灌了滿臉寒風,方才她信口一說,竟沒想到外頭雪當真越下越大,朵朵鴨絨似的雪漫天飛舞,被寒風裹挾著朝她撲面吹來。

    水漾迅速撐開油紙傘,將大半風雪擋在外,白菀一邊走一邊好奇的打量著竹樓,這還是她三日以來,頭一次踏出房門,才有空瞧一瞧居所的環(huán)境。

    她沿著回廊走了一圈,整個三樓都被打通,做了寢房及盥室,沒什么可看的,便順著旋轉(zhuǎn)的竹梯向下,往二樓去。

    相比三樓,二樓要更寬敞些,辟出了三間房,近樓梯的第一間是書房,白菀翻著看了看,里頭的雜書典籍一本沒有,全是手抄的佛經(jīng),瞧紙上雖有些稚嫩,但仍初顯風骨的字跡,應當是霍硯抄的。

    他這樣的人,信佛?

    白菀皺了皺眉,靜淵住持才說過,霍硯不信神佛。

    可那又為何,這里會有如此之多的手抄經(jīng)文,上面字跡工整無一錯漏,連書頁都保存得極好,可見抄書人之用心。

    他也曾心懷期待是嗎,只是無人救他,無人能救他,只能任由自己墜落深淵,再帶著一身血仇爬回來。

    她悄然關上書房門,繼而推開另一間,這是一間演武室,里頭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無所不有。

    白菀摸著正中漆綠的圓柱上,已經(jīng)斑駁,但仍舊清晰可見的各式痕跡,不止圓柱,周遭的墻上也是刀痕深刻。

    她甚至能想象到,十歲的霍硯,已經(jīng)初見風姿,家破人亡也沒能折斷他的脊梁,他仍滿懷希望,伏案一字一句,無比虔誠的抄寫經(jīng)文,后來他發(fā)現(xiàn),不管他多么虔誠,憐憫眾生的菩薩永遠不會對他施舍悲憫。

    他不再抄寫經(jīng)文,執(zhí)起刀劍,比照著武籍,一招一式,一刀一槍,踩著累累血骨,重新攀上頂端。

    白菀沒有再推開另間房,轉(zhuǎn)身往外走。

    “娘娘,我們?nèi)ツ膬??”兩個漾跟在后面亦步亦趨。

    白菀走出竹樓,站在雪地里仰望著三樓緊閉的門扉,她守了許久,等到手腳冰涼,也沒等到那門再開。

    她垂下酸痛的脖頸,對水漾道:“曉得怎么去鎮(zhèn)國寺嗎,帶我去瞧瞧吧。”

    在她轉(zhuǎn)身的一瞬間,一直緊閉的房門,無聲敞開。

    一身絳紫色衣衫霍硯,居高臨下的望著雪中那一抹紅。

    她就像一團火,讓他這潭死水再度沸騰。

    第39章

    白菀由水漾兩個領著, 從后山門進入寺中,穿過一條栽滿青竹的小道,道上積雪落了一層又一層, 踩上去咯吱作響。

    她今日特意穿了柳氏新制的鹿皮小靴,靴上綴著銀鏈相接的鈴鐺,行進間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拇囗憽?/br>
    越往寺中走,香火氣越發(fā)濃郁,人聲漸響。

