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幕、回歸原初的蛻變+后記
終幕、回歸原初的蛻變 我再一次的醒來,卻不是被雨聲喚醒,我首次于靜謐的環(huán)境中睜眼,遍布天際的陰鬱映入我的眼眸。 獨自一人的單人病房即使想要適應(yīng)也始終覺得空蕩,有時我會懷念最初幾天耳聞心跳監(jiān)測儀的無機質(zhì)聲響,雖然對于生命跡象已經(jīng)恢復(fù)穩(wěn)定的我,它確實沒有繼續(xù)工作的必要;然而它的確能為這里帶來一些生氣,并證明我活了下來的不幸。 這也是我醒來后不時盤繞在腦中的想法。 兩週以來,我醒來的時間很不固定,但無論是上午、下午、晚上,還是深夜,我總會在鼻腔充滿雨水與藥水的味道同時甦醒。有時外頭甚至無雨,我依然也像幻聽般耳聞雨聲;即使是夜晚,我依舊感覺天際是一片陰鬱。 此也正好呼應(yīng)我的心情,它連動著那不時盤繞在腦中的不幸想法。 只要一睜開眼,我便會感覺自己就像這間病房般空無一物,又一次的弔念自己的存活,催生不幸的念頭。 的確是悲觀且跳脫世俗的正常思維,但我想不管是誰也會知道這個世界本就沒有什么正常思維,所謂的正常世俗那更像極大數(shù)的通俗認知。 如果本就是一心求死、喪失生存意志之人被救活了、因為福分活了下來,這樣的結(jié)果對那個人而言,難道不是一種不幸? 仔細一想,所謂的悲觀與樂觀似乎也是基于極大數(shù)的整體去定義的一種「該是如何」的代入呢。 這么看來,確實若非當事者就沒有資格跟立場去評斷對方的行為認知,但也得承認正是有了置身事外的旁觀者,才會有故事的誕生。 沒有旁觀者作為讀者與觀眾的故事,不過是當事者的獨白罷了。 所以僅有我一人的空間里只會有我的個人獨白,他人在未進入這里以前的私自揣測并非我的故事,是他們的虛妄。 他們肯定也代表極大數(shù)的眾人,認為我的存活是種幸運;我的憂鬱悲觀則與他們無關(guān),因為那不是他們的故事。 我很清楚他們一直想要從我身上窺探到任何故事片段,然而正如我前面所說的,現(xiàn)在的我就如同這間病房,里面只會有理所當然應(yīng)該存在的東西,還有成為風景一部份的我自己。 此時的我連自身獨白都覺得莫名,因為它們根本也構(gòu)筑不成一篇「故事」。 沒錯,我對于自己的存活就僅是感到不幸,可是這樣的認知卻是沒有來由又莫名其妙的。 與其說是這樣的想法使我有了陰鬱的心情,倒不如說,是因為這樣的心情,才帶出我腦中不幸的想法。 不過,我不感到意外;畢竟剛醒來的時候,我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所以陰鬱的心情我的身體記憶的表現(xiàn),是我的身體在抗拒「活著」這件事,進而令我感到不幸。 ──我肯定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活下來的打算吧? 肯定是如此,不然我其實也沒辦法再從空無一物的體內(nèi)、腦袋中找到其他原因了。 更不用說,要從這些天來,那帶著一張張不同表情,自稱是我的親族、朋友,甚至是警察的陌生人中找出答案。 這么看來,我似乎想找回自己失去的記憶,即使內(nèi)心多少還是感到抗拒。 潛意識告訴我,記憶中絕不會只有我不想活著的理由,另外也包含讓我想繼續(xù)活著的理由。 也就是說,我的記憶可能是我自己放棄或捨棄的,而這樣的捨棄中也包括了「性命」。 既然這樣,我確實不用再去追溯那我本就想捨棄的過去,雖然很遺憾最后在死去這部分沒有達成。況且我也在想,這件事是否未來會再貫徹。 還有一點,就是重新甦醒后接受「新的自己」會是我的首要難題,無論這個「新的自己」是否有在「過去的我」的劇本欄目中,但只要我有呼吸的一天,我貌似就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命運安排。 