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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在醫(yī)院耽擱太久,下午就返回了沉宅。 既然事情已經(jīng)講明白了,沉淵也不必再繼續(xù)做戲,接下來只要等裴令容做出決定就好了。 其實這大概也算不上決定,沉淵并沒有給出第二種選擇,最終她也很難不同意那個綁定結(jié)合的要求。 裴令容一路上都相當(dāng)沉默,回家見了文太太才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老管家見她笑得比哭還難看,嚇了一跳,以為沉先生真是出了什么大事,然而沉淵隨后就走了進(jìn)來,看起來安然無恙。 他說自己沒事,不用擔(dān)心,又像平常一樣告訴了她晚餐要準(zhǔn)備什么。 “嗯,對了,”沉淵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裴令容,補充道,“先給夫人一杯熱巧克力吧?!?/br> 裴令容心里存著事情,晚飯也沒吃多少東西。沉淵勸了幾次,見她仍然沒什么反應(yīng),終于忍不住皺了眉毛。 “好好吃飯,不用現(xiàn)在就給我答復(fù),”他掌住裴令容毛茸茸的腦袋揉了兩把,像安撫一只小動物,“這件事如果你不愿意,我暫時也勉強不了你,不要發(fā)愁了。” 他說的倒也是實話,只有向?qū)е鲃诱归_精神領(lǐng)域才能完成一次綁定,裴令容不配合的話,沉淵好像還真是沒有什么辦法。 裴令容突然感覺看到了希望,不禁發(fā)問:“……那我要是一直不愿意呢?” 沉淵也不生氣,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應(yīng)道那他只好等下去,等到她愿意的那天。 于是裴令容開始想入非非,思考她大概能拖上多久。沉淵一邊替她添菜,一邊隨口問道:“你和我的契合度很高,還記得嗎?” 裴令容轉(zhuǎn)頭看他,雖然不解其意,但也警覺起來。 “只是在一起呆幾天也會出問題的,我們以前就經(jīng)歷過,”沉淵在她耳邊笑了一聲,“或許我也不用等太久,你說呢?” 他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驚得裴令容毛骨悚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扒完了面前的飯,立刻抓緊時間跑遠(yuǎn)了。 晚上沉淵留在書房看文件。周丞玉的新政已經(jīng)在軍界推行,他們將允許一部分有意愿的哨向先進(jìn)行申請,在完成工作交接后就可以退役,不再強制他們服役到退休年齡。 這是本次變革中最溫和的一步,然而反對的聲浪也不容小覷。有幾位老元帥簡直氣得吹胡子瞪眼,直言此舉就是帝國全境淪陷的預(yù)兆。 輿論倒是堅定地站在了皇帝這邊,周丞玉特意挑了幾篇新聞報道夾在公文里,強迫沉淵給他交讀后感。 “哎,身為一國之君,就是不得不肩負(fù)起這樣的責(zé)任,哪怕前路渺茫,哪怕千夫所指啊,”周丞玉反復(fù)研讀自己的采訪,“這篇寫的多好!這個照片弄得也不錯,我是不是左臉比較上鏡,你看……” 沉淵切斷了與他的通訊,皇帝長篇大論的聲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沉淵看向門口, “有事就進(jìn)來說?!?/br> 裴令容正在外面探頭探腦,聞言才磨磨蹭蹭地走進(jìn)來:“你在忙嗎?我可以再等一會兒?!?/br> 沉淵把她牽到自己的扶手椅上坐好,又問她到書房里來是想做什么。 “我以為你不會再來找我了,”他笑著叫她的小名,“晚飯的時候不是還怕得很?” 裴令容還是不習(xí)慣這個稱呼,但也不再糾正,只是反駁說她沒有怕。 “你下午說的那件事,”裴令容一邊說話,一邊悄悄往后挪了一點,盡量和沉淵保持距離,“如果我、我們真的……會對你有很大的影響。” “我記得以前你沒有這個想法——你真的考慮好了,一定要這么做嗎?” 她眼神閃爍,語焉不詳,沉淵忍不住就想逗她:“什么想法?” 