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經(jīng)過了一排辦公室，有的房門緊閉，有的半開，導(dǎo)演小心地不讓鏡頭直對著門內(nèi)，但心里卻更加好奇，這到底是做了什么名堂，竟然要走到這么里面去，而且聽起來，連徐宇都沒經(jīng)歷過？

    他們一直走到了通道盡頭。

    領(lǐng)頭的杜詩怡最終停在一扇和其他實驗室沒什么差別的門前，這間房在靠走廊這邊開的有窗戶，往里看光線明亮，擺滿了導(dǎo)演叫不上來的設(shè)備儀器，十分大氣莊嚴(yán)。另有一道白色木門與別的房間連通，但是緊閉，不知道門后有什么玄機。

    徐宇在折騰智能門鎖，導(dǎo)演往四周看了看，突然一驚：“那是……”

    “嗯？”徐宇抬頭，看了一眼那個方位，“哦，那是沈總的辦公室。”

    挨著世研部一把手辦公地點的實驗室……導(dǎo)演瞳孔地震：那得是什么級別？

    他還沒驚出個所以然，外間門鎖已經(jīng)被賦權(quán)開啟，杜詩怡含笑走上前來，推開木門帶他們進里面。導(dǎo)演原想著會見到昂貴的高級電腦，沒料到這里竟然什么也沒有，四壁空空蕩蕩，全無絲毫擺設(shè)，甚至一室幽暗，透不進窗外月光。他站在空曠的房間里，茫然地去看門外，外面杜詩怡卻只是笑著揮手：“現(xiàn)在是七點三十分，八點我們過來關(guān)設(shè)備，房間啟動的過程需要幾秒鐘，可以先閉上眼稍等?！?/br>
    她握上淡金色的門把手，準(zhǔn)備關(guān)門。

    “等一下！”導(dǎo)演慌忙叫住，“什么叫房間啟動？”

    杜詩怡回首，笑著眨了眨眼睛：“就是，游戲開始。”

    門關(guān)上了。

    什么機括轟隆隆轉(zhuǎn)動的聲音，像一排排巨大的齒輪緩緩歸位。導(dǎo)演下意識閉眼，然后在某一個瞬間，忽然感到光線大亮。

    他睜開眼。

    然后無可抑制地，倒吸一口氣。

    ***

    他們站在青磚鋪成的路邊。

    眼前是巍峨的城門，雄厚方正，氣派非凡，角樓上插著幾面迎風(fēng)飄揚的旗幟，映著天邊漸落的余暉，仿佛傳自亙古、氣韻悠長。近旁處，守門士兵在核查進出城的戶籍和路引，說話聲清晰可聞，幾簇商隊的車馬仆侍經(jīng)過他們身邊匯入城中。

    只是方才那幾息呼吸起落，睜眼就仿佛穿越到了千年之前，導(dǎo)演震驚地張大了嘴，一時呆住。卻就在下一秒，背后傳來一陣疾風(fēng)，他下意識回頭看，說時遲那時快，二話不說往旁一躲。

    一隊人馬自道路盡頭飛馳而來，馬蹄聲急促，驚起一地光影與塵埃。不過導(dǎo)演的擔(dān)心倒是早了點，這群人在離城門一丈處齊齊翻身下馬，動作利落，整齊劃一，守門士兵看起來識得領(lǐng)頭者，立刻抱拳行下禮去：“葉大人?！?/br>
    領(lǐng)頭者望之三十余許，身姿筆挺，威儀天成，他微微頷首，簡潔道：“陛下有令，命我等護送戶部工部幾位大人至通州皇莊查看土地，即刻啟程。”

    那衛(wèi)兵陪笑道：“春耕在即，陛下關(guān)懷農(nóng)事自是應(yīng)當(dāng)，大人稍等，這就為大人開門?！?/br>
    自有隨從遞上出城文書去。那男子朝身邊跟著的一名年輕官吏道：“不必送了。還有一事要囑咐你，因此物頗新，先前的種法未必適用，陛下已命人張貼皇榜，尋有識之士建言獻策。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帶人多盯著點?！?/br>
    一只手輕輕拉了拉導(dǎo)演的衣袖，他回頭，看到了難掩震驚之色的王總。

    “走吧，先離開這兒?！蓖蹩傂÷曊f，“我們往前瞅瞅?！?/br>
    “可是這怎么——”

    “你看不出來嗎？”嚴(yán)總的聲音有些不穩(wěn)，“是全息?！?/br>
    “完全脫離了佩珀爾幻象的全息?！蓖蹩偟难凵駧缀醪荒軓闹車慕值廊肆魃厦嬉崎_，“想不到啊……她竟然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第一維度……”

    導(dǎo)演：“第一維度？”

