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皺眉看向林詩蘊，弄不懂者一位主人狀告，另一位主人求情是什么意思。

    林詩蘊卻問：“管家便是用這副老實巴交的樣子騙過我父親的么？”

    管家磕頭磕得一停，裝作不懂：“您說什么？”

    林詩蘊很平靜道：“空口無憑，我自然不會麻煩大人白跑一趟?！彼該嵋粨嵴疲氯藗儽銕е槐颈举~簿入內(nèi)，帶著賬簿入內(nèi)的幾名小廝與丫鬟后一道入內(nèi)的有數(shù)十人，府上下人們竟是來了大半。

    經(jīng)許清如之手后他們?nèi)缃穸己苈犜?，堪稱令行禁止。

    林詩蘊上前將有問題的十余本賬本一一拿過呈上：“此為物證?！?/br>
    又指著魚貫而入諸人：“此為人證。其人皆由管家買入，可作證據(jù)。”

    她又干脆利落地報上幾名人牙子的名字，聽得管家一陣心驚膽戰(zhàn)，她所說之人這些年皆與他有生意往來，完全不可能是誤打誤撞。

    林詩蘊條理清晰：“我所說之人皆與管家合謀，虛報高價將人買入府上牟取私利，請您將人提審明察?！?/br>
    京兆尹聽罷林詩蘊所說，目如鷹隼看向一旁跪著的管家。下意識的反應(yīng)最騙不得人，只見管家面如金紙，一副被人說中的心虛模樣，心中已了然大半。

    管家如何也沒想到林詩蘊cao勞喪事之余還有暇將他錯處一一挑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要他命，已是后悔不已，滿嘴發(fā)苦。

    他不是不知自己過去犯下貪墨之事，甚至趁著林大儒的喪事大撈特撈。原因無它，他太小瞧林詩蘊了。但到現(xiàn)在為止他也不太明白林詩蘊究竟是怎么做到兼顧喪事又發(fā)現(xiàn)他的問題的。

    便是林大儒也被他唬得團團轉(zhuǎn)，林詩蘊是怎么會知道奴才買入買出差價，又發(fā)現(xiàn)賬目不對的。

    他若是知道談漪漪是個善于觀察生活的人便能解惑了。

    管家終于害怕起來，口中仍在狡辯，稱自己只是貪些小錢，未有數(shù)千兩之多，實在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林詩蘊看他的目光如看死尸，已經(jīng)可以蓋棺論定他的結(jié)局。女孩子們的準備實在充分，所需證據(jù)早已齊備，只要奉上管家必然難逃。

    她并不是一個人，管家死得不冤，但這話并沒有必要告訴他。

    京兆尹將賬本收去，并遣人將人證物證帶走到衙中提審。

    一番大動干戈之后，林家顯得空蕩蕩許多。兼眼下場景，林家便顯得更加蕭條，與往日奢華完全不同。

    林夫人依舊在狀況外，眼見著管家又是痛哭又是叩首甚至到了血跡斑斑的地步依舊被人拖走，一時心軟，想同林詩蘊求情。

    只不過林詩蘊早有預(yù)料般冷冰冰地望著她，將她看得心中一寒，登時將嘴緊閉，不敢再說什么。

    京兆尹將尾掃完，又被林詩蘊叫?。骸按笕??！?/br>
    京兆尹覺得她做事有些絕了，什么人都將官府送雖然是很信任官府的行為，但林家人幾乎都被她送去官府，誰為她打理林家？做事只重眼前，不看之后。且將在府上做事多年的管家送入大牢也顯得不近人情，傳出去對她聲名不好，旁人會覺得她太冷硬。

    心念百轉(zhuǎn)千回，他嚴肅回頭問：“還有何事？”

    “關(guān)于我兄長。”林詩蘊淡淡道，一句話讓林夫人與京兆尹都頗為震動。

    “你說?！本┱滓D(zhuǎn)過身來，神情嚴肅。林詩藏對整個衙門來說都是一大難題，瘋了的子殺父是頭一遭事，若判不好，對未來處理此事便是開了不好的先河。但若是親屬有所要求，衙門在此事上參考純受害者的親屬意見倒也不為過。

    “父親已去，如今家中只剩下我和母親，實在難過?！绷衷娞N面無表情地照本宣科背誦許清如寫下的稿子，看上去屬實有些怪異，有著極大的割裂感。

    “兄長雖親手殺了父親，但說來也是無心之失。他神智癡傻，并非故意為之……”林詩蘊說到這里些微恍惚，倒不是思念兄長，而是想到她背稿子時一群女孩圍在她身旁監(jiān)督，許清如當(dāng)時還頗不滿地抱怨她語氣又臭又硬，讓周寅出來做示范。

