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親自去送人出去，蘇皎皎才再次懶懶地歪在榻上。

    魚靄是最活潑的性子，歡喜地打開盒子將衣服展開，嘖嘖稱奇道：“都說騎馬服是為了騎馬方便所制，款式簡單，以利落簡潔為主?？杀菹沦p娘娘的這件，用料如此講究，曲線也流暢，摸上去像綢緞，但又很堅(jiān)韌，也看不出是什么料子，在陽光下泛著細(xì)閃，像流光似的！”

    “咱們娘娘如今是宮中獨(dú)一份兒的恩寵，陛下如此寵愛娘娘，這可是別的宮里盼都盼不來的福氣呢！”

    秋獵的一個(gè)月后的事了，蘇皎皎沒那么期待，對這件衣裳興趣不大，便敷衍了兩句：“陛下的心意難得。”

    魚瀅在旁邊給蘇皎皎換新茶，也笑著說：“這一個(gè)月多，若是奴婢沒記錯(cuò)，仿佛陛下只要娘娘一人侍寢，真真是獨(dú)寵了。宮里內(nèi)外，再?zèng)]比咱們娘娘更尊貴更受榮寵的了?！?/br>
    說罷，魚瀅又笑著嘆了口氣，看向蘇皎皎說著：“陛下這樣寵愛您，奴婢是既高興，又擔(dān)心。高興您得陛下的寵愛，但又實(shí)在是擔(dān)心，后宮這么多妃嬪，唯您一人獨(dú)占恩寵，風(fēng)光是風(fēng)光，可也著實(shí)惹眼。一己之身將后宮諸人的怨氣都攬?jiān)谀蝗松砩?，這樣的眼紅和怨恨，不是娘娘但憑聰慧伶俐就能解決的——”

    她看了眼蘇皎皎，將那杯舊茶端走，說著：“如今皇后已經(jīng)病愈，宓充容失勢，姝貴嬪代理后宮。明面上看，您已經(jīng)占盡了后宮的優(yōu)勢，不僅后宮看得出，前朝也看得出?！?/br>
    魚瀅欲言又止，不知道娘娘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好再往下說。

    畢竟自家娘娘是最玲瓏心思不過的人了，她能看到的，娘娘只會(huì)看得比她更遠(yuǎn)，只是如今這情況，被捧的越高，那種岌岌可危的欲墜感就越強(qiáng)烈，總讓人不安。

    陛下從前也寵著娘娘，但那也算正常的范疇，宮中還有些小有恩寵的分分雨露，可連她這個(gè)日夜侍奉娘娘的人也不清楚，陛下最近究竟是怎么了，為何會(huì)專寵娘娘。

    若只是陛下一門心思如此，倒也不是最讓魚瀅擔(dān)心的，魚瀅最擔(dān)心的是娘娘怎么看待。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天人之姿，又正值好年歲。

    如此地位的男子，弱飲三千只取一瓢，尋常女子哪兒能不動(dòng)心呢。

    如宓充容、毓貴嬪等人，不就是仰慕陛下，才因嫉妒將自己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樣子。

    娘娘若是不動(dòng)心，就算陛下有意專寵，也完全可以想別的法子轉(zhuǎn)移視線，可娘娘若是動(dòng)心，沉浸其中，恐怕才是大大的不好。

    最真算起來，男歡女愛又是最正常不過的事，魚瀅實(shí)在不知道怎么開口問。

    蘇皎皎淡淡掀眸，看向擺在桌案上的細(xì)口鵝頸羊脂玉花瓶里頭的鮮切的兩支金絲菊開的正好，陽光下，似泛著金燦的光蕊，她伸手撥弄了兩下，不緊不慢說著：“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br>
    “放心。”

    她不多說，只說放心兩個(gè)字，便足以說明她游刃有余，心中有數(shù)。

    困擾在魚瀅心中好幾日的大石頭終于落下來，她綻開笑顏，說著：“奴婢就知道娘娘什么都明白?！?/br>
    殿內(nèi)的幾個(gè)人都均會(huì)心一笑，這時(shí)候，從外頭走進(jìn)來一個(gè)提著食盒的宮女，她才來瑤仙殿做活，笑得有些拘謹(jǐn)，是佳喜。

    她行禮說著：“娘娘，奴婢將膳房的點(diǎn)心取回來了，是新鮮出爐的，您可要現(xiàn)在嘗嘗？”