    鎮(zhèn)國寺不愧是大楚香火最鼎盛的佛寺, 哪怕這大雪連天, 前來求神拜佛的香客仍舊絡繹不絕。

    穿過鱗次櫛比的佛殿,白菀遠遠便瞧見高聳佇立的燈樓, 燈樓側(cè), 是一棵枝繁葉茂, 樹干粗壯的榕樹, 樹上掛滿了紅色的綢帶, 正迎風招展。

    白菀亦不信神佛,于她而言,求神拜佛不如拜自己, 但她至今也不知道, 究竟是誰將話本交到她的手上, 于她而言, 這是莫大的恩惠。

    她就近在一處佛堂上了香, 繼而往燈樓去。

    越靠近燈樓, 便能瞧見榕樹下圍著不少人, 有的手上拿著紅綢帶, 有的試圖將紅綢扔上樹頂,有的正墊著腳將綢帶系在樹枝上。

    白菀走得近, 身側(cè)恰好有人要系紅綢,一枝樹椏被拉拽得垂落在她頭頂,支掉了她頭上的兜帽,落了她一頭雪。

    綠漾連忙上來幫她拍雪,白菀反倒不急,伸手將枝上的紅綢帶拿起來看。

    這條綢帶顏色鮮艷,墨跡清晰,瞧著應該系上去沒多久,只是繩結(jié)已經(jīng)松散,幾乎搖搖欲墜。

    “愿弟弟早日歸家”

    紅綢上字跡娟秀,顯然是出自姑娘之手,只是結(jié)尾的落款,吸引了她的注意。

    落。

    桑落?

    白菀捻了捻粗糙的紅綢布,暗揣應當不會這么巧。

    “施主可要許個愿?”

    白菀循聲看過去,是個面容清秀的小和尚,正雙手合十默念佛號,他的身側(cè)是支起的小攤子,攤上擺著一條條紅綢及筆墨紙硯,正有人俯在案上執(zhí)筆寫愿。

    她淺笑著朝小和尚搖頭:“我所求的,菩薩給不了我?!?/br>
    小和尚并未強求,又念了句佛號,道:“施主周身祥瑞,必能心想事成。”

    白菀并沒再搭話,將紅綢松了的繩結(jié)系緊,才逆過熙攘許愿的人群,往燈樓去。

    她本想去頂樓,再瞧瞧霍硯給霍家人供的燈,可一跨入燈樓,便見正中的大堂內(nèi)擺著法壇,靜淵在蒲團上盤腿正坐,雙目緊閉,額心紅痣殷紅似血,一手捻著佛珠,一手輕敲木魚,口中念著經(jīng)文。

    法壇兩側(cè)有許多香客肅立,他們雙手合十,無比虔誠地隨靜淵一道口念地藏經(jīng),而正對著他們的金身佛陀,高大而威嚴,自高處渺望眾生,滿臉慈悲憐憫。

    水漾見白菀駐足,便朝綠漾使了個眼色,隨即綠漾便心領神會,轉(zhuǎn)身朝守門的沙彌走去。

    兩人正低聲交談著,恰有幾位夫人也從門口進來,白菀側(cè)身給她們讓路。

    兩位夫人一邊走,一邊唏噓。

    “這是為趙大人做的超度法事吧?靜淵大師真是菩薩心腸啊?!?/br>
    “唉,這趙大人也不知礙了那閹狗何事,竟落得這般下場?!?/br>
    “聽說一家老小無一幸免,可憐吶。”

    “那閹狗如此作惡多端怎還不下地獄!”

    白菀靜靜地聽著,微翹的唇角漸漸抿直,藏在袖中的手悄然緊握,連水漾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幾位夫人漸行漸遠,綠漾才回轉(zhuǎn)過來,低聲對白菀耳語道:“夫人,那小和尚說,靜淵大師偶爾會為什么人做超度法事,近年來已經(jīng)成了習慣,周邊的香客是自發(fā)前來的?!?/br>
    她說完,才發(fā)覺水漾在給自己使眼色,再看她二人臉色都不大好看,她差點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事。

    白菀復又抬起頭,望向靜淵,她面色沉凝聲音細弱:“霍硯今晨去哪兒了?”

    水漾兩個對望一眼,只能對白菀實話實說:“聽陳福說,掌印今日去了崇州知州,趙大人府上。”

    白菀聽著水漾的話,眼瞼緩闔,卷翹的長睫輕顫。

    所以,他今日不但替她買了口脂,還順帶殺了人,所以他才會在回來時沐浴更衣。

    這是她頭一回直面這樣的霍硯,她求生的本能在告訴她,這樣的霍硯很不對勁。

    像什么呢?

    像是在預告,他即將要做的事情,極有可能會讓她怒火中燒。

    白菀拼命在腦中仔細回想,回想霍硯在放魂燈時,念過的名字。

    過了片刻后,頹然的垂下肩,她并不清楚霍硯的仇人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