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雅君已經(jīng)好一陣子沒有深入的交集了。

    自從書瑋學(xué)長專為鋼琴競賽晉級的社員，新計畫了一套「進階版魔鬼訓(xùn)練」，她便時常以訓(xùn)練琴技為由，在午休及放學(xué)后都溜得不見蹤影，到后來連下課時間也不在教室了，僅僅十分鐘的時間也可以拿來集訓(xùn)，他們簡直是走火入魔。

    不論如何，這些都已與我無關(guān)，落選的滋味，就像是從眾人寄予厚望的處境，瞬間被推向了冷板凳，即使后來演奏得再好，大家的目光，仍然一致放在進入復(fù)賽的同學(xué)身上，我甚至覺得自己在社團課中都顯得多馀。

    終于，有次我默默翹掉了社團課。

    我在老師們的眼中，是個中規(guī)中矩的好學(xué)生，誰也沒有想過，我會做出翹課這種偏差行為，況且還是翹掉我曾經(jīng)唯一有興趣的一堂課。

    離開了音樂教室，我走在諾大的校園里，不知該何去何從。

    要去找家維嗎？他應(yīng)該在籃球場上社課，但此時湘婷一定也在他的身旁，我不想去打擾他。巧玲學(xué)姊呢？學(xué)校前幾天舉辦畢業(yè)典禮，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學(xué)校了。而雅君更不用說了，她身為音樂人集成社的焦點人物之一，正在受coco老師和書瑋學(xué)長的春風灌溉呢！

    結(jié)論是，完全沒有人可以陪我渡過這段難得的翹課時光。

    想想還真諷刺，以前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否孤身一人，就算朋友少也無所謂，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有需要陪伴的時候。

    我嘆了一口氣，便獨自亂晃，不自覺就走到了學(xué)校的圣堂。

    圣堂位在宗教輔導(dǎo)室的正對面，其實大小就和一般教室差不多，不過外觀卻有別于其他教室，光是入口處設(shè)計成一大片透明的玻璃雙開門，就足以讓路過的學(xué)生不由得回頭多看幾眼。那里平時除了上生命教育課的班級外，幾乎不會有什么人進去，而且門也不會上鎖。

    「這間教室永遠為各位敞開大門，因為主與我們的心靈同在?！?/br>
    回想自己是新生，剛踏入這所學(xué)校時，第一次來到圣堂，宗輔室主任，也就是任教生命教育課的老師，便不斷強調(diào)這間教室的特別之處，說是某位神父最初在建立這所學(xué)校時，就是以此地作為教堂傳授教義，還鼓勵我們?nèi)粲锌这诺臅r間，也可以來到這里與天主進行心靈上的交流，藉此得到寬恕。

    到后來，我都開始懷疑學(xué)校是為了合理化地對學(xué)生傳教，而在課綱中安插了這堂課，來達到廣納天主教信徒的目的了。

    我伸手覆上那扇玻璃門上的銀色金屬製門把，向前出力，推開。

    之前進來上課時，老師每每慷慨激昂的講授天主教歷史，我不是眼神渙散地盯著他，就是低頭打瞌睡，都沒有仔細端詳過內(nèi)部的裝設(shè)。

    里頭清一色都採用原木裝潢，木質(zhì)地板上左右兩側(cè)分別陳列了一排一排像是矮柜的長形座位，站在正門口抬頭筆直向前看，視線便可以藉由兩側(cè)座位中間的走道，直接投向講臺后方，木墻上的十字架耶穌雕像。此時為下午太陽斜曬的時辰，室內(nèi)沒有開燈，陽光透過一側(cè)西式的長扇形窗扉，照進了圣堂，也灑在那耶穌的身上，看上去靜謐又莊嚴。

    我順著中間走道，一路踱步到底，目光又瞥見了講臺一側(cè)的老舊鋼琴。

    那架鋼琴，有時會開放讓同學(xué)練習圣歌比賽伴奏使用，但就是音質(zhì)差了點。

    走上前去，稍微拂去琴蓋上的灰塵，我打開了它，并試著將琴鍵由低音至高音，隨處按了按。琴鍵壓起來比音樂教室的和家里的鋼琴輕了許多，聲音也不如它們來得均勻渾厚，可若以一部正常功能的鋼琴來看，仍尚可彈奏。

    也不管等一下會不會有人進來，鋼琴的聲音會不會傳出去，打擾到鄰近教室正在上課的人，我逕自拉開了鋼琴椅，開始彈奏了起來。

    我此刻彈奏的曲子，不是別首，正是書瑋學(xué)長曾經(jīng)坐在我身旁，彈的那首?蒲公英的約定?。

    一起長大的約定，那樣真心，與你聊不完的曾經(jīng)，而我已經(jīng)分不清，你是友情，還是錯過的愛情。

    曾經(jīng)你說，我們不僅僅是友情，那些時光是如此美好，但也都已成為了過去。細細想來，書瑋學(xué)長又何錯之有，在他遇見我之前，就已受了滿身是傷。電視連續(xù)劇中，總將愛情體現(xiàn)得多么偉大，男女主角為了在一起，總歷經(jīng)了披荊斬棘，可在生活中，愛情卻往往顯得渺小，不得不為現(xiàn)實所低頭。

