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jié)帶來災厄的人

    龐大的黑色身影慢慢逼近，忽然變快了，眨眼來到眼前。他知道即使自己站在城墩上，城墻也毫無辦法阻擋牠們的進逼。

    牠們來了。

    他想叫人援助，四處張望，往昔跟隨身旁的人一個也沒有。

    牠們來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果然如他預告，只剩下自已了。

    他心中冷笑，盯著龐大的黑影迎面蓋上，接著什么也看不到了，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再也無法掙脫。

    身陷黑暗里，恐懼像把鈍掉的刀子，反覆拖扯將知覺碎成殘渣。

    呼——

    呼——

    桑尼喘著氣，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濕漉漉的汗水流淌頸間，他伸手一摸滿是濕滑冷汗。他移開被子，側(cè)坐在床邊，小心站了起來。他不想驚動門外侍衛(wèi)，不論侍衛(wèi)剛才是否聽到呼喊而沒有進來查看，他都不想追究這件事。

    他無法冒這樣的風險。如果被人知道國王深受黑色魔物的夢魘所苦，傳出去只會在原本就已低落的士氣上澆上一大桶冰水，對情勢不會有任何助益。

    桑尼拿起房間茶幾上備好的水，慢慢啜飲兩口，一面放緩呼吸，一面告訴自己剛才不過是夢境，呼吸稍微平復下來后，他慢慢走到窗邊。

    自從父王墜落死亡，他越來越少站在高處眺望遠方，而連月來的奔波，相對狹小的窗戶能看到的不過是零散的屋頂，更讓桑尼改掉過往睡不著時眺望遠方的習慣。

    只是，他現(xiàn)在需要看向窗外。

    夜晚的村落寧靜安詳，偶爾還可聽到夜梟啼叫的聲音從遠方傳來。窗外只能看到屋頂散落，這里既沒有城墻也沒有城墩，當然更沒有黑色魔物。

    他想看到真實的景色，撫平令人驚駭?shù)膲艟场?/br>
    桑尼稍微看了一會，不禁失笑自己明明知道那是夢境，還會被它所苦。

    他走回床上坐下，閉上眼睛，想趕快入睡，但剛剛的惡夢卻像揮之不去的影子，始終纏繞心頭，讓他即使不想承認，也知道自己的確害怕再作類似噩夢。但他更清楚若不趕快入睡，明天會昏昏沉沉，無法做出正確的指示。

    「陛下、陛下，探查情報的隊員回來了，正候在門外?！菇l(wèi)一連喊了兩次，桑尼才驚醒過來。

    他揉揉剛才因為拄著所以壓痛的額頭。昨晚還是很久才睡著，感覺沒睡多久天就亮了?！负?、不、等等，先幫我送盆水來吧?！?/br>
    近衛(wèi)聽到吩咐很快走了出去，不一會，一名侍僕就走了進來，送上水盆與毛巾。桑尼揮手讓侍僕退下，自己動手整理一番，將水盆擱在角落后，叫人進來報告。

    隊員進來先向桑尼鞠躬敬禮。

    桑尼略為煩躁地說：「你趕回來辛苦了，直接報告吧?！?/br>
    隊員點頭，聲音低啞地述說：「如陛下所料，黑色魔物已經(jīng)來到我們南下收復的第一個城鎮(zhèn)?！?/br>
    「嗯，你看到黑色魔物后就立刻回來了吧?！?/br>
    「遵照陛下的吩咐，我立刻后退并在路上等待逃出城中的人們，從他們口中得知，黑色魔物到城鎮(zhèn)外圍后三天，傍晚突然襲擊城鎮(zhèn)，嚇壞了仍留在城中的人們?！?/br>
    「我知道了。你有查到牠們現(xiàn)在在哪里嗎？」

    隊員點頭：「聽說牠們襲擊第一個城鎮(zhèn)后，轉(zhuǎn)向緩慢移動中，對照地圖的方向，應(yīng)該會經(jīng)過我們收復的第二個城鎮(zhèn)。假如牠們慢慢移動的話，大約再十天就會抵達了?！?/br>
    桑尼皺著眉頭，深吸口氣，試圖放緩語氣說道：「謝謝你的報告，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隊員向桑尼敬禮，抬頭時意外看到國王陛下煩惱的神情，不安地轉(zhuǎn)身退下了。