    什么話經(jīng)周寅口中一說便顯得柔裊婉轉(zhuǎn)，讓人忍不住想應(yīng)承。

    “你是想讓官府放了他？”京兆尹審慎問道，不禁對林詩蘊另眼相看，但覺他還顧著手足之情，不是全然冷血。

    “《周禮》中曾提‘三赦’：‘一赦曰幼弱，再赦曰老耄，三赦曰蠢愚’。兄長在三赦之中，合該從輕發(fā)落?！绷衷娞N曉之以情后又動之以理，說起此話時比方才抒情時看上去正常許多。

    京兆尹神情微動，林詩蘊的話是為他找到了很好的依據(jù)，他便道：“我回去考慮考慮，再與諸人商議后方才能給你準信，畢竟法不可違，此乃頭一遭，當(dāng)認真處置?！?/br>
    林詩蘊頷首：“是，我也知道法不可違。大人可重懲我兄長，如此一來可保證禮法周全，只要留我兄長一條性命就好?！彼龖B(tài)度看上去十分卑微，話里話外只要林詩藏不死就好。實際上她也確實是這么想的，但這么說起來便顯得很通情達理。

    京兆尹已經(jīng)被她說服，決定嚴懲之后將人放回：“再做定奪?！?/br>
    “是，您慢走?！绷衷娞N覺得自己好生疲憊，一輩子的演技都在今日用盡。

    林夫人聽不出林詩蘊的言外之意，只以為她是真心想讓兄長回來，一時間看她順眼不少，對她的害怕盡淡忘了。她覺得解決心中一件大事，有些得意忘形，不免出言：“阿蘊，我看管家著實可憐，興許他只是無心為之。”

    林詩蘊抱胸看向她，居高臨下問道：“你知道他貪墨多少么？”

    林夫人被她神情嚇得瑟縮，含糊其辭：“數(shù)千兩？”

    “是啊，數(shù)千兩，母親覺得很少？”林詩蘊低聲問道。

    林夫人不說話，看樣子被林詩蘊說中心事。她被圈養(yǎng)起來，根本不知外界物價幾何，不將錢當(dāng)錢。

    “母親身上的衣裙能買百千套。若母親以為是小錢，不愿苛責(zé)管家，不如為他將錢還上，我便放他一馬，如何？”林詩蘊與她談交易。

    “我哪里有錢?！绷址蛉艘Т綉崙崳J為是林詩蘊在刻意刁難自己。

    “母親又要做好人，又不肯出錢？林家現(xiàn)在今非昔比，沒了父親支撐，日后花銷便不能這樣大了。我已決定裁撤府上人員并裁減府上開支，母親早做準備得好?！绷衷娞N頓了頓又道，“兄長回來我會送到母親那里，府上已經(jīng)養(yǎng)不起下人伺候他，母親巴巴地等著他回來，那便勞您自己伺候。”

    作者有話說：

    最近聽到一句話說得很好，分享給大家：無劍之人亦會死于劍下

    第98章

    林詩藏挨了五十大板后被送回林家, 臟污的衣衫下擺是一片驚人的血漬。他面色慘白，眼見著出的氣多進的氣少，被林家下人接手抬回府上, 送去林夫人那里。

    京兆尹最終采納了林詩蘊的建議, 將林詩藏重罰以彰律法尊嚴, 又好心饒人一命以示人情。

    林夫人正在房中歲月靜好，陡然被送了個血人進來, 人驚厥得險些昏倒過去。待看清這是誰后, 她便痛哭起來, 也想不到叫郎中過來為林詩藏診治。

    還是下人提醒，林夫人才想起醫(yī)治的事。但她并不認識什么郎中，只好派人去求林詩蘊,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簌簌向下落，對林詩藏的傷勢沒有半點用處。

    一片淡煙疏雨。

    “虎報即將刊行，林女郎即便不愿暴露真名也該有個代號, 今日我特來問問女郎想起個什么代號，并將銀錢交予你?！甭锅Q側(cè)耳傾聽淅淅瀝瀝的雨聲心不在焉道, 并將一袋銀錢推到林詩蘊面前。

    林詩蘊也不推辭，將錢袋接過，凝眸思索：“什么代號？”