不知道兩週前的我是否也是順從命運之人,然而在想到這兩個字時,我的身體卻不住顫抖。 這兩週以來,我仍透過那些陌生臉孔獲得不少關(guān)于自己的過去片段,但我們都知道,那些事物對記憶的復(fù)甦效果有限,而且我隱約感覺得出他們沒有全盤脫出。 即使我喪失記憶,我認為自己仍保有觀察周遭人事物的敏銳。那些親族、朋友,還有警察,就像全都串通好了一樣,只會給我無論是我想知道或是不想知道一定范圍內(nèi)的資訊。 也可能他們認為現(xiàn)階段的我不適合一股腦兒的回收記憶,醫(yī)生想必也有提醒過他們吧?這從那些警察們不斷想從我這里探聽出關(guān)于「醫(yī)院恐怖攻擊事件」的細節(jié)就看得出來,特別是在作案人方面。 我知道自己因為什么事被送到這里?!腹房ぁ故俏业男彰?,我是這間醫(yī)院背后企業(yè)的第三代親族;父母已雙逝,而正在就讀某知名大學醫(yī)學院且于自家醫(yī)院內(nèi)實習的我,因而被捲入恐怖攻擊。 而使我喪失記憶,同時令我右手臂三度灼傷的《醫(yī)院恐怖攻擊事件》,據(jù)說是因一位過度愛戀我的前高中學長所引發(fā)。 這位名叫李儀賢的學長,高中時期是電子與機械設(shè)備運用的社團成員,過去雙親是電子機械設(shè)備的代工商。 由于上游廠商在金融風暴中惡性倒閉,迫使其雙親在工廠倒閉走投無路之下走上吸食毒品自我麻痺,并以自製炸彈攻擊醫(yī)院的修羅道,最終學長的父親被警察當場擊斃,母親至今還在獄中。 這名學長還有一位姊姊,只不過此刻仍下落不明。謠傳因被男人騙財騙色,在無法釋懷之下先是殺害情人與其妻,最后自殺。 只是沒有想到這位學長卻也選擇走上了與雙親一樣的道路。有著如姊姊一樣無法從感情中釋懷的毀滅性人格的他,就這樣偷出過去雙親工廠遺留下來的器械與原料,製成土製炸彈,又一次的襲擊郭家醫(yī)院。 正因為當時最大的炸彈就放在醫(yī)院大廳,被學長抓到的我才會遭到火吻,進而在巨大驚嚇下喪失記憶。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我的祖父,外界稱為毒虎的他也因為這件事,一週前突然撒手人寰。 從一週前最后來探訪我的親族舉措可以看出,郭家接連遭遇意外人禍,令他們多么心力交瘁;也致使,這週以來病房的空蕩冷清。 我的父母雙逝、祖父也去世了,另外就連與我有關(guān)的高中學長也在爆炸中尸骨無存。我猜自己正是目擊那位學長的慘狀,才受巨大刺激進而失憶的吧? 當時的我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呢?身上應(yīng)該是充滿學長的血rou,還有右手正被爆炸的火舌吞噬吧? 只是那些人帶來的故事片段乍看合理,我仍可從中嗅出不尋常之處,那也是我認為他們沒有對我全盤托出的主因。 首先,要是我跟學長距離最大的炸彈這么近,學長也因此尸骨無存了,那我自然不可能能活下來吧? 記得警察有提到,現(xiàn)場僅有我一人存活,其他人不是當場死亡就是到院不治。 要說這是幸運嗎?也許真有天選之人這樣一說,可是我認為就算上天決定繼續(xù)折磨我,也不會只給我三度灼傷如此輕微的懲罰。 那我會僅受這種程度的傷估計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學長最后保護了我。 我知道這與他們所言學長攻擊醫(yī)院的主因有所矛盾,只不過,他們卻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帶來的故事中本就有一個不合邏輯的地方,那就是── 如果學長當場死亡,他們又是如何知道對方是因為過于迷戀我卻未果,才引爆炸彈的呢? 所以他們所帶來的故事,在關(guān)于學長的動機上應(yīng)該更多是參雜了他們的「虛妄」。他們認為學長正是過度迷戀我,才直到現(xiàn)在仍窮追不捨,并且選擇同歸于盡。 