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寶典 第32節(jié)
最后被伏火雷炸碎在漓江之上的,只有吳翎,與那具尸體。 而替她坐牢的男童,便是逆太子李挺,也是柳軼塵口中的那人。 柳軼塵如未將他的身份上報朝廷,便的確是不可說。 他已盡了他能盡之事。 楊枝抬目望著她,窗外的月泠泠清澈,照的他顏如玉雕,不似凡塵中人,好像下一刻就會羽化而去。 方才的酒又上得頭來,這一回卻是針扎般的痛。千金渡千金渡,就是要人惜千金一刻,她這般強(qiáng)撐著說了半天的話,反而令那酒勁發(fā)散,頭疼起來。 身上的披肩已讓汗浸透,她下意識伸手解開系帶,窸窣的動作讓他背影一緊,喉結(jié)輕翻。良久,方啞著嗓子沉聲道:“我不要你的交換,亦不要你的感激……” “……我只要你,完完整整的你。” 聽前半句時楊枝還蹙著眉,后半句卻如巨石一般,冷不丁轟隆一聲砸在她心口。她雙唇微張,愣在當(dāng)場。 柳軼塵卻頭也未回,轉(zhuǎn)身走了。 走到院中,恰好趕上鄭渠從衙房回來,口中還念叨不休那鹿茸。他每日都只舍得擱一片,那小賊倒好,一次性切了一根下去。 鄭渠步子徑向著楊枝的臥房,與柳軼塵在廊下撞到。 “柳大人,你怎會在此?” 柳軼塵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來找你有事?!?/br> “找我有事?我房間在那邊吶……”鄭渠疑惑地迷了迷眼。 “天黑,走岔了?!?/br> “走岔了?可黃成說大人夢游都不會忘了大理寺內(nèi)的路……”鄭渠道。 柳軼塵卻不改沉定,挺了挺身:“黃成傾仰本官智慧,胡亂編排而已?!?/br> 黃成在隔院嘬著花生米喝著小酒,忽然打了個噴嚏。 鄭渠上下打量柳軼塵一眼,覺得今夜這小子哪哪都透著不對勁。正琢磨著,柳軼塵忽然反問:“黃成為何會跟你說這個?” 鄭渠沒想到這小子這么快反攻過來,嘿嘿訕笑,已聽見他追問道:“又在打春秋池的主意?”鄭渠想擴(kuò)建春秋池,再養(yǎng)幾尾螃蟹,待到中秋節(jié),他們衙門也有了送人的禮,在京中各部司間有了排面。 柳軼塵卻斥他牛嚼牡丹,堅持不許。 他正盤算著陽奉陰違,悄無聲息地擴(kuò)建一點(diǎn)點(diǎn),就一點(diǎn)點(diǎn)。反正柳軼塵不是俗世中人,這些事他一向不cao心,就像西所的豬,還不是養(yǎng)起來了? 卻沒想到這廝這回這般敏捷起來。 罷了罷了,吏部的程大人禮部的張大人,你們的螃蟹沒著落咯! 想著,柳軼塵忽然開了口:“我可以準(zhǔn)你擴(kuò)建春秋池……” “嗯?”程大人張大人! “但有一個條件。” “大人請說?!?/br> “你那衙內(nèi)臥房讓與我?!?/br> 鄭渠愣了半晌:“大人你說、說什么?” 柳軼塵伸出三根手指:“三兩銀子。” 鄭渠這才意識到他當(dāng)了真:“大人是認(rèn)真的?”今兒個晚上月亮是掉水里了? 柳軼塵道:“本官什么時候跟你開過玩笑?” 得,端起寺卿的架子,那便是認(rèn)真沒跑了。 鄭渠不是黃成,任由他擺布,腦中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徐徐伸出一只手,試探道:“五兩?!?/br> “你昨日還說三兩!” 初春的夜晚,明月正佳,大理寺游廊內(nèi),正副兩位長官饒有興味地在……討價還價。 “昨日是昨日。”鄭渠笑道:“我今日在城中房牙子那打探,才得知,這京中房價過了一個年,又漲了!大人又不是不知道,京官難為,自從你主事,我連秋風(fēng)也不敢打了……”說著引袖眼邊,竟似要拭淚。 柳軼塵冷冷盯著他:“那好,那春秋池也不必擴(kuò)建了!” 鄭渠幽怨轉(zhuǎn)眸:“擴(kuò)不擴(kuò),還不是大人一句話的事……” 柳軼塵冰冷目光倏地射向他,沉吟片刻,卻終咬牙道:“好!五兩就五兩?!?/br> “大人,還要加一根鹿茸……”鄭渠得寸進(jìn)尺起來。 “鄭渠你!”柳軼塵反應(yīng)過來,一甩袍袖:“什么鹿茸?” “大人那是我托人輾轉(zhuǎn)從幽州帶回來的,上等鹿茸,一根,十兩銀子不止!”鄭渠道:“就那么被楊書吏給燉了……” “楊書吏燉的,關(guān)本官什么事!”柳軼塵道。 “不是燉給大人吃的?”鄭渠挑了挑眉:“那想必是叫那小丫頭帶回去送給薛大夫了,嘖嘖嘖,鹿茸這玩意,不比別物,女子燉了送給男子,那什么意思,可不明擺著么?