    “真人入境。”王總輕聲道，“你和我們，是真的走進了這間屋子里，此刻也依然在原地。我們并沒有離開現(xiàn)實，只是光學(xué)驚艷了我們的眼睛，上演了一場視覺奇跡。”

    嚴(yán)總小聲說：“你看，360度無死角的立體環(huán)繞視覺……這是只在論文和想象里出現(xiàn)過的真全息，她會掀起一場行業(yè)革命……”

    “佩特羅會氣死的。”王總喃喃，“他七年了也沒做出來個影子?！?/br>
    導(dǎo)演使勁揉揉眼，再揉揉眼，眼前的景象還是生動鮮活，這里是城郊居民區(qū)，青磚黛瓦間有裊裊炊煙冉冉升起，像一滴墨色從畫卷中心浸染，飄向遠處的斜街柳巷與畫角飛檐。暮色四合，最后一點晚霞在天際，要入夜了。

    街對面，有群孩童在一片空地上玩耍，笑聲隔著寬闊的路面遠遠傳來。不大一會兒，附近一座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溫婉的婦人探出頭來輕柔地喚：“玥玥，回家了，早些用完飯去放花燈?！?/br>
    “好的娘！”一個紅衣小女孩歡快應(yīng)聲，跟同伴們脆聲道別，轉(zhuǎn)身跑入宅院中。王總深吸一口氣邁開步子：“走吧，我們逛逛這座城?！?/br>
    他們沿著青石磚路慢慢向前走，途經(jīng)無數(shù)的店鋪與人流，整座城中張燈結(jié)彩，熱鬧出奇，走在這里仿佛真的會忘記今夕何夕，仿佛他們真的是千百年前的羈旅客，于這樣一個燈紅酒綠的夜晚在此駐足。

    在經(jīng)過一處朱紅院墻的時候，導(dǎo)演猛地拉了王總一把。

    “看！皇榜！”

    典致紅墻之上，貼著幾張明黃色的蓋著帝王金印的紙，旁邊有衛(wèi)兵值守，是他們在城門前見過的那位年輕屬下在此執(zhí)勤，周圍散著一些圍觀群眾，均是一臉好奇，但也都帶著崇敬和小心翼翼，沒有人伸手去碰。

    幾人相視一眼，邁步上前。一共有四張紙，第一張正是那名將領(lǐng)說過的事，朝廷發(fā)現(xiàn)新作物品種，預(yù)備今年先在通州皇莊試種，后面跟著一些具體描述，導(dǎo)演越看越覺得眼熟：“這不是紅薯嗎？”

    王總摸著下巴：“應(yīng)該是。但這個時候或許才剛傳進來吧？”

    第二張是為久病的嘉和公主延請名醫(yī)，不知道又是什么在古時棘手的病癥。第三張是即將開始的西北防風(fēng)固沙工程，最后一張則是修補殘篇蘭亭集序。

    王總在和嚴(yán)總嘀咕：“你說他也是從那邊走過來的嗎？”

    年輕屬下一身衛(wèi)裝，正不動聲色地掃視著人群，這位此刻出現(xiàn)在這里，不知道是個人意愿還是程序設(shè)定，這些npc智商有多高值得考究。他們此刻身處繁華的鬧市街頭，各種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一位穿著粗布衣裳的大娘遞給攤主幾枚銅錢，提著一尾活蹦亂跳的鯉魚牽著孫兒離去。王總伸長脖子四處瞅了一圈，好像各處都要付錢，不知道那些銅幣銀兩上哪去搞，正躊躇間，恰與一個卦攤主對上眼神。

    守攤老人須發(fā)皆白，看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韻味，見到幾人望來，微微一笑：

    “幾位施主看著面生?！?/br>
    嚴(yán)總道：“我們今日剛進城?！?/br>
    “如此，相逢即是緣，老衲送幾位施主一卦可好？”

    王總大喜：“那感情好?！彼钅貌怀鲥X沒法跟npc交互。

    “那么，算前世，還是算今生？”

    “今生?！蓖蹩傂Σ[瞇道，“勞大師算算我們從何處來，往何處去?！?/br>
    老人輕捻佛珠，望之慈眉善目，他用看盡歲月的眼望了他們片刻，溫聲道：

    “從天外來，往繁華去。”

    好家伙。

    幾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吃驚。這可不是一般的ai，短短一周之內(nèi)做到這種程度，真是驚為天人。

    王總試探地問：“不知大師如何稱呼？”

    眼前人溫和一笑：“貧僧法號玄寧?！?/br>
    他宣了聲佛號，眉目慈悲：“天外之人，亦是塵客，今夜不設(shè)宵禁，施主若要找繁華，不妨再往遠處走走。”