好吧,就算真是如此,這個男人最后還是選擇保護了我,讓我從災(zāi)厄中生存下來。 這也是我的「虛妄」嗎?我無法否認。同時我也設(shè)想,或許就是為了讓我往后人生在后悔與痛苦中受折磨,他才救下我的吧? 右手即使能夠復(fù)原,但也無法保證是否留下傷疤或后遺癥,從此外表異于常人以及每當看到傷疤就會回想起血rou紛飛的記憶會如同地獄業(yè)火般,凌遲我直到死去。 只是很遺憾的,如今我也只能參雜虛妄如此揣測。關(guān)于對方要留給我的最核心痛處,似乎短時間,不,可能永遠我也不得而知。 另外就是關(guān)于我的父母雙逝這一點。我隱約感覺他們的死可能與學長的姊姊有關(guān),基于學長姊姊殺害那對夫妻的這層巧合。 如果真是這樣,多少也能理解為何郭家親族不愿向我坦白了。畢竟誰也不愿意有行為思想偏差的父母,孩子的人格養(yǎng)成,有很大的概率是會受到原生家庭的影響。 這么看來,我的雙親似乎是郭家的恥辱,能夠就此不再提起無非是再好不過了。 我想其中最有這種感受的莫過于就是祖父了吧?可惜的是,如今他已撒手人寰,就像學長的死一樣,一切已埋葬于黑暗中。 而讓我感覺他們有所隱瞞的最后一點,即是假如我的父母在自己年紀還小的時候就去世,那去世的時間點應(yīng)該落在我還未有記憶的年紀,也就是剛出生沒多久或是不到五歲以前,所以之后我是在郭家親族的撫養(yǎng)教育下長大的嗎? 對此,始終有股違和感存在,我感覺這些親族其實對我并不是那么熟稔。我與他們之間就像有道屏障,就算是慶幸我的存活,他們?nèi)詫ξ冶3志嚯x。 那段十幾年的空白時光,到底又是誰陪伴在我身邊呢?那也是郭家人不愿松口的秘密嗎? 那位學長是我在這段空白時光中認識的吧?這樣的話,不就說明我連那段時光也想要捨棄掉嗎? 除此之外,我隱約還有一種感覺,那就是自己如同不幸的化身,所以這些年來我周遭的人事物才會接連遭遇災(zāi)厄。假如他們說的故事屬實,而且又想與我保持距離,那我其實更像是會帶來詛咒的魔女。 也就是說,我會有如今下場,不過是受到因果反噬,它化為學長的血rou在我身上爆裂開來,也令過去「另一個我」就此消逝。 因此,我才會認為自己的存活是種不幸。 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是上天想要懲罰我早就寫下的劇本。學長最后的仁慈不過是佛陀施予憐憫的蜘蛛之絲,在拉我離開地獄的同時,必須在人間煉獄中修習自省、品嘗果報,才能蛻變回原初的無垢之姿。 我丟失了過去的靈魂,重新獲得破敗的rou體,我得在不完美又丑陋的形貌下繼續(xù)走完人世的苦行。失去的記憶并沒有消失,不過是以另外一種形式伴隨在我身后,等待能一點一滴侵蝕我身心的機會,注入「果償之毒」。 「果償之毒」會與我共生,孢粒會在我的每次呼吸與血液之中,最后它會在我身上結(jié)成新的血rou毒果,屆時我才能獲得真正的解脫,然后在凈身熔巖中等待下次轉(zhuǎn)世的機會,踏足在除去三善道的輪回之中。 它是毒也是詛咒,藏匿著無數(shù)令人不忍卒睹的真相,許多腥臭腐朽的秘密,卻也都是我的一部份。 旁人可能認為我拔除掉它才能重獲新生、得到解脫,但我很明白,沒有它們,我將連人都不是。 這也是我甦醒后不會立刻尋死,繼續(xù)呼吸的原因吧? 我想我自己應(yīng)該就像是蜘蛛,不牢牢鞏固住蛛網(wǎng)城池,令全身充滿劇毒,就會摔落深淵,或是突然變成弱rou強食中的尋常風景。 我也必須在這由絲線纏繞組成的白色繭中,幻化出自己的人形,好隱藏在人類社會之中。 如今我確實地又從人形繭中甦醒,重拾不幸回歸。未來我可能會繼續(xù)從支離破碎的過往片段中找回舊有的姿態(tài),使其成為現(xiàn)在的我的食糧,使前一個我在死去之后仍為我所用。 或許我也會追究那些秘密與真相,但我想一切也不必強求,就這樣順其自然蛻變成命運造就出的模樣。 我會真的就這樣順應(yīng)命運嗎?