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陸衣錦一行離開的晚上,錢府再次鬧起妖來,錢有良的房門猛的推開,門外卻連風都沒有一絲。床前的板凳不知被推倒在地,這回嚇得錢有良連頭都不敢冒出來了。 第二天早晨他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可是盼了一天都沒見到高人的影子。 當夜連他的枕頭都被妖怪從腦袋底下生生抽走了。 上峰的回信也遲遲沒到,他心里慌的要命,生怕血光之災真的落到他頭上。 禍不單行,就在他心亂如麻的時候,縣丞急急找來,開門見山的對他說:“黑風寨放話明日來劫糧倉!” 啪嗒一聲,桌上的茶碗倒了,錢有良驚的差點跌下凳子:“消息屬實?” “應當不假” “可……可搶劫官倉形同造反?。 ?/br> 縣丞沉聲道:“百姓家中無糧,這些山匪也好不到哪去,他們?nèi)硕?,嘴也多,恐怕是餓瘋了” 完了,侉縣報有官兵七十七人,實際只有五十三人。對付流民沒什么問題,可在黑風寨面前卻是不堪一擊……到底是當了兩年縣令,錢有良當機立斷道:“立刻寫信向臨縣求援!” “早已送出了” 二人相對無言,不再說話。錢有良無意識轉(zhuǎn)動拇指的碧玉扳指,臉一陣一陣發(fā)白,心慌的直想去廁所。 臨縣并不算太遠,不到一個時辰,送信的人便快馬加鞭趕回來。兩人手忙腳亂的展開,信上寫的卻是他們也收到黑風寨的消息,需要自保,不敢擅自行動。但他們已將這消息報與上峰,還望錢有良不要心急,耐心等待。 沉默讀完他們的回應,縣丞破口大罵,錢有良把紙緊緊攥成一團。臨縣重兵把守是有原因的。侉縣官倉只存有他們一縣的口糧,臨縣的倉庫大得多,存了四五個縣的糧食。 這下縣丞也沒轍了,愁眉苦臉的看著縣令:“老錢,這可怎么辦??!” 錢有良牙咬在一起:“不幫?不幫就把糧給他拉過去!” “可……” “現(xiàn)在開始部署,天亮前就能到達?!?/br> 黑風寨放出的消息并不假?;蛘哒f,本來陸衣錦想假借他們的名義,機緣巧合卻弄成了真的。兩天前,他們無意發(fā)現(xiàn)黑風寨的頭目不是生人——此人大名杜老五。 李沛覺得這個名字越聽越耳熟,突然靈光一現(xiàn):“他?。∥腋谒生Q山下打過一架!” “……” “……你還有沒做過的事嗎?”榮飛燕表情復雜。 不錯,這個杜老五正是三年多以前,李沛和二師兄周川下山打劫,遇到的那個強盜頭頭。當時李沛一時心軟放了他一命,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跑到這里來做起老本行了。并且干一行精一行,又成為了山大王。李沛主動請纓去山上與他會見,陸衣錦執(zhí)意要跟著。 黑風寨居然很成樣子,二人通報了松鶴山的名號,順利進門。一路上各色山匪見到他們,俱是停下手中的活計,直勾勾的眼神跟著他們移動。更不乏一道道射向李沛的猥瑣目光和笑容。陸衣錦極力克制,才沒有當場大開殺戒。 杜老五臉上多了條疤,其余的一點沒變??吹嚼钆妫憩F(xiàn)的有些高興:“緣分啊小妞,居然在這兒又碰到了!” 李沛站在一堆兇巴巴的男人中間,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樣子,沖他哈哈笑道:“杜老五,你過得還好嗎?”杜老五也算她半個老鄉(xiāng),此刻看到他,她很有些親切的感覺——她很久沒有遇到與松鶴山相關的一切了。 “兄弟們起哄,又干起老本行啦?!倍爬衔逋嶙煨α诵?,“怎么,想來給我當壓寨夫人?” 周圍的山匪發(fā)出一陣爆笑,李沛也跟著笑:“你這兒的日子我可過不了。今天我們來找你是有事情商量。” “這位小白臉子是誰???”杜老五打斷她,語帶玩味,“我們這兒正好缺個開鎖的,老弟,你要不要入伙?” 