楊書吏待薛大夫可真不一般啊……不過這也難怪是不是?京中誰人不喜薛家郎,何況薛穹那鳳儀氣度,京中有幾個能比得過的……” 鄭渠還在絮叨,柳軼塵忽然道:“我賠你!” “大人說什么?” “那鹿茸是本官吃的,本官賠你!” 鄭渠一臉早有所料地笑了笑,伸手一拍柳軼塵胸脯,意味深長地?fù)P了揚(yáng)眉:“怎么樣?不錯吧……此刻是否覺得全身充滿勁力,可以大戰(zhàn)……” “鄭渠!”鄭渠還在興奮,柳軼塵霍然轉(zhuǎn)身,鄭重打斷他:“她……楊書吏是無心錯放了,此事事關(guān)女子名節(jié),鄭兄不要傳揚(yáng)出去?!?/br> “懂!我懂!”鄭渠挑了挑眉,你都叫“兄”了,愚兄能不注意嗎? 次日一早,小艾又上了門,這一次門房認(rèn)得是熟人,差人領(lǐng)了她來找楊枝。 一見了楊枝,小艾忍不住問:“怎么樣怎么樣?薛大夫昨夜表現(xiàn)如何?” “薛大夫?我昨晚并未見過薛大夫……” “沒見過,那你那湯……”小艾忽然反應(yīng)過來:“你你你你心有別屬?啊——我我我我對不起薛大夫……”臉色一剎那當(dāng)真白了一個度。 “為何對不起他?”楊枝懵懂,前夜折騰了大半宿,根本沒怎么睡,這一早起來,腦子還是昏昏的,此刻又聽了她雞一般的尖叫,整個腦子都好像被人當(dāng)成了沙包打。 小艾踟躕良久,才終于一咬牙:“昨夜那湯中,我加了鹿茸?!?/br> “鹿茸?!” 鹿茸是壯/陽滋補(bǔ)之物,所以她昨夜給柳軼塵送的湯…… 可謂是用意昭昭了。 她想起柳軼塵前夜的反應(yīng),臉上不覺浮起緋色,然片刻又即想起別事——怪道昨夜柳軼塵那般反應(yīng)! 自然是了,難不成高高在上、不近女色的柳大人,還會對她動情? 作者有話說: 鄭渠:這么快就出來了,大人你是不是不行?我再給你弄點(diǎn)鹿茸去,二十兩一根。 第三十章 小艾見她臉上浮起緋色, 心道不好,這當(dāng)真是弄巧成拙了。又想起另一事,硬著頭皮問:“昨夜那包袱, 書吏看了嗎?” “還沒?!弊蛞箺钪膹N下回來, 趕忙梳妝打扮, 并無時機(jī)打開那個包袱。 “那……書吏還是看看吧……”小艾心如死灰,不確信地擲下這句話, 便逃一般告辭走了。 楊枝這才想起那包袱, 連忙將它打開,見到包中物什的那一刻, 整個人怔在當(dāng)場。 包中有很多物什, 一半是孩童玩意, 另一半?yún)s是釵環(huán)配飾,還有一個大紅長匣。楊枝推開匣蓋,渾身一震。 匣中是一柄碧玉如意,玉色溫潤光滑, 一看便知存了很多年。薛家祖母曾被一柄如意救過性命, 后來在宴集中玩笑,將來要把這柄如意傳給嫡長孫,讓他以后拿這柄如意, 將孫媳婦牽進(jìn)門。 匣旁一封信箋, 匣中又有一封,只是匣中那封是紅箋, 上面一支金筆描的并蒂蓮。 楊枝不敢立刻拆匣中那封, 當(dāng)先伸手拆了匣旁的那封, 只看了兩行, 便覺心頭乍起一場大霧, 她在那霧中行舟,倚身舟中爐旁,通身溫暖,卻不知所向。 信中寫十年風(fēng)霜,不知她如何歷盡,信中寫“自恨不能相伴”,信中還寫…… 他每年三月十五這天都會買一件小物,有孩童玩的七巧板、九連環(huán),也有少女帶的珠釵、玉環(huán)…… 是預(yù)備百年之后,讓這些小物陪他一起長眠燃秋山下。他再帶去地府,一并送給她。 而三月十五,是她的生日。 楊枝望著那包中物什發(fā)了許久呆,才顫抖著手打開了那如意匣中的另一封書箋。 饒是已有所料,那紅箋還是從她顫抖的指尖滑落了下去。 那上面寫: 垂髫垂髫,巧笑夭夭; 撲蝶斗蟲,浮生遙遙。 昔有呆兒,端坐筵堂; 執(zhí)卷轉(zhuǎn)顧,心田燎燎。 盼兮盼兮,何日長成; 長成于歸,歸于我家。 已習(xí)騎射,子喜雁乎; 山林遍踏,子喜鹿乎。 攜雁載鹿,以聘于室; 朝夕見兮,且行且喜。 …… 這前面幾句寫的是他們少年在筵堂讀書時的情形,那時她總沖著薛穹傻笑,薛穹端著臉以唇語讓她專心。 那時她偷偷將薛穹帶回母親的小院,母親為二人做羹,楊枝端著碗喝得西里呼嚕,母親便笑:“這個樣子,以后如何嫁的出去?” 小小楊枝不在意地一擦嘴:“如何嫁不出去,薛哥哥必不會嫌棄我,不是嗎?” 那時她年紀(jì)尚小,還不知嫁人是怎么一回事。薛穹卻已逾十歲,又是早熟,少年的嫩白面龐上登時浮起緋色,埋首湯中,好半晌,才傳來一聲悶悶的“不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