    蘇皎皎看過去，上下掃一眼，笑道：“擱下吧，本宮先不吃了?！?/br>
    說罷，她看著佳喜說著：“你在避暑山莊侍奉本宮十分盡心，本宮這才將你要了來，帶回宮里，本宮記得你從前就是宮里的宮女，如今再回來，可要好好表現(xiàn)了?！?/br>
    佳喜忙不迭地將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跪下說：“奴婢一定盡心侍奉娘娘，不敢不盡心?！?/br>
    蘇皎皎滿意地牽唇一笑：“好了，本宮知道你忠心，下去吧。”

    等佳喜退下，她方看著佳喜的背影說著：“最近可還安生，有沒有什么異常？佳喜有問題，一定要派人盯好了。”

    魚瀅搖搖頭，說著：“奴婢知道佳喜不對勁，一直派人盯著呢。她乖覺得很，除了和其他人一道去做活，連瑤仙殿的門都不出，回回說起來，都是對您感恩戴德的模樣，真是個(gè)能藏的?！?/br>
    旁邊拿著雞毛撣子的魚靄噘著嘴說著：“佳喜這人奇怪的很，瞧著又機(jī)靈又憨蠢，也不知道究竟算個(gè)什么人呢。奴婢就不喜歡她這幅哈巴狗一樣的性子，諂媚的很?！?/br>
    “這么蠢的人，能是哪個(gè)宮里送來陷害娘娘的？倒真不怕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么。”

    蘇皎皎低眉淺笑，容色端的是皎皎如秋月，清冷絕色：“有時(shí)候，把一個(gè)人送到另一人宮里，未必只是要她下手害人，多的是比下毒謀害還要讓人防不勝防的法子，什么人用在什么地兒，都有因由。”

    今日前朝事多，陛下抽不開身，蘇皎皎難得清閑一天，懶懶地歪在軟塌上小憩。

    凌霄從外頭回來，神色有些端肅：“娘娘，奴婢方才回來，瞧見鳳儀宮門庭若市?；屎蟛∮@幾日以來，前去看望皇后的人有多半，每日都有人迎來送往，問候大病初愈的皇后，好大的架子?！?/br>
    “就算陛下不曾叫皇后重掌后宮，但皇后畢竟是皇后，若是她真想讓眾妃安心，大可重開晨昏定省，何須讓人一趟趟這樣跑?！?/br>
    蘇皎皎單手撐頭，淡淡掀眸，說著：“一是看眾妃態(tài)度，二是想造勢，好叫陛下和后宮都知道，皇后是如此受宮中人愛戴。唯有中宮皇后，才是明正言順?！?/br>
    她不疾不徐地起身，眼中淡漠無波：“這些日子事忙，一直來不及看望皇后，身為后宮嬪御，守妾妃之德，我也理應(yīng)，去探望皇后?！?/br>
    第119章 鳳儀宮

    試探

    蘇皎皎的關(guān)雎宮離鳳儀宮只有一條主宮道的距離, 相錯(cuò)不超過五十米的距離。

    皇后病中的時(shí)候，她倒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去瞧過一兩次?？刹∮@幾天，她還一次都沒去過, 就算是陛下寵愛再事忙，到底也是說不過去的。

    畢竟昨日, 陛下下了早朝以后也去問候過一回，于情于理, 今日她也是不好再拖了。

    “我記得前陣子陛下才賞下來一套底下進(jìn)貢的文房四寶，每一樣拿出來都有說頭, 大公主在國子監(jiān)念書，用它送給皇后, 也算說得過去?！?/br>
    蘇皎皎美目一瞥, 點(diǎn)了點(diǎn)外頭：“去，叫佳喜端著，跟本宮一起去見皇后?！?/br>
    魚瀅自然是要跟著一起去的，魚靄一聽要帶著佳喜, 不情不愿地福身說著：“奴婢這就去叫她。”

    見魚靄不高興, 魚瀅伸手扶著蘇皎皎，笑著說：“佳喜性子活潑, 嘴又甜, 雖咱們幾個(gè)知道她有問題，可底下的宮人卻有幾個(gè)愛同她說話, 魚靄從前在宮里是最受大家喜歡的, 來了佳喜, 難免小孩子心性。”

    蘇皎皎自然知道魚靄的性子, 便定定看她一眼, 溫聲說道：“我叫她自然是有用意, 你是我身邊貼身的宮女，凡事要多想多思，不要露了把柄給人家，知道嗎？”

    “是，奴婢知道了?！濒~靄最聽的就是蘇皎皎的話，她當(dāng)即便收了心思的，轉(zhuǎn)身去了下方叫佳喜。

    出門的時(shí)候正值下午，蘇皎皎是去見皇后，便不打算張揚(yáng)，只叫了魚瀅和佳喜跟著。

    鳳儀宮的人如今最不喜歡看見的，恐怕就是蘇皎皎了。

    在她們眼中，皇后純善溫和，公正仁慈，是最好不過的皇后，可陛下卻不喜歡，甚至屢屢因?yàn)閷欏鲆暬屎?。相反，珍貴嬪一家獨(dú)大，霸占著陛下，倒了一個(gè)宓賢妃，陛下又提拔了一個(gè)姝貴嬪，都是和珍貴嬪交好的人，實(shí)在是讓人不快。