跟這幫五大三粗奇形怪狀的山匪比起來,陸衣錦確實顯得秀氣不少。他冷冷道:“不用了?!?/br> 李沛接過話頭,把他們的打算講了講,說著說著聲音就帶上怒意:“老百姓都要餓死了,他們還把糧都藏在倉庫里……我就算拼上這條命,也得跟他們干一場!” 實際上她面前這幫人并不怎么在乎老百姓。但也許是李沛的語氣很有說服力,又或者她的態(tài)度沒有絲毫作偽,眾人安靜了一瞬。 杜老五喝了一口酒,沉聲道:“搶劫官倉形同造反,你知道嗎?” “不需要你們動手”陸衣錦冷道,“只是放出煙幕彈讓他們緊張……事成之后我八你二,我們得到的都分給百姓,你們那份隨便處置?!?/br> 事實上,暴雨不斷,黑風寨的口糧確實也不寬裕了。就算李沛他們不來,他們本也打算下山劫掠一番。眼下這樁交易怎么算都是穩(wěn)賺不賠,他們不用真的動手,麻煩便找不到他們身上——誰讓官府的情報出錯了呢。 眾匪一時看向杜老五,等他拍板。 杜老五大灌一口酒,流的滿胡子都是,接著將酒壺猛的摔到地上,酒壺應聲摔個粉碎:“干死他們!” …… 李沛陸衣錦走后,黑風寨的軍師任蒙找到杜老五,面露憂色:“大哥,我總覺得此事……” 杜老五打斷他:“咱兄弟們也是時候換個山頭了?!?/br> 任蒙微微一愣,他們扎寨在這里已經(jīng)一年多了。 杜老五是農(nóng)民出身,就是家里遭澇災實在活不下去才上山成了綠林好漢。對這些事情比別人更多些了解。此刻他斜靠在椅子寬大的扶手上:“李沛說的對,附近老百姓都要餓死了,一時半會兒是緩不過來。所有人都沒糧食,咱們吃什么,等餓的前胸貼后脊梁,真去搶那狗日的官倉?” 任蒙如何不知前路嚴峻,他沉吟一下:“話是如此,但我擔心這罪責最后還是落在咱們頭上。” “落著也沒事?!倍爬衔宀恢螘r又開了一壺酒,噸噸灌下?!暗戎窗?,后面得出大事兒。很快就顧不上我們了?!?/br> 于是兩天后,縣丞得到了黑風寨將要前來搶糧的“確切”消息。 幸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夜,夜幕掩護下,運糧并不會引起太大注意。錢有良才急急布置下去,正在屋里急得踱步,就看到不請自來、滿面焦急的陸衣錦。 陸衣錦未等他開口,率先說道:“果然如此!幸而還趕得上!” 錢有良一愣,此刻他心煩意亂,沒有心思同他多說。他正要送客,就聽陸衣錦又道:“老師都算到了,錢大人,你可是犯下大錯了啊!” “……我怎么了?” “你有沒有想過,黑風寨向來是出其不意搶完就走,為什么這次卻放出話來,指明要明天動手?那黑風寨的軍師任蒙,號稱小諸葛的,難道不知從這里到臨縣糧倉只有幾個時辰路程?” 錢有良心中猛地一沉,這兩天他因為府里鬧鬼心煩意亂,又被臨縣的回信氣的上頭,竟把這節(jié)忽略了。他慌道:“你的意思是……” “不錯,他們的打算正是趁夜搶劫運糧隊。今夜在你看來是坎兒,在老師算來卻是劫。錢府的衰敗,乃至未來的血光之災,都是由此處而起?!?/br> 錢有良非常重視他的話,當下問道:“這,這可如何是好?!庇至⒖叹鸵胰送ㄖD(zhuǎn)運計劃取消。 陸衣錦連忙攔住他,神色凝重:“錢大人,貴縣守護倉庫的軍士,足以抵擋那幫逆匪嗎?” 他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不運走,明日只消黑風寨轉(zhuǎn)而攻擊侉縣官倉,一樣是無計可施。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錢有良一個頭兩個大。若是多饒上幾天,等上峰的指令下來,無論怎樣都沒有他的責任??善珪r間是這樣緊迫。何況計劃早已實施起來,按時間算第一批運送隊應該已經(jīng)出發(fā)了。 錢有良的官是買來的,只當了兩年太平知縣。