    我覺得困惑，自己之所以會和書瑋學(xué)長相遇，是因為鋼琴，在那之后，我練得一手好琴，只為得他心悅，那么在遇見他之前，我又是為了什么而彈鋼琴呢？因為失去他，所以不再彈琴的想法，感覺有些自相矛盾。

    「bravo！不錯不錯！同學(xué)，你的琴彈得很好聽?！?/br>
    曲子的尾音剛落，圣堂的電燈便一盞盞地被打開。宗輔室主任不曉得站在門口聽了多久，一直等到我彈奏完了，才給予掌聲和讚美。

    「謝、謝謝老師?！?/br>
    我感到受寵若驚，不過在他推了推老花眼鏡，并仔細看了看我的面孔，便很快地認出了我。

    「嗯，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是在學(xué)?；顒永铮瑩武撉侔樽嗟哪俏煌瑢W(xué)吧？叫林子揚。另一個拉小提琴的那位同學(xué)是秦書瑋吧？你們兩個人簡直是我們學(xué)校里的音樂雙杰呀！」

    我被主任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在上次的初賽過后，我就馬上向?qū)W校要求退出了伴奏一職，只因為認為自己無法再維持最佳的狀態(tài)彈琴。

    「想必你當初，一定是為了將最美的音樂感動他人，所以才學(xué)鋼琴的吧？因為優(yōu)美音樂，的確可以使人得到幸福。」

    直到他說出了這句話，我才恍然大悟。不論是什么樣的情緒，即使是言語所言喻不出的，都可以藉由彈奏曲子來表達，讓其他聽見音樂的人能夠共鳴。

    「我想要站在舞臺上，用自己的鋼琴曲，去感動更多的人！」

    我在即將升上國中的時候，曾大聲地向父母表述自己的夢想，用著那堅韌的決心，和他們據(jù)理力爭的場景，我怎么能夠忘了呢？那就是我彈鋼琴的初衷呀！

    「謝謝老師！我都想明白了，老師再見！」

    好巧不巧，社團課結(jié)束的鐘聲響起，放學(xué)時間到了，我興奮地拎起書包，感謝主任剛才的一席話語點醒了我，便與他告辭，衝出了圣堂。

    他雖然不明白我到底在說些什么，但還是掛著微笑對我說再見。

    我跑下樓梯，跑向cao場，迫不及待想要告訴家維，自己已經(jīng)找回了彈鋼琴的理由，即使沒有了書瑋學(xué)長，自己仍然有機會可以再次彈出優(yōu)美的旋律。

    我奔跑著，可卻不小心一頭撞在了一個人身上。這個人的觸感和氣味甚是熟悉，我抬起頭一看，臉色頓時嚇得剎白。

    因為我看見，書瑋學(xué)長和雅君手牽著手站在我的面前。

    雅君一見到我，愣了一愣，馬上甩開了書瑋學(xué)長的手，臉上寫滿了尷尬。

    「雅君你，你和他、你和他……？」

    你和他在一起了？我是想這么問。

    我驚訝地盯著雅君，用力抓起她的手臂，眼睛卻不敢看向書瑋學(xué)長，也沒有勇氣把完整的一句話給問完，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嘴巴就是說不出「在一起了」這幾個字。

    儘管話說得不完整，雅君還是對我想表達的內(nèi)容心知肚明。她低下頭，顫顫地回答我：「是，對不起……」

    「你說你要去參加集訓(xùn)，其實都是去……？」

    「對不起……」

    「連下課十分鐘也……」

    「對不起……」

    不論我問她什么，她回答的永遠都是一樣的三個字。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內(nèi)心寒冷到一個極致，連帶身體也泛起了涼意，難道心寒也會讓人體感到寒冷嗎？我抬頭望了望天空，才知道并不是這么一回事，而是剛剛還算晴朗的天氣，不知道什么時后開始蒙上了一層霧霾，開始滴下細雨。雨點打在了身上，才讓人感受到了冰冷。

    她憑什么得到他？一開始和他近距離相處的人是我，了解他過去的人也是我，為什么最后站在他身邊的人卻不是我？單單就憑雅君是女生，而我是男生嗎？

    若真是這樣，他的感情也未免太過脆弱，我的喜歡，又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我放開了她的手臂，整個人都被意冷心灰給填滿。事實都擺在眼前了，我仍舊不愿去相信雅君會對我隱瞞和欺騙，也不愿接受書瑋學(xué)長會因為恐懼世人的眼光，不惜傷害重要的人，也要將自己包裝得看起來和他人別無差異。

    何等自私的兩個人。

    被這強大的意念給吞噬，我轉(zhuǎn)身想要離開，打算就此一別不見，可就在轉(zhuǎn)過身背對他們的瞬間，我的肩膀，卻被一隻大手給使勁攫住，修長的手指一根根的像是要鑲進我的rou里。

    「子揚你別走，聽我解釋……」

    此時細雨綿綿，已逐漸轉(zhuǎn)為了滂沱大雨，他懦懦的挽留，險些被雨聲給蓋過。

    四周是如此的吵雜，我卻清楚聽見自己慍怒的低吼：「你，放開我。」

    我聽過玻璃碎裂的聲音，既清脆又響亮。如果心碎也有聲音，我想那會是雨滴落下的「嘩啦」聲響，并夾雜著奔跑的腳步聲，每一下都迫人心如刀絞。

    ******當我決定選擇原諒，你卻又狠狠將我推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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