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茶盞，扯了扯嘴角：“苦你為什么給我？”

    “你不說出來，誰知道你不喜歡?！?/br>
    商宇抬眼掠了她一下，并沒端起自己那一盞。

    元燦霓撇嘴，“誰知道你還有這么苦的茶?！?/br>
    “為什么會沒有？”

    她憋出一個字，“貴。”

    商宇笑，“誰告訴你我這的茶就一定貴？”

    沒完沒了。

    元燦霓默然又抿了一口，苦后回甘，滑入腹中，滌蕩感強烈，中和了晚餐的油膩。

    “還行吧。”評價勉強。

    商宇一手撐著桌沿，垂眸淺抿，輕輕擱下，也不看她。

    “不要預想我的東西都很好，或許還有你不能接受的部分。”

    “能幫我說服我爸給我買房就很好。”

    元燦霓悶聲說，開始心算放貸壓力，情不自禁嘆息。

    “嘆什么氣？”

    “沒事”的第一個字剛脫口，撞上他訓導般的眼神，元燦霓復又咽下，老老實實開口。

    “不知道每個月房貸要多少，感覺有點壓力?！?/br>
    商宇淡淡道：“你之前說每個月還我的5000，直接還房貸，不夠我墊?！?/br>
    資金流向一目了然，元燦霓驚嚇不小，“以后房子算誰的？”

    話語中的異樣似跟茶水一般苦澀。

    淡然的眉眼驟然凝重，“什么以后？”

    煮熟的鴨子眼看要飛，緊張壓出她的大實話：“萬一離婚，房貸都你還，房子豈不是成你的了？”

    茶盞輕擱上桌，茶水濺出，濕了商宇的指尖。

    “行啊元燦霓，證都沒領，就琢磨離婚的事？”

    只要站起，氣勢立刻蓋過商宇。

    但她依舊黏著椅子，雙手收于桌下，像個跟老師頂嘴的學生。

    “我不是怕離婚之后連個落腳地都沒有嗎?！?/br>
    “你看我今晚厚顏無恥套你爸的承諾，像是會讓你一無所有的人嗎?！?/br>
    每每氣得想暴跳，商宇又得正視一次自己的障礙，無能與憤怒在體內(nèi)橫沖直撞，扭曲了他的表情。

    “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元燦霓嘴硬，“人心易變。”

    商宇怒極反笑，靠進輪椅，朝她冷冷挑起下巴，“你倒說說，我什么時候曾經(jīng)對你不好？”

    元燦霓努了努嘴，聲音細若蚊蚋，含含糊糊，不似怯懦，反顯譏嘲。

    “有你也不知道……”

    “大點聲。”商宇不耐道。

    元燦霓改口，“簽協(xié)議，聲明房子是我婚前個人財產(chǎn)?！?/br>
    “非要算這么清楚是吧？”

    “……”

    元燦霓撅了撅嘴。

    商宇默然片刻，旋即冷笑，口吻痛快：“行，我簽，省得你臆想我心狠手辣，一毛錢都不給你留?！?/br>
    生硬的“謝謝”還沒出口，只聽他嗓音越發(fā)亢奮。

    “不過元燦霓，現(xiàn)在還說不準‘人心易變’的誰，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眼前坐輪椅的這個人，雖然頂著一張還能看得過去的臉，但他有可能一輩子站不起來；大小便失禁，24小時穿紙尿褲?！?/br>
    撞見她的怔忪，商宇忽然騰起一股破罐破摔的快感，語速越來越快，仿佛念經(jīng)破除詛咒。

    “雙腿肌rou一天比一天萎縮，某天比你的兩條還細，頭重腳輕，身體比例失調(diào)、畸形?！?/br>
    她的雙眼冒出瑩瑩淚花，似真的嚇壞了。

    他卻半點不見停，發(fā)泄般瘋狂。

    “時不時會覺得自己無能，脾氣越來越暴躁，會大聲罵人，掀桌摔碗；厭惡別人好奇的目光，離群索居，性格越來越孤僻——”

    “別說了！你別說了，嗚——”

    元燦霓雙肘架在桌沿，低頭捂耳，發(fā)出宛若小獸的悲鳴。

    “哥哥，求你別說了。”

    商宇終于等來她知難而退的一瞬，越發(fā)暴躁：“雖然掛名結婚，我已經(jīng)夠慘了，不想大家可憐我戴綠帽。要讓我發(fā)現(xiàn)你出軌，我能給出多少，就能收回多少，甚至更多?！?/br>
    嚶嚶嗚嗚還沒停歇，不知她聽進去多少。

