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祂生日我便會準(zhǔn)備時下最流行的手搖飲跟零食上山去探望，盡量避開生日當(dāng)天，因為這天會有很多朋友找祂敘敘舊。

    不想占用大家的寶貴時間，我又容易害羞，只要有人在我會不好意思。

    第一次去探望祂是阿本陪我一同去的。

    帶著水果金紙參拜土地公。再到三樓將帶來的供品渡給逝世的親朋好友，將祂的全名寫在紙張上夾入空白牌位上放到祭桌前，以香花代替線香，接著就可以擲筊問祂開不開心。

    祭完我們拿著房卡去找祂聊聊。刷房卡就巧遇了蘇mama、姊姊跟曉銘的女朋友。

    姊姊認(rèn)出我跟阿本，彼此見了面打聲招呼。

    我與阿本預(yù)約最晚一班下山的車不趕時間，先讓他們家人好好相處，深怕打擾到他們家人，自己晚點探訪也沒關(guān)係。

    曉銘的mama跟姊姊走出來不忘詢我們關(guān)心幾句，待曉銘的女朋友出來哭得像個可憐兒，看得連我都心疼的想遞面紙給她。

    她真的好漂亮…

    蘇mama說我跟阿本很幸運能遇到他們，有機(jī)會看見柜子里的祂。

    我走進(jìn)去感受到舒服的涼意，走到祂房間的位子很快就能見到一格被打開的柜，里面放置的骨灰罈上有祂的照片。

    每次我的第一句就會說「嘿，好久不見?！?/br>
    跟祂聊聊近況，自言自語地講了好久好久的話……

    我笑著「我現(xiàn)在認(rèn)識一群新朋友，不用擔(dān)心我沒朋友沒人照顧?quán)?，我現(xiàn)在有對自己好一點，也比從前更堅強(qiáng)一點，真的！」

    禰走的時候是像現(xiàn)在一樣下著滂沱大雨的……

    禰不在的這些天又想禰了。

    我有個工作忙碌的男友，自從曉銘離開我的世界后，他確實是穩(wěn)定交往好些年的好男人。

    年長我?guī)讱q很能安撫我情緒不安定的時候，個性老實又有點少根筋，常被他逗得開心。

    只是大多數(shù)的我都是下班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玩電動。不想抱怨太多是我還在習(xí)慣不要那么依賴對方，知道他是為了兼顧家庭是這么的努力。

    試著為別人改變自己不那么驕縱，才把自己的另一面收藏起來。

    這樣的相處模式，讓我很長一段時間寂寞想哭。也是因為本質(zhì)固執(zhí)的不可愛，認(rèn)定的愛就是一輩子。

    明明就不那么愛他，卻習(xí)慣的離不開了，我以為我藏得很好，終究還是傷害他。

    詩雨在吧臺上搖晃著調(diào)酒，臉頰微醺的問我「為什么你這個萬年老處女還沒跟周先生分手？」

    「靠夭喔？」我嘟著嘴憤憤地喝著第二杯可樂。

    詩雨說「不是??！你最近不是對那個誰蠻有感？」

    我快被詩雨氣暈地說「我明明說有懷念的感覺，你想去哪了！」

    「你少來，你遇上真心喜歡的人話就會變少又愛發(fā)癡呆，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這個十年好友?！乖娪暾f完一陣大笑。

    「吼！你很吵耶，小聲一點啦！」

    「蓉，你太善良了啦，我更佩服周先生可以忍你這么久！」

    「……」

    詩雨只對了一半一半，可我也習(xí)慣有他的世界了，兩個人相處模式久了，分開后很難戒掉這些年帶來得緊密羈絆。

    我甚至有些害怕。

    自從我哭著對他說「分開一陣子好不好?！?/br>
    才知道我壓抑許多不想讓他知道的情緒，堆疊到我身心俱疲，認(rèn)識太多彼此之間的朋友對誰說都不是。

    自從分開后才發(fā)現(xiàn)我很多都學(xué)不會。

    習(xí)慣有人牽著我的手過馬路，某天朋友唸才發(fā)覺我真的很不會過沒有斑馬線的馬路?；蛟S我那么路癡是因為一直有人帶領(lǐng)我往出口的關(guān)係吧。