    可就算再不快，珍貴嬪終究是珍貴嬪，主與仆之間有著天壤之別，她們還是得畢恭畢敬地向她請安，然后前去請示皇后。

    鳳儀宮內(nèi)，正是幾日來最熱鬧的時(shí)候。

    毓貴嬪、祥貴人、愉美人和妙少使都在，正坐在前殿和皇后說話，聽來報(bào)的宮女說是珍貴嬪來了，殿內(nèi)一眾人的臉色都變了變。

    而毓貴嬪最討厭的就是珍貴嬪，一聽說是她來了，當(dāng)場便沉下臉，冷嗤了聲：“到哪兒都不得安寧！”

    皇后不動(dòng)聲色地笑笑，說著：“珍貴嬪得陛下喜歡，今日倒是難得有空來看望本宮，今日這么多人都來陪本宮說話，本宮真是高興?！?/br>
    她看向毓貴嬪說著：“清嫵，說起來，從前陛下還是十分疼你的，只是本宮聽聞，陛下已經(jīng)有一個(gè)多月不曾見過別的妃嬪了，倒是連帶著你也受了冷落。本宮若是見著陛下，也會(huì)勸陛下雨露均沾，多去看看你。”

    毓貴嬪的臉色頓時(shí)難看起來，絞著帕子覷了眼周邊的妃嬪，心中更是窩火，卻依然高高揚(yáng)著下巴，不愿意被人看輕。

    她不能接受，自己如今要和這些她看不上的女人淪為一伍，更不能接受蘇氏如今的風(fēng)光。

    只因她進(jìn)宮晚，才給了蘇氏狐媚陛下的時(shí)間和機(jī)會(huì)，才會(huì)讓陛下如今如此寵她！

    毓貴嬪咬牙冷聲：“她算什么東西，不就是因?yàn)槟屈c(diǎn)子狐媚手段勾著陛下，如此妖媚禍水，惹的陛下專寵，在哪兒都是大忌！她這樣作態(tài)，豈不是要攪得后宮不寧，皇后才是中宮正主，她不過區(qū)區(qū)螻蟻！”

    別的女人看不上就罷了，可皇后是中宮，又是太后姑母親自給表哥選的妻子，毓貴嬪不論如何，內(nèi)心都是認(rèn)她這個(gè)皇后的。

    正因如此，她才更覺得生氣，若僅僅是爭寵愛就罷了，蘇氏如今連皇后都?jí)哼^了，天底下哪兒有這樣的道理！

    下座上坐著的妙少使也開口說著：“是啊皇后娘娘，珍貴嬪縱然再得陛下喜歡，可也不能越了您去，身為妃妾卻連中宮都?jí)褐瑐鞒鋈?，叫天底下的人笑話。若國母不成國母，豈非要天下大亂了?！?/br>
    愉美人看著皇后并不多說，只是連連附和，倒是身旁的祥貴人謹(jǐn)慎地打量了一眼，這才變了副不悅的神色，冷哼道：“可不是嗎，當(dāng)初妾還以為珍貴嬪是個(gè)好人，又生性柔弱，可如今再看看，都是假象和面具罷了，如此野心不足不敬中宮之人，實(shí)在是叫人難以信服！”

    皇后笑著舉杯抿茶，一一將她們神色都納入眼底，溫聲說著：“諸位meimei的心意本宮都明白，只是陛下喜歡，咱們也只能好生勸誡，不能加以咒怨，不然，也會(huì)失了規(guī)矩?！?/br>
    “雨荷，去親自傳珍貴嬪進(jìn)來，別讓她在門口久等了?！?/br>
    雨荷福身走出去，不一會(huì)兒，蘇皎皎便跟著雨荷進(jìn)了內(nèi)殿。

