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玥的住處位在村落最深處，比其他人的洞xue大一些。她很細心的將過去居住的房子全都復製了過來，無論是客廳、廚房還是臥室，家具一應具全。

    「先梳洗一下吧，我去煮飯?！箒G給韶央一套新衣后，卿玥便自個兒去廚房忙了。

    梳洗過后，韶央撥開作為隔間用的長布簾進入客廳，發(fā)現(xiàn)桌上已經(jīng)擺著幾道簡單的菜餚。不算精緻，卻讓餓了一天的她食指大動?！改愕膹N藝真好！」

    卿玥陷入沉默，凝視手中的菜刀。

    過去的她廚藝其實很不好，甚至常常捱李薰禾的罵。但在李薰禾死后她勤練廚藝，甚至脫離了黑暗料理廚師的范疇。這把菜刀也是李薰禾贈給她的禮物，一直被她好好打磨著。如果要說的話，李薰禾真的改變她許多?！嘎?，我來講個故事給你聽。」

    聽到卿玥要講正事，韶央忍不住正襟危坐。

    卿玥揮揮手，要韶央別這么拘謹。「我不知道我的故事你知道多少，所以就從我認識李薰禾時開始說吧。」

    卿玥認識李薰禾的時候，白晞就已經(jīng)在了?；蛟S是因為談得有緣，卿玥很快便被接納，和兩人一起游山玩水。他們?nèi)巳杖找挂苟寄佋谝黄?，日子平和愜意?？珊髞砬浍h愛上了李薰禾，被愛情沖昏頭。她知道四十九天之后自己就會被迫分離，因此急于尋找能和李薰禾永遠相守的方法。

    「就在這時，白晞偷偷告訴我只要成為厲鬼就能永居幽冥的事情?！骨浍h拍了下額頭?！肝疫@輩子做過最傻的事便是聽信了她的話?！?/br>
    成為厲鬼的條件很簡單，在幽冥犯個小小的罪成為閻王殿逃犯便能化為厲鬼。這樣直到去伏法贖罪前，自己都不會被輪回臺召喚?？删驮谇浍h興沖沖告訴李薰禾這件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幽冥也沒了立足之地。她必須終生住在荒原，過去的快樂日子也不再復返。

    離開之前，她更發(fā)現(xiàn)李薰禾已經(jīng)向白晞告白，自己根本沒有機會。黯然神傷的她被荒原當時的厲鬼之首接納，從此與李薰禾斷了聯(lián)系。

    直到有一天，李薰禾偷偷跑來找她談心，為的是與她合作推翻迂腐的閻王府。

    「李薰禾一直都主張該善用神獸的力量，卻從來沒想推翻閻王府過。是白晞私下推波助瀾，才會使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骨浍h語氣憤恨?！肝以趹?zhàn)爭后才知曉這件事，但為時已晚?！?/br>
    白晞想摧毀四個神獸之主并不是嘴上說說，而是一直都在付諸實行。第一個倒楣鬼便是李薰禾。若李薰禾成功了，便順帶報了白晞的仇。而如果失敗了，也只是損失一個棋子罷了。

    可當時卿玥愿意為李薰禾做任何事情，李薰禾也愿意為白晞做所有事情。

    愛情蒙蔽了他們的雙眼，讓他們心甘情愿成為棋子。

    戰(zhàn)爭過后，李薰禾大敗，一直消失的白晞則在李薰禾臨死前出現(xiàn)在他面前。當時的卿玥躲在附近偷聽，卻意外得知了恐怖的真相。

    「白晞當時是這樣對李薰禾說的：『真可憐，你也到此為止了，那玄武我就收下了?！弧箖嵐芤呀?jīng)過去很久，卿玥還是氣到發(fā)抖?！肝业酱藭r才知道白晞成為李薰禾的朋友是別有目的，她利用李薰禾對她的愛佈下一場毀滅之局?！?/br>
    「我自知打不過便逃跑了，但白晞為了滅口可是無所不用其極，閻天汐狩獵隊也是她提議創(chuàng)的。她相信只要越多生魂加入隊伍，定能輕易搜尋到我?！骨浍h緩緩吐了口氣?！覆坏靡阎?，我只能在她面前裝瘋減輕她的警戒，并想辦法把消息傳給閻天汐。這并不容易，因為白晞看著閻天汐死緊，我努力想防止悲劇再度發(fā)生，卻仍舊到了今天這個情況?！?/br>
    故事終于講完，兩人陷入不約而同的沉默。

    李薰禾、厲江靖、閻天汐，白晞有效率地剷除一個又一個敵人，把微小的知情者們逼入絕望。

    儘管如此，韶央?yún)s無法狠下心去憎恨白晞。

    白晞殘忍嗎？是的。白晞可憐嗎？答案也是肯定的。白晞為了復仇手染血腥，選擇以眼還眼，這是她的選擇。閻王殿待白晞不公，奪走了許多應該屬于白晞的東西。說到底，大家都只是在為自己的理由行動罷了。「大家都沒有錯?！?/br>
    「什么？」卿玥抬眸，淡灰色的瞳在白熾燈泡下偏近透明。