    桑尼輕敲座椅的扶手，整理聽到的訊息。「抵達三天后才行動。我們步行約三天的時間牠們要花十天才到，明顯就是給人們逃離的時間。」

    聽到隊員報告，黑色魔物的行動如他預測時，桑尼心中沒有松一口氣的感覺，反而更加煩惱。只能預測牠們的行動，卻沒有任何對策，那和不知道有什么兩樣，反倒一直背負巨大的壓力直到事情實現(xiàn)。

    他既然已從尼克口中得知來意，早猜出黑色魔物緩慢進逼的用意，尼克在逼他面對更為棘手的敵人——

    他的人民。

    那些「曾經(jīng)」崇仰他們的人。

    如果他們知道黑色魔物是追擊他而來，會不會轉(zhuǎn)為厭惡怨恨他。不，不說這么遠，光是失去首都與逃離貝濟耶，已經(jīng)讓很多人民不滿了。

    他該如何應(yīng)對？

    尼克或者南方貴族們，會不會在其中刻意煽動人民，讓他失去國王的地位？

    桑尼有時覺得矛盾，當事情如他所猜想的發(fā)展時，他該慶幸自己的判斷準確，還是該難過如此準確。他反覆敲著座椅扶手，煩惱是否通知第二個城鎮(zhèn)的居民撤離，那些剛被他攻擊進而納入統(tǒng)治，才回復安定的人們，能否接受這樣的命令？

    局勢容不得桑尼猶豫，為了人們的安危，他終究還是派人通知第二個城鎮(zhèn)的人們撤離。

    可是陸續(xù)退來的人們，在桑尼所在的城鎮(zhèn)里，掀起了波滔。他們慌張無措的神情與疲憊的神態(tài)，給城鎮(zhèn)居民們帶來了不安。

    不知誰開始說，國王是帶來災厄的人，黑色魔物為何一路跟著他們，即使經(jīng)過更近的城鎮(zhèn)也不會轉(zhuǎn)向。

    國王是帶來災厄的人！黑色魔物就是流傳許久的魔王詛咒??！

    這樣的說法迅速在城鎮(zhèn)中流傳開來，傳入每個人的耳里，長出陰暗的私語。尤其他們聽說是國王命令上個收復的城鎮(zhèn)居民撤離，黑色魔物又還沒到，為什么要他們離開家園？是不是國王早知道黑色魔物要來了？

    而從首都撤離的人們，不安的情緒也彷彿鍋上的滾水，即將噴出鍋蓋——他們逃了又逃、逃了再逃，根本不知道哪時才能安定下來。

    國王是帶來災厄的人。

    趕走國王吧。

    國王離開這里黑色魔物就不會來了。

    私語如同影子，隱蔽在每個人腳底，隨著大家四處走動，慢慢擴散開來。

    幾天后早晨，城鎮(zhèn)居民們逐漸聚集在桑尼住所外面鼓譟。

    有些人對著房子吼道：「滾出去！滾出我們的城鎮(zhèn)！」

    「黑色魔物根本是你引來的?！?/br>
    有些人則哭喊著：「求求您離開吧，我們不想失去我們的家?！?/br>
    從首都逃離的人們也夾雜其中，帶著怨憤嘶吼：「我們不想再逃了，拜託您快點走吧?！?/br>
    要不是礙于住所前站著八名近衛(wèi)，全部披著皮甲配著長劍，居民們早就衝了上來。

    兩天前國王吩咐要加強住所護衛(wèi)，國王的指令雖然令人摸不著頭緒，這里只有人民為何要加強護衛(wèi)，但近衛(wèi)們還是聽令加派了四名近衛(wèi)?？删退闼麄冇邪巳?，先不說他們能否戰(zhàn)勝這些憤怒的人們，若居民真的衝上來，他們可以攻擊嗎？

    面對這些理應(yīng)保護的人們，他們該舉起刀劍嗎？

    近衛(wèi)們口乾舌燥，一手扶在劍柄上，情勢一觸即發(fā)。

    正當這個時候，住所大門被緩緩推開，國王陛下走了出來。

    5-8帶來災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