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楚識琛回到房間更睡不著了。

    當(dāng)秘書以來，這是他第一次辦錯事，而且辦得這么窘。

    他不禁想象項明章等他解圍，卻被一個人丟在宴會上的場景，竟咂出一絲好笑滋味。

    他固然有錯，但項明章多次強(qiáng)調(diào)自己不是正人君子，那他想偏了也情有可原吧？

    楚識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夜半堪堪睡著，好在第二天的行程不太緊湊，可以多睡一會兒。

    楚識琛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郵箱，里面有一份項明章凌晨三點發(fā)來的文件，他洗漱換衣服，按照要求去酒店的影印室打印了雙份。

    今天上午在咖啡廳有一場小型交流，四五家公司參與，都是掌握一定話語權(quán)的頭部企業(yè)，昨天的研討會等于進(jìn)行了篩選和鋪墊。

    楚識琛收拾妥當(dāng)去房間找項明章，他敲敲門，等候的工夫做了個深呼吸。

    人一尷尬就容易扭捏，他保持著挺拔的身姿，門打開，目不斜視地直奔辦公區(qū)，將電腦包裝好拎上。

    項明章抱肘斜靠著落地屏風(fēng)，沒穿西服，顯得特別放松，問：“文件打印了嗎？”

    “裝訂好了，都放在包里。”楚識琛看一眼手表，“司機(jī)應(yīng)該在樓下了?！?/br>
    可能是紅酒的緣故，項明章睡得很好，精神飽滿地說：“走吧?！?/br>
    他們準(zhǔn)時到達(dá)臨街的一間咖啡廳，提前包下了整個二樓區(qū)域，沒有外人在場，大家寒暄過便談起正事。

    楚識琛坐在項明章的右手后側(cè)，作為秘書陪同記錄，交流的核心依然是“計費模式”的問題，不過更加深入。

    他聽得認(rèn)真，對資料中不明白的地方理解許多。

    這群精英里面，有人高談闊論，有人尖銳駁斥，項明章前二十分鐘沒開口，仿佛是混在里面喝咖啡的。

    直到有人催促叫一聲“項總”，項明章擱下杯子，極為紳士地笑答了一句“不敢當(dāng)”。

    楚識琛新建一張空白頁面準(zhǔn)備記錄。

    項明章微微后仰靠著椅背，姿態(tài)舒適又高傲，他平均一天開兩場會，最受不了的就是把八百字嘚啵成兩千字，以為開學(xué)典禮上校長講話嗎？

    “項樾不久前收購了一家公司。”項明章說，“是做醫(yī)療領(lǐng)域的?！?/br>
    楚識琛不禁側(cè)目，以亦思如今的狀況，遠(yuǎn)不夠資格和這些公司相提并論，他全神貫注地聽項明章說下去。

    公司做一個項目，甲方付費，是最基礎(chǔ)的盈利模式。亦思主要做客戶管理系統(tǒng)，深耕醫(yī)療領(lǐng)域，多年來不斷積累掌握了非常龐大的行業(yè)數(shù)據(jù)。

    對科技公司來說，數(shù)據(jù)的價值是不可計算的，利用數(shù)據(jù)優(yōu)勢，能為客戶提供更多價值，可以謀求更深度的合作。

    進(jìn)一步發(fā)展，介入垂直領(lǐng)域的供應(yīng)鏈，醫(yī)療業(yè)、制造業(yè)、餐飲業(yè)等，在萬億級的市場里分一杯羹，而不只是做一柄精美的湯匙。

    項明章以亦思為例，簡潔地說了說想法，他交流的原則和做方案一樣，避免空中樓閣，做人要打扮，做事還是踏實落地一點比較好。

    楚識琛意猶未盡，后半段討論沒怎么聽，一直在思索項明章說的話。

    關(guān)于亦思，倘若沒有打爛一手好牌，究竟會發(fā)展到哪種程度？

    現(xiàn)在的這把爛牌，又是否有機(jī)會反敗為勝？

    從咖啡廳離開，項明章坐得久了，想走一走活動活動雙腿，楚識琛亦步亦趨，逐漸與項明章并肩而行。

    細(xì)碎樹影在地面上搖晃，楚識琛踩過，突然道：“項先生，下次出差還會帶我么？”