    習(xí)慣了，我就會不知不覺地多了一分依賴。

    「你別給我已讀不回喔！你還沒講你新認(rèn)識的小鮮rou是怎么回事？」走出美式餐廳，詩雨還有點微醺地跟我一起走去捷運站。

    「不是新認(rèn)識的，你好煩喔！就說連我自己都不確定是不是喜歡人家了！」我眼神死。

    「少來，我還沒喝醉喔，捷運是那個方向才對啦！」

    「哈哈哈哈對吼！」

    「好啦，你想清楚就好，別給我亂來就好?！?/br>
    「我知道啦……」

    根本不會發(fā)生你想的那樣好嗎

    就這樣又過了五年了。老愛把想逃避的事拋在腦后的我，退到無路退的崩潰境地。

    曉銘笑笑地摸著我的頭，每次我回頭作勢要反擊時，他老早跑到遙遠(yuǎn)的地方去了。

    不討厭就是喜歡。

    運動會上剛比完女子25公尺游泳比賽的我，覺得成績不太理想讓我惆悵。走去淋浴間換回我的運動服，頭發(fā)還濕漉漉的披著浴巾。

    回到班上故意選坐在最邊邊的觀賽臺不想被任何人打擾，然后他少爺硬要坐到我身后偷玩手機(jī)吵著說擠。

    那時候還不那么喜歡他的我，想也沒想地就靠到他背上，浴巾完美地遮住我的眼睛「少囉嗦，借我靠一下?！?/br>
    完全感受得出他被我恐嚇地一動也不敢亂動。

    不想被誰發(fā)現(xiàn)我紅了眼眶而不甘心地眼淚。

    他放下手上的手機(jī)，回頭溫柔地摸了一下我的頭什么話也沒說。

    謝了。

    記得有一次，我走出校門口才發(fā)現(xiàn)天空下起小雨。

    「你不會又沒帶傘吧？」見我處在原地他冷不防地問我。

    「懶得帶?！?/br>
    「拿去，我跟阿豪一起撐?！顾贸藤u的那種藍(lán)色便利傘給我，我尷尬地撇頭往佳琳的方向看去，知道她在跟別人講話讓我松一口氣。

    等等，他們又沒有在一起，我為什么要緊張尷尬呢？

    我拿起藍(lán)傘迅速說聲謝謝拔腿狂奔揚長而去。

    「哈哈！阿豪你看有夠憨的！」他對著阿豪說。

    反正有好幾次我都會這樣腦補(bǔ)劇情，而男生們好像不以為意的跟平常一樣對我講垃圾話，害得我每天噴出臟話還得莫名被糾正的形象全無。

    別看他表面上老愛惹我生氣，其實他的好我都知道。

    伸手觸碰祂的柜子邊緣「我知道我不該這么說，我還走不出來……」

    細(xì)細(xì)數(shù)來我追逐祂五年也悼念祂五年，前前后后加起來差不多十幾年了。

    「你知道嗎，這些年我試圖想在別人身上找尋你的影子，我想你會罵我笨蛋、蠢或是瘋子吧？對不起再也不會了，因為不一樣也不可能一樣……」

    這些年我錯認(rèn)了不少人，即便他們身形如此相像也不可能完全一樣。我明白我的內(nèi)心還停滯在幾年前。

    失去后我才懂得什么叫作珍惜。

    「男友都準(zhǔn)備好想跟我前往人生的下個階段了，這次，我需要好好跟你說再見了……」悲傷地笑著。

    回到在高雄殯儀館的封棺儀式前一刻，司儀詢問「還有沒有親朋好友想要再見最后一面的?！?/br>
    我站起身跟著隊伍一同往后臺右側(cè)走去，我想多說幾句話便留到最后一個。

    每個人會對他說自己是誰，然后說祝福的話。

    輪到我。

    彎下腰輕聲對著睡得安詳?shù)乃f出我這些年來想說的話：

    「嘿好久不見，我是許欣蓉。有句話我怕現(xiàn)在不說，這輩子也無法說了……」

    『你突然正經(jīng)講話很嚇人耶』

    「我總是比別人慢半拍，對感情也是?！?/br>
    『我知道啊』

    「其實有好幾次我都來不及說……」

    『所以？講重點?！?/br>
    「我喜歡你?！?/br>
    他恍如笑了。

    喜歡很久了，不要討厭我好嗎？你也知道我身邊沒幾個真心朋友了。

    人生過了三分之一才將來不及說的喜歡說出口，那天我對著靈堂上香跟你的約定，我會努力做到的。

    幾天未闔眼的我，今晚終于夢見他了，他一身西裝筆挺的出現(xiàn)在我家樓下的場景。

    我奮不顧身地叫他閉嘴，直接往他懷里擁抱「一下就好，讓我任性一次就好！」

    他又是一副拿我沒轍的困擾表情，伸手撫摸我的頭。

    「約定好了喔，我跟你的那些無聊故事……」

    寫進(jìn)我的自傳里。

    (全篇完)

    十五年后，

    五歲小女孩好奇地回頭問「爸鼻，媽咪穿漂釀，找誰？」

    男子抱起孩子說「語諾來！mama進(jìn)去找?guī)浭迨辶奶?，我們?nèi)バ菹⑹倚菹??！?/br>
    女孩問「爸鼻不帥？」

    男人捏捏她可愛的小鼻子說「哈哈！開玩笑，爸鼻我當(dāng)然是超帥囉！」

    一名短發(fā)女人手中拿著書以及時下最流行的手搖飲去探訪那個人。

    說著「嘿，好久不見。」

    書與手搖飲一同放到祭桌上。

    白色書面印著幾個字《來不及說喜歡》

    全文獻(xiàn)給天上的s.w.b

    2020.0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