    「白晞沒有錯，閻王殿沒有錯，李薰禾沒有錯，你也沒有錯。大家只是在這身不由己的時代因應自己的理由做下了抉擇?！股匮氡タs在沙發(fā)上說道。

    無論是閻王殿想要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不讓白晞上位，還是李薰禾與卿玥因為愛情決定反叛，大家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行動。這本來就不該分誰對誰錯。

    「你是這么想的啊。」卿玥沒有給予肯定或否定，只是淡淡地表示知道了。

    成為厲鬼多年，或許「正確」與「不正確」對她來說已經(jīng)不太重要，但她仍尊重少女的想法。

    在韶央飯飽酒足后，松懈的睏意便悄悄涌上。卿玥扶著連打呵欠的韶央到客房休息，自己則繼續(xù)收拾餐桌。整桌殘羹的景象與過去的某個時刻重疊，她彷彿見到李薰禾嘮嘮叨叨要吃飯的負責把碗盤拿去洗。

    「李薰禾，她說我們并沒有錯。」卿玥眼角濕潤，輕聲說道。她忽然覺得多年困擾自己的重量從肩上消失，而自己終于獲得了救贖。

    是命運造就了他們的抉擇，塑造成現(xiàn)在的自己。

    所以，她沒有罪。

    §

    「……繼承的鎮(zhèn)壓儀式會在后天舉行，至于那名生魂的事情我們暫時還不會將她定罪。一方面尚未找到確切證據(jù)是她策劃綁架，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閻天汐想要力保那個女人?！?/br>
    「我知道了?！拱讜劰Ь葱卸Y，準備退下。

    「這些天請務必好好休息，養(yǎng)精蓄銳。」桌后的事務官朝她一點，表示她可以下去了。

    寂靜長廊上，鞋跟敲擊在石面的聲音格外響亮。晨光從花窗間隙灑落白晞身上，她卻絲毫感受不到暖意。紛雜的思緒讓她心煩意亂，腦內(nèi)全是韶央的身影。她的計畫已經(jīng)差不多完成，獨獨韶央成了這盤棋的漏網(wǎng)之魚。當然，她相信這點失誤并不影響大局。

    閻天汐已經(jīng)完蛋了，青龍之位也即將到手。

    女子行至走廊尾端，推開一扇被重重法陣守著的門。

    閻天汐躺在床上，金色文字浮動在軀體四周，是抑制也是囚禁。身著白色素衣的男子閉目沉睡，面容安詳。束縛青龍的法陣同時也壓制了閻天汐的五感，使他大部分時間都身處無痛的安眠之中。

    再過兩天，閻天汐便會在寧靜法陣之中迎來虛無。

    幽冥中有兩樣東西能結束冥使壽命，讓冥使無法拼回或是再生，一樣是燒毀白晞手臂的鳳凰火，另一樣便是寧靜法陣。白晞想既然閻天汐對她造成的傷害最輕，那就讓他用最無痛的方法死去吧，也算是一種補償了。

    感受到白晞的到來，閻天汐緩緩睜開雙眼。他的視線模糊，卻能一眼認出床邊的人是白晞，彷彿冥冥之中早有感應。法陣麻痺了rou體上的痛，也使他思緒遲鈍，他只是靜靜望著過去的戰(zhàn)友，不發(fā)一語。

    白晞握著的拳緊了又松，最后關頭竟然對閻天汐無話可說。三名被摧毀的神獸之主中，閻天汐可說是最無辜的一個。李薰禾與厲江靖當時都為閻王計畫的知情者，只有閻天汐游離在外。閻天汐完全有資格恨她。

    相反的，閻天汐溫和地問了一句。「你開心嗎？」

    她開心嗎？經(jīng)過這些年的縝密計畫，剷除三名神獸之主的復仇已經(jīng)到了尾聲，白晞卻完全笑不出來。她的內(nèi)心不舒坦，依舊盤旋著濃厚的悲哀。明明仇人就要死了，青龍也即將為她所管。為什么……

    這個答案她一開始就知道，卻被頻頻忽略。

    因為就算傷害了他人，自己過去得到的傷疤也不會癒合。

    這么簡單的道理，她卻現(xiàn)在才肯面對。可來不及了，她在這條路上已經(jīng)走得太遠、太遠。白晞擠出扭曲的笑，神經(jīng)質的尖笑扎著自己的耳膜?！肝耶斎婚_心，我開心得不得了！你們都死了而我還活著！」

    閻天汐并沒戳破白晞破爛的偽裝，只是點了點頭?！改蔷秃??！?/br>
    他仍會祝福她前程似錦。

    「還有什么遺言要說嗎？」白晞花了幾秒把偽善的面具拼回，看著閻天汐眼神越趨空洞。她知道閻天汐清醒的時間到了，很快又將陷入沉睡。

    閻天汐嘴唇蠕動，無聲的道出一個名字。

    莫名的酸意涌上白晞心頭。就算死前，閻天汐內(nèi)心也只心系一人?！肝視阉龓淼??！?/br>
    她將會引韶央前來，并甕中捉鱉，將韶央了斷于此。

    明知道自己在這條歧路越陷越深，她卻無法自拔。為了她的前程，她必須這么做。就算現(xiàn)在改過向善放過韶央，上天也不會給她重來的機會。白晞轉身離去，大步前行，挺直的背影充滿自信卻顯得孤寂。

    她早就無法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