里里外外錢是撈了不少,于官場上的道道卻只是一知半解。何況近些天來連番事情不斷砸到他頭上,早把他砸暈了。他有些茫然的看向陸衣錦,后者表情肅然,許久才說:“眼下也不是沒有辦法……” 錢知縣好像看到救命稻草,殷切道:“請居明先生指教!” 陸衣錦心中暗笑,還真是地主家的傻兒子,嘴上卻說:“人數(shù)過多、聲勢太大則容易遭到攻擊,若是分成小股從不同方向前進……” 錢有良醍醐灌頂,人都分散開,黑風寨的人便也不知道該打劫哪個!他顧不上道謝,起身便要去布置。不料陸衣錦再次攔住了他:“錢大人,老師算到此事有一節(jié)要點……既是分成小隊,目的地就不能宣之于口,彼此之間最好不知對方去向。我這么說,自然有玄術(shù)卜算方面的道理——現(xiàn)下無暇細說。只單說萬一哪隊被黑風寨劫獲,透露出所有小隊都是同一目的地,那黑風寨只消在通往臨縣的必經(jīng)之路上等著,結(jié)果也是一樣的糟糕?!?/br> 錢有良沒有想到這么細,此刻聽了這番話也只剩下點頭了:“對……先生說的對……”他急忙走到書桌前,寫下數(shù)張指令,陸衣錦從旁指導:“此劫既然因十九個村莊的怨氣而起,便須分成十九小隊化解?!?/br> 錢有良是真聽話,聞言果然寫了十九張密令,著人安排多條路線,又命令出發(fā)之后各隊才可打開密令,且不可互相交流。 忙完這一切,他才癱坐下來,不住的以手絹擦汗。他喘了半天粗氣,肚子里翻來覆去的想這個計劃,自覺似乎沒有什么問題。 錢有良這才有功夫看向陸衣錦:“今日……多虧先生了?!?/br> 陸衣錦露出笑容,正要說話,忽的吐出一口鮮血! 錢有良驚呆了,連忙上前:“先生,居明先生,你……。” 陸衣錦擺擺手,語氣中透露著一絲虛弱:“不礙的……為了你,泄露了天機……眼下是天降報應了……” 錢有良頓時感動萬分,沒想到此生還有這樣的奇遇。他正要回頭叫大夫,陸衣錦一把抓住他:“錢大人,我們師徒對你透露過多,恐怕修為受損,立刻要返回仙山了。你莫要大意,錢家的劫難,還沒有結(jié)束……天亮之前絕不可與人交談,切記切記……” 他話音未落,前日那個腰間佩刀的女子從天而降,無視錢有良,直直向陸衣錦走來:“師哥,你怎么還在這兒,師傅說立刻出發(fā),一時也不能再耽擱了!”她在錢有良的注視下,輕松背起陸衣錦,接著便又如來時一般突然,憑空消失了。 錢有良此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好像做了場大夢。 卻說陸衣錦和李沛出了錢府,陸衣錦忍不住笑出聲:“這個錢知縣可真是個天字一號大傻瓜。” 李沛反常的沒有被他逗笑,悶悶道:“你把血先擦了吧?!?/br> 陸衣錦有些莫名,但想到一會兒還有任務,便聽話的擦掉了嘴邊的血跡。 李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知道是假血,可方才看到陸衣錦吐血的樣子,心里還是忍不住酸酸的。 接下來陸衣錦極快的換掉了那十九張密令。取而代之的是前日榮飛燕哄騙錢有良寫下的十九個村落的名字,都被偽造的看不出真假。接到密令的小隊長均覺得莫名其妙,但他們的長官王一第擔保這是知縣的命令,又催促他們快走。于是,通往各村的牛車滿載糧食,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王一第這才松了口氣,想問陸衣錦要解藥,慘遭滅口。他到死也不知方才被灌到嘴里的并不是什么毒藥,只是浸過辣椒油的大華丹而已。殺了他之后,陸衣錦還仔細的掩藏了尸體,讓人以為他是畏罪潛逃。 這一切李沛和榮飛燕并不知曉。她們悄悄牽出早已備好的駿馬,待陸衣錦回來,三個人立刻騎馬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