    商宇一個勁地宣泄，排空情緒，可反饋并不好受，如坐針氈，胸口悶堵，甚至分不清情緒性還是病理性。整個人全然虛脫。

    “我只是腿殘了，腦子沒殘，掙的錢能保你一輩子衣食無憂，確實比你相的那個胖子好許多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考慮清楚，別跟我說什么‘人心易變’。”

    捂耳朵換成捂眼，啜泣帶來的后勁不小，元燦霓緩不過氣，每吸一口便伴隨滑稽的戰(zhàn)栗，模樣分外狼狽。

    “我不想跟你吵，心疼你受的傷不行嗎?！?/br>
    她仰頭看天花板，拼命眨眼，死也不看他。

    一盒紙巾不偏不倚滑停在她胸口，她照舊仰頭，憑借直覺抽過一張，毛巾似的蓋上臉。

    她壓過眼窩，然后到鼻子，脖子酸澀才恢復常態(tài)。

    執(zhí)拗瞪他一眼，“我就說兩點。第一，出軌會提前告知你，希望你也能夠做到；第二，我沒覬覦你家的錢，萬一離婚也只想要我那一套房子。完畢。”

    商宇亢奮衰退，像擠出最后一點力氣自嘲，“元燦霓，你跟我結婚，是不是覺得殘廢可以隨意欺負？”

    元燦霓能感知他的失望，他的誤解也在她身上激發(fā)同等的沮喪。

    聲音落寞而平淡，“只是覺得你不會欺負我。”

    他近乎氣若游絲，“想欺負也欺負不了。”

    第15章

    元燦霓每天下班跟中介看房，可以納入最后考慮范圍的房子，才告知商宇把關。

    地鐵沿線的小區(qū)基本停車位堪憂，最終周日敲定一個綠道公園邊上小區(qū)的三居室，這里只有公車站，但車位充足，環(huán)境清幽。

    購房合同簽完，元燦霓轉(zhuǎn)頭回邁巴赫，看著商宇簽署放棄該套房屋產(chǎn)權協(xié)議。剩下就是按部就班走貸款流程，如無意外年前可以過戶。

    “周一早上忙嗎？”

    收起小桌板，商宇便開口。

    元燦霓再看一眼合同，好生收進包里，忽然跟他心有靈犀，頓了頓，“10點有個會?！?/br>
    “下午呢？”

    “也有個會。”

    探詢的目光定在她身上。

    元燦霓問：“周二早上行嗎，正好我朋友們都休假，可以陪我一起去。”

    商宇戲謔道：“還拉后援團壯膽??？”

    元燦霓嘴比命硬，“反正不辦婚禮，總得要好朋友見證一下?！?/br>
    無心之言強調(diào)他的自私，商宇眼神黯然，轉(zhuǎn)瞬故意忽略。

    “我預約最早9點，領完證你還可以回去繼續(xù)上班?！?/br>
    元燦霓嘴巴又開始掛油壺，“我以為，請好朋友們吃頓飯?！?/br>
    未知的煩躁襲來，商宇挪開目光，“改天吧，有事。”

    觸及探詢的小眼神，躁意更濃，“我不像能有事的樣子？”

    尖銳與敏感伴生，元燦霓只能選擇無視，好聲好氣：“工作嗎？”

    “差不多。”商宇含糊。

    元燦霓點頭，“行，那就改天再聚，我的好朋友都很通情達理?！?/br>
    -

    十二月同周二一道而來。

    “記得帶戶口本?！?/br>
    商宇在家給元燦霓發(fā)完叮囑，正好迎來許卓泓。

    “準備好了嗎？”許卓泓垂眸打量他一眼。

    “走吧?！鄙逃顒澲喴螠蕚潆x開一樓臥室。

    “你就穿這身出門？”

    商宇每天要復健，都是運動休閑打扮，輕便運動鞋，淺灰運動收腳褲，兜帽衛(wèi)衣加一件短款夾克。打扮雖低調(diào)，衣服版型和質(zhì)感兼具，五官和身體比例的客觀優(yōu)勢擺出來，離型男就差一雙能直立行走的腿。

    但絕不會拿不出手。

    “我怎么了？”

    “今天要領證?。≡趺茨艽┻@么休閑！”

    許卓泓的感慨招來家長關注，商奶奶和尚未上班的桂明姍圍過來，七嘴八舌指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