    項明章問：“你不嫌累么？”

    “不累?！背R琛說，“跟你出來一趟，受益匪淺。”

    項明章道：“沒記錯的話，這是你第一次夸我。獻(xiàn)殷勤的人要么心懷不軌，要么心有所求，你是哪一種？”

    楚識琛笑了笑：“我心無雜念，單純地夸你一句不行嗎？”

    項明章站定，側(cè)身和楚識琛面對面，玩味地打量道：“楚秘書，你心情不錯啊。”

    楚識琛便也停下，笑意略收，頂著璨璨陽光問：“你拿亦思舉例的時候，是可惜，還是期待？”

    項明章回答：“二者參半。”

    既然有一半期待，那情況就不算差。

    楚識琛鄭重地點了點頭：“有你這句話，我的期待大于可惜了?！?/br>
    他們之間話不必說得太明，點到即止已足夠，繼續(xù)朝前走，經(jīng)過一家賣禮品的商店，楚識琛想進(jìn)去逛逛。

    出差一趟總要買點禮物，楚識琛琢磨了一圈，家里都是女眷，他根據(jù)喜好選了云錦，錢樺愛玩，買了一盒雨花石。

    他還買了些茶葉和板鴨，數(shù)量太多，直接填地址發(fā)快遞。

    寫的是項樾辦公大樓，應(yīng)該是分給同事的，項明章說：“全是吃的，回去要開茶話會？”

    楚識琛道：“銷售部出差如家常便飯，每次都帶禮物不太現(xiàn)實，買些吃的，大家啃啃鴨子喝喝茶，吃完喝完不會記多久，也就不會有負(fù)擔(dān)?！?/br>
    這時服務(wù)生包好五份禮盒拿來，項明章問：“這又是給誰的？”

    楚識琛回答：“游艇出事那晚項樾一共五名同事，這是送給他們的?！?/br>
    這份縝密妥帖包含了真心，項明章自愧不如，說：“楚秘書，這下沒有了吧？”

    經(jīng)過昨晚的烏龍，楚識琛警惕又一次自作主張。

    他去項家那次，除了項行昭，見項明章和一眾家人并不熱絡(luò)，估計不必惦記。但母親就不一樣了，不值錢的蜂蜜也要送去分享兩瓶。

    他問：“要不要幫項董和令堂買點禮物？”

    出乎意料的是，項明章反應(yīng)平淡：“算了吧，她不稀罕?！?/br>
    楚識琛沒有多事，老板的心思難猜，什么時候該未雨綢繆，什么時候該裝聾作啞，做下屬的要不斷試錯。

    目前來看，在家人和異性方面，要做的是后者。項明章有手段，懂世故，好像卻懶得經(jīng)營這兩種最親密的關(guān)系。

    下午，項明章受邀去一家外企參觀。

    這家公司叫ut，是專門做硬件的，跟項樾有合作意向。負(fù)責(zé)接待的是中國區(qū)總裁歐文，漢語很流利，全程熱情介紹。

    他們參觀完去歐文的辦公室，一片半開放的區(qū)域，墻上掛著幾十張大大小小的照片，歐文曾先后在四個國家任職，拍了不少留念照。

    楚識琛逐一掃過，目光停駐在某一張——照片中歐文穿著畢業(yè)服，背后是一幢歷史悠久的紅墻建筑。

    他目不轉(zhuǎn)睛，輾轉(zhuǎn)在這個時代看到，親切又神奇。

    歐文說：“楚秘書，看來你很喜歡這張照片。”

    楚識琛神采斐然地問：“你是賓大畢業(yè)的？”

    歐文驚喜地說：“難道你也是？”