的確,如果是那樣,我可能早就死了。正是因為從中抵抗,我也才會繼續(xù)拖著這副rou身活下來吧? 然后繼續(xù)在上天早就寫好的劇本中,演出我該演出的角色。那樣的劇本似乎是連抵抗都微不足道的。 唯有跳脫人性者才能凌駕在萬物的完美之上,那樣的完美也是我不能觸碰的禁忌,所以我被業(yè)火灼傷,遁入平凡。 雨停歇,外頭陰鬱的天逐漸染上深沉的霞紅,敞開的窗扉倒映出我半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上頭一角的蛛絲盤繞纏黏著死尸,我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看了它一眼,隨后眺望窗外的風景。 一時之間,數(shù)道以我為第一視角的畫面掠過眼前── 我在火紅業(yè)火繚繞的醫(yī)院大廳,見到那久違、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我看著倒映在沾上雨珠的車窗,自己的詭異笑臉。 我從墻面孔洞后方,窺視外頭被夕陽霞光浸染,一名全身充滿污穢、披頭散發(fā)的女人被一名男性奪過刀械,刺入腹部的光景; 我于夜晚的二樓房間,投擲出一架掉落至隔壁鄰居庭院的紙飛機; 我站在斜陽西射的白色樓房上,挾帶冰冷殺意俯望一對剛回到家的父女; 我身在深夜的庭院中,攀爬上與隔壁人家相隔的圍墻,看到兩道鬼祟人影,以及一隻裸露在土堆之上,蒼白纖細的手臂; 最后我則是透過一面透明遮罩,看著一對正抱起我,身后門口搖曳著攀上白墻的紅,臉上寫滿急迫與慌亂的男女。 這些畫面消逝同時,我的背部感覺到一股宛如孩童推動的力道,急忙用手撐住窗櫸,我的臉也因此更加貼近窗面。 接著我宛如原先就被施下暗示驅(qū)動右手,自口袋取出那個在我首次甦醒后,出現(xiàn)在床邊,因焰火灼燒,僅剩一角的紙張殘片。它也是醫(yī)護人員在為我更換衣物時,恰巧掉落到地上,他們認為應(yīng)該是我的物品。 它被我舉至眼前,任由血紅馀暉穿透,上頭文字因而更加清晰也渲染出嫣紅光暈。 我以指尖輕觸那似乎還殘留溫度的燒焦邊緣,任它隨風吹落化成不著痕跡的零碎云煙,并輕聲唸出那幾個勾勒特殊意涵的字眼。 「致……唯一的您?」 與此同時,那倒映在窗面的半張臉龐,嘴角上揚。 輪回幾世終苦痛,無常常伴憂愁,有義終無義,無義亦無明,寧無再來生,永盼無來生。 ---------------- 註: 三善道即為「六道輪回」中的天道、人道與阿修羅道。 人因行善、造就善業(yè),故而生赴至三善道。 另外六道中的三惡道係指地獄道、餓鬼道與畜生道。 世人所造惡業(yè)若大于善業(yè),即會生至三惡道。 ---------------- 后記: 《共生毒》如一開始簡介所提到是一部篇幅中篇規(guī)模的社會派犯罪推理小說,整體總結(jié)確實也約莫五、六萬字,沒有超出中篇的范圍xddd 比起本人其他作品,是近乎以第一人稱加上意識流為主要內(nèi)文架構(gòu)。 當然,本作故事的時序交錯到最后片段的拼湊也是其一特點,而且基本上都沒有跳脫到另外的人物上,最終構(gòu)成故事閉環(huán)。 另外得提到的是,作為意識流派的犯罪推理小說,確實有時候在人物心境描寫上有些囉嗦,其中也少不了本人的一些見解跟觀點(應(yīng)該是沒有過激跟太偏離世俗認知......),如果多少能帶給各位共鳴就好了。這部分若是日后有相似的作品,本人會再斟酌文意深淺以及是否篇幅佔據(jù)過多,進而影響節(jié)奏進行調(diào)整。很感謝喜歡本作、斷斷續(xù)續(xù)跳著看,還有一路追下來的各位(深深鞠躬)。 p.s.因為對因果輪回和佛法有些感觸,所以除了內(nèi)容,也順便把好幾個月前寫的詩拿回來加到最末段了(茶)。 總之,再次感謝各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