    鹿鳴回神：“無所謂什么代號, 什么都行?！?/br>
    林詩蘊想了想說：“那就叫虎友吧?！笔止麛?。

    鹿鳴挑眉：“虎友？”

    林詩蘊面無表情：“沒錯?！?/br>
    “哪個虎？”鹿鳴問。

    “老虎的虎。”

    “什么老虎？”鹿鳴饒有興致地追問。

    “慕虎館慕的又是哪個虎？”林詩蘊忽而抬眸問道, 空氣中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

    鹿鳴頗淡然：“老虎的虎。”

    林詩蘊眸光一凝, 靜靜看他：“那看來我們說的是同一只虎?！?/br>
    鹿鳴并沒有什么興趣的：“倒不盡然，世上老虎那么多, 你我說的怎會是同一只虎？未免太巧?！?/br>
    林詩蘊幾乎可以確定他對周寅心懷不軌且沒有擔(dān)當(dāng)不敢承認, 眉頭微蹙。

    門外傳來叩門聲, 林詩蘊冷聲：“何事？”

    小廝答道：“郎君被送回來了, 遭打得很重，夫人讓我來求您去請郎中?！?/br>
    林詩蘊瞥一眼對面坐著的鹿鳴，略換了姿勢道：“鹿神醫(yī)，可有時間？”

    鹿鳴審慎問道：“女郎想我有時間么？”

    林詩蘊疲憊地按按太陽xue：“可以有時間?！?/br>
    鹿鳴一本正經(jīng)道：“醫(yī)者仁心，我自然當(dāng)仁不讓。”

    去你的醫(yī)者仁心。

    林詩藏傷勢頗重，舊傷之上添了新傷是最致命的，看來他在牢中實在不招人待見，被折磨得夠嗆。

    林夫人見到他身上傷痕累累便忍不住潸然淚下，捂著嘴抽抽噎噎。

    林詩蘊掃她一眼，不明白自己當(dāng)時怎么會覺得阿寅與她相像，她們是全然不同的。又或者說阿寅只是像她想象中的母親。

    “郎君傷勢甚重，尤其是股上敲擊所致傷筋動骨，怕不好治。”鹿鳴嘆息。

    林詩蘊冷眼旁觀他裝模作樣，冷冰冰問：“有性命之危么？”

    鹿鳴搖頭：“命倒是可以保住……”他說到這里一頓，又闔了闔眼，像是不忍言語般。

    林詩蘊聽到林詩藏不會死便沒有什么要求，沉默下來看他演戲。

    林夫人果然上當(dāng)問道：“怎么了？”

    “這兩條腿大約是廢了，日后不能站立走跑?！甭锅Q慢吞吞道，滿臉節(jié)哀順變。

    “夫人！”

    林夫人暈了過去。

    ……

    林家瑣事處理完畢，林詩蘊特意向?qū)m中去信表示感謝，并表示可以入宮繼續(xù)伴讀。果然同日下午宮中便傳出回信，公主先是對她噓寒問暖一番關(guān)切。而后表示出自己的期盼，最后請眾人于三日后入宮伴讀。

    周寅行李早已收拾齊備只等入宮。過了一個年節(jié)，她長了些rou，不像過去清瘦窈窕的一枝，有了些玉軟花柔的艷色。但因她眉間的圣潔一點紅艷色化作繾綣，讓人可望不可及。

    三日后各府馬車向?qū)m中去，不約而同在入宮的唯一大路上停下等候。

    謝家馬車姍姍來遲。

    幾輛馬車車簾同時打起，女孩們兩兩相望，神色生動。

    “一道？”

    “一道?！?/br>
    馬車們齊頭并進，向?qū)m中去。大約共患難總是最能拉近各人間關(guān)系的，而在林府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促使她們成為或許說不上及好，但她們絕對是彼此最可靠的同盟。

    沈蘭亭簪星曳月，如海棠醉日，面前擺著一眾香料。便是正在做自己最感興趣的事她依舊興致缺缺，看上去沒精打采。

    低頭輕嗅，她覺得香味合宜，盥洗了手預(yù)備親手炮制。

    “殿下，女郎們已經(jīng)到宮外，各自回去將東西整理好便來拜會您?！本G枝打外面進來，搓了搓手驅(qū)散身上的寒氣后歡喜地道。女郎們一來，公主想必就能展顏了。

    沈蘭亭果然眼前一亮，欣喜地站起，翻飛的水袖像是翩躚的蝴蝶，也不管案上擺著的香料了。

    “為我更衣梳妝！”她一下子來勁，有精神打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