裴令容咳嗽一聲,回答就是那個那個,下午他剛剛說過的那個。 “哪個?”對方故意做出苦惱的樣子,“哎呀,我怎么想不起來了?” 裴令容站起來就要走,沉淵立刻笑著按住她,連聲說抱歉,又說他現(xiàn)在知道了。 “我母親也是哨兵,她叫鄭宴,我沒有和你說過她的事情,是不是?” 沉淵半跪在地上,把裴令容那條戴著矯治器的腿托在手里看了看,繼續(xù)道:“她和沉伯漸綁定的時候還很年輕,可能是太年輕了,她還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清楚她的丈夫是一個什么樣的人?!?/br> “在我之前他們還有兩個孩子,都是大約七八歲就做了基因檢測。檢測的結(jié)果是身體素質(zhì)很好,他們會健康長大,但是基本沒有分化的可能?!?/br> 這是很平常的情況。哨兵和向?qū)г谌巳褐械陌l(fā)生概率是萬分之一,即使父母都具有這樣的基因,孩子也未必就能完全繼承,像裴家姐妹這樣的已經(jīng)頗為罕見了。裴令容屏住呼吸,專心致志地聽故事,也不在乎腿還被別人捏在手里。 “雖然對沉伯漸而言普通人沒有什么可利用的價值,母親還是非常擔(dān)心,因為他們?nèi)鄙倬窳ψ鳛槠琳?,更容易被cao控,”裴令容聽得入神,分不出心思注意別的事情,沉淵就徑自打開了矯治器按摩她的病腿,“她當(dāng)時的狀態(tài)很不對勁,不過我年紀(jì)太小,記得不是很清楚,現(xiàn)在想起來她大概是有一點幻視幻聽,狀況時好時壞,壞的時候情緒和行為都比較極端,無法自控?!?/br> 他始終言語平淡,仿佛在說別人家的事。裴令容原本興致盎然,此時卻不知道為什么不想再聽下去,于是她伸出手去攔沉淵,試圖把他拽起來。 “怎么了?”沉淵順著她的意思松了手,“我弄痛你了?” 裴令容搖頭,自己彎腰去撿矯治器,準(zhǔn)備把它重新扣回去:“你不愿意綁定當(dāng)然是有原因的……不用再說了,我完全能理解?!?/br> 她在椅子上縮成一團,低著腦袋搗鼓腿上的金屬支架。沉淵把她整個人端抱起來,放在了書房另一頭的沙發(fā)里,自己也挨著她坐下了。 他的動作熟稔而親昵,仿佛他們真是一對恩愛夫妻,已經(jīng)這樣擁抱過千百次。然而裴令容卻大受震撼,差不多是渾身僵直。沉淵似無所覺,仍舊握著她的腳腕仔細(xì)檢查了一遍。 “不想聽了?”他笑著問,又順手替她整理揉亂了的襪子,“覺得無聊了嗎?我很快就說完了?!?/br> “她的行蹤是受到沉伯漸監(jiān)控的,如非必要很難離開家里。有一天她大約是辦完了外面的任務(wù),返回途中經(jīng)過了那兩個孩子的學(xué)校,就去接了他們放學(xué)?!?/br> “她當(dāng)天駕駛的飛行器十天后才被找到,地點相當(dāng)荒僻,幾乎接近邊境。事故現(xiàn)場非常慘烈,三個人都是當(dāng)場死亡,”沉淵停頓了一會兒,繼續(xù)道,“后來的猜測大概是她的幻聽癥狀突然發(fā)作,導(dǎo)致她不能相信語音指示的、設(shè)定好的巡航路線,所以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br> 裴令容神情凝重,也顧不上自己的腳還蹬在人家懷里了,立刻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要難過。” 這句安慰情真意切,她自己看起來比沉淵還要難過得多。 “鄭阿姨肯定是一個很好的mama,”她吸了一下鼻子,“她是要把孩子帶到邊境去,是不是?鄭家剛好就在那里?!?/br> 沉淵說是的,又怕裴令容要哭,連聲夸她好聰明。 “那時我大約四五歲,還沒開始上學(xué),所以那一天她沒有辦法帶上我,”他接著說,“我自己并不記得這些事情,這是后來才知道的。不要哭,我要給你擦眼淚了——我的手剛剛摸過你的襪子。” 裴令容仰頭往后躲,沉淵也不再逗她,只是看著她別翻到沙發(fā)下面去。 “是沉伯漸殺了她,但她的死對他毫無影響,”他說得很慢,“我不能信任向?qū)?,但我需要向?qū)У膸椭!?/br> “你愿意幫我嗎?抓住我,不要讓我變成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