    楚識琛稍怔：“不……”他否認(rèn)了，撇開目光，用恰好的笑意掩蓋一切情緒變化，“我不是?！?/br>
    項明章旁觀得一清二楚，楚識琛那一瞬間的失意恍若美夢初醒，此刻的得體仿佛在逞強(qiáng)。

    他覺得奇怪，可楚識琛的確跟賓大無關(guān)，或者說跟任何名校都八竿子打不著，他岔開話題，說：“第一臺計算機(jī)就是在賓大發(fā)明的?！?/br>
    又聊了半個小時，他們從ut離開，為期兩天的出差正式結(jié)束了。

    回酒店辦理了退房手續(xù)，上路后正是晚高峰，玄武大道堵得看不到盡頭。

    楚識琛坐在商務(wù)車的最后一排，挨著窗，趁機(jī)再看一看城市的街景。

    司機(jī)從后視鏡瞧他，說：“楚秘書不舍得走啊?！?/br>
    楚識琛道：“正是黃昏，美不勝收?！?/br>
    “大街一般般吧。”司機(jī)說，“玄武湖不遠(yuǎn)，那邊的風(fēng)景才美呢。”

    楚識琛沒去過玄武湖，問：“只有一個湖？”

    “哪能就一個湖，一個大公園誒?！彼緳C(jī)笑道，“可惜你跟項先生太忙了，沒時間逛逛?！?/br>
    楚識琛輕嘆：“公事要緊，有機(jī)會再來吧?！?/br>
    項明章聽出不小的遺憾，他來過南京很多次，不新鮮了，所以忙完沒想多待。既然堵得走不動，趕夜路是一定的，那不差耽誤上一時三刻。

    他扭頭問：“你想逛公園？”

    司機(jī)把他們送過去，停車吃東西去了，項明章和楚識琛進(jìn)了玄武湖公園。

    初夏好天氣，人很多，湖面上飄著白色和黃色的鴨子船，涼風(fēng)陣陣，把大腦中的瑣碎雜事都清空了。

    楚識琛在湖畔憑欄，目之所及，一池悠遠(yuǎn)的湖，簇新可愛的船，古地之上到處都是新景象。

    公園太大了，來不及遍走一遭，他融入在游玩的人潮里已經(jīng)感到滿足。

    時間有限，楚識琛想起楚太太讓他拍照，說：“項先生，你幫我拍一張紀(jì)念照吧?！?/br>
    項明章問：“在哪拍？”

    湖邊風(fēng)大，小教堂人多，蓮花仙子石像太遠(yuǎn)，楚識琛穿過一片水杉林，一根根杉樹筆直、茂盛、高聳參天。

    濃綠包裹四面八方，像用生命力織成的一張網(wǎng)。

    楚識琛停下，要在這里拍。

    項明章舉起手機(jī)，鏡頭對焦，四方屏幕框住楚識琛半身，白衫綠樹，比波蕩的湖水更清冽。

    唯獨一點不好，他道：“看鏡頭。”

    楚識琛凝眸睨來，在這段時空的第一張相片，用手機(jī)拍攝，有忐忑，有遲疑，忘了面帶微笑。

    項明章說：“茄子。”

    楚識琛唇齒微啟，疑惑地“啊”了一聲。

    咔嚓，項明章按下拍攝鍵，不知道夸自己的技術(shù)還是照片，低聲說：“好了，拍得很漂亮。”

    第20章

    歸程漸至夜深，商務(wù)車疾馳進(jìn)市區(qū)，先把項明章送到了波曼嘉公寓樓下。

    楚識琛坐在后一排，幾小時路程沒有歪頭、翹腿、打瞌睡，始終保持著得體的坐姿，不過他真的困了，握拳擋下一聲呵欠。

    項明章下了車，說：“今天晚了，明天上午休息半天。”

    “好?！背R琛道，“項先生，晚安?！?/br>
    司機(jī)送楚識琛回家，大門口下車，他拖著行李箱走進(jìn)花園，知曉他今夜回來，楚太太還沒睡，涂著一臉面膜在門廊下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