    她微微抬頭看向主位上的皇后，只見她神情溫婉端莊，十分和藹，并無半分厲色，且容貌紅潤，不見半分病容，反而比稱病前更加溫潤沉穩(wěn)了不少。

    皇后，不愧是這個(gè)宮里最厲害的角色。

    下手狠準(zhǔn)穩(wěn)，連對自己，也是如此。

    她謀害大皇子，屢屢陷害其余宮妃和蘇皎皎，在露出端倪被陛下疑心后，又能極快的做出決定來放權(quán)沉淀。

    如今看來，這大半年過去，陛下一回宮便來看望皇后便能說明他心中還是有皇后這個(gè)發(fā)妻的地位的，也讓皇后自己更加沉得住氣了。

    若是尋常妃嬪，稱病大半年早就不知道被陛下忘到哪兒去了，唯有皇后不畏懼。

    不論病多久，只要她不出什么大錯(cuò)，皇后就屹立不倒。

    蘇皎皎牽唇笑起來，看著皇后，柔柔地拜下去，做足了恭順的模樣，說著：“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安?！?/br>
    “皇后娘娘這一病許久，大病初愈，臣妾特來看望，還請娘娘不要覺得臣妾叨擾?！?/br>
    皇后看著蘇皎皎，她幾個(gè)月不見，還是如同從前一樣面目可憎。

    可容貌，卻仿佛比從前更美了幾分，清媚之余又多了幾分嬌麗，一看就讓人不禁想到，是不是因?yàn)楸菹露喽嗵蹛鄣木壒剩艜?huì)眼角眉梢都透著嬌媚的神態(tài)。

    她不自覺地掐緊了指尖，可面上卻還是溫和的笑著：“免禮吧，你侍奉陛下辛苦，難為你還記著本宮，今日專程來一趟。”

    “賜座?！?/br>
    毓貴嬪看著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揚(yáng)聲冷語：“娘娘病愈了好幾日，今日才來，實(shí)在是算不上什么有心，何必在這里裝什么柔順恭謹(jǐn)，平白看了讓人笑話?！?/br>
    蘇皎皎款款落座在毓貴嬪正對面，綻開個(gè)笑意，說著：“我侍奉陛下不得閑，今日一有空便來了，得虧娘娘大度，不曾覺得我疏忽。倒是毓貴嬪，你近日閑得很，怎么也今日才來？”

    毓貴嬪的臉色頓時(shí)一陣青一陣白，下意識(shí)看著皇后，一時(shí)語塞。

    皇后只看她一眼，眼底的情緒淡淡，并不打算多說，反而對著蘇皎皎笑說著：“好了，不論是誰，不論早晚，只要來了，本宮就歡喜，又何須計(jì)較這些高低?！?/br>
    說罷，她又緩緩說著：“陛下最近格外喜歡你，常常要你陪著，其實(shí)陛下身邊有個(gè)可心人陪伴是好事，你又十分溫順乖巧，本宮也十分放心。只是苦了其他姐妹，原本見到陛下的時(shí)間就不多，如今更是心中苦悶了?！?/br>
    蘇皎皎起身福身，低眉輕嘆道：“皇后娘娘說的極是，其實(shí)臣妾也時(shí)常勸誡陛下多去看看別的姐妹，好平衡后宮，也不讓諸位姐妹思念陛下?？杀菹率翘熳樱菹碌南敕?，臣妾只能規(guī)勸，卻也是左右不得的，臣妾無用，還請娘娘責(zé)罰。”

    這話說的誠懇，但內(nèi)里卻是極為逾矩的，口口聲聲規(guī)勸，字字句句挑釁。

    余下四人的神色各異，精彩紛呈，唯有皇后的神色一絲未變，只抬手虛扶了一把，溫和說著：“你服侍陛下辛苦，本宮又怎么會(huì)責(zé)罰你呢。你既有心規(guī)勸陛下，那自然是極好的，本宮見著陛下，也會(huì)多加勸告。珍貴嬪你素來懂事，但陛下如此寵愛你，你心里也難免不舒服些，只是陛下從來都不是一人的陛下，前朝后宮息息相關(guān)，你也應(yīng)當(dāng)明白?！?/br>
    蘇皎皎神色如常，福身說著：“皇后娘娘教導(dǎo)，臣妾受教?！?/br>
    說罷，她起身說著：“臣妾來看望娘娘，自然不能空手前來，還備了些禮，也不知娘娘喜歡不喜歡?！?/br>
    話音甫落，佳喜低著頭端著文房四寶上前來，將手中托盤上的禮物給皇后賞看，蘇皎皎不著痕跡的打量著皇后的表情，想從她面上看有沒有什么異常，說著：“這是陛下前陣子賞賜給臣妾的，極好的一套文房四寶，臣妾知道大公主日日都要去國子監(jiān)念書，便想著將此物送給娘娘，還請娘娘收下?！?/br>
    文房四寶？

    皇后下意識(shí)抓緊了手下的扶手，斂眸看向托盤上端端擺著的筆墨紙硯，又看到送禮的人竟是佳喜，身子微微有些搖晃。

    第120章 再交鋒

    太極殿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