    晚風(fēng)徐徐而來，吹起街邊檐下燈籠中的燭火，這里商鋪林立，攤販云集，街道上人如潮水，幾乎半個城都出來逛集市，把整條街都籠在喧嘩聲中。幾人道謝離開，導(dǎo)演猶在琢磨：“什么意思，這還不夠繁華？他是虛指還是實指，難道此行真有個目的地？”

    嚴(yán)總?cè)粲兴迹骸暗葧赫覀€路人問問說不定可以，既然她給這里的npc寫出了這么高智能的對話程序。”

    “好呀好呀，”王總興致勃勃，“那接著走唄，我看這地方還挺大?！?/br>
    他們穿行在興盛的坊市間，逛了好多家古玩店布料行珠寶鋪，走出一家樂器行的時候，導(dǎo)演不慎碰了一下門邊的古琴，“錚”的一聲清響，倒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咦？”他驚奇不已，“竟然能彈?！?/br>
    “虛擬觸感反饋技術(shù)?！眹?yán)總道，“第三周她用在過光屏鍵盤?！?/br>
    路邊酒樓人聲鼎沸，堂中千百盞燈燭輝煌耀眼，珍饈美饌，玉液瓊漿。桌間一片笙歌景象，有人揚聲吟了一首臨江仙，便立刻傳來滿江紅的高聲唱和，王總目光完全被吸引：“這是什么？真好熱鬧。”

    “酒酣胸膽尚開張啊?！睂?dǎo)演感嘆，“好像都是文人學(xué)子，聚在一起詩詞歌賦?！?/br>
    隔壁的茶館又是另一番光景，大堂桌椅早已坐滿，廳門附近的空地上人頭攢動，他們只能從外圍踮著腳往里張望，從人縫里看到前面臺子上坐著個白衫長須的說書人，手中折扇唰的一抖，正說到緊要關(guān)頭：“——只聽一聲令下，山呼海應(yīng)，孔明點起八位將領(lǐng)，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各一隊領(lǐng)命而去，便見旌旗蔽日，喊殺震天，那真是，飛沙走石重云落，萬馬千軍摧不得！”

    “好?。?！”人群中爆發(fā)出轟然喝彩，八角樓外王總和導(dǎo)演眼睛也閃閃亮，待說書人講到中軍令旗連展，八方陣勢立變，如風(fēng)迅動，變幻無窮，兩人跟那些茶客一樣都已聽入了神，嚴(yán)總又等了一會兒，到底伸手在他們面前揮了揮：“回神了，還走不走？詩怡只給我們半小時，估計時間快到了?！?/br>
    “走走走?！蓖蹩傄猹q未盡地咂咂嘴，順手攔了個過路人，“請問一下，城中哪里最繁華？”

    被喚住的是個提著竹籃的婦人，聞言有些莫名：“今日上元節(jié)，城中到處都很熱鬧。幾位客官想往何處去？”

    嚴(yán)總道：“我們新進京，勞夫人介紹幾處？”

    “那可就多了?！眿D人掰著指頭給他們數(shù)，“壽康坊的舞龍是京城一景，長樂坊的夜市最為出名，聽說梁園今年請了金陵過來的戲班子，情人樹下每年都聚滿了共掛同心鎖的有情人，戌時太子殿下登觀月樓與全城共賞煙火，一直到子夜都有男女老少在永定橋下放花燈?！?/br>
    “放花燈？”幾人對視一眼，都想起了剛進城時的玥玥小姑娘，“早些用完飯去放花燈”那一句言猶在耳，這個地點似乎透著特殊的氣息，嚴(yán)總問：“永定橋在何處？”

    “朱雀大街盡頭?！眿D人給他們指了個方位，又笑道，“街上到處是燈謎，客官可以猜猜看。聽說謎面皆出自翰林院眾位大人之手，去歲上元陛下許皇子公主出宮游玩，幾位殿下都相約過來猜謎比試呢。”

    “嚯！”王總眼睛又開始閃閃亮，幾人快步行至朱雀大街，果見一片熱鬧的海洋，這里與剛才經(jīng)過的坊市相似，滿街人潮熙熙攘攘，各式攤位滿目琳瑯，賣糖人的賣餛飩的賣杏仁茶的，但最多的還是賣花燈，無數(shù)彩燈千姿百態(tài)，直蔓延到長街盡頭。幾步開外是官府搭起的燈棚，清一色紅底金穗的燈籠連綿成海，專供百姓燈謎取樂，每一個燈籠下面都系著紙條，其上用方正小楷寫著各式各樣的謎面，此刻有不少人正聚在那里仰頭猜謎。

    幾人擠進人堆，湊近了一個看。

    只見灑金箋上寫道：

    ［有紙寫不成，有藥不治病。有火難燒飯，有光夜才明。］

    導(dǎo)演呆滯：“啊？這什么？”他一時迷茫，再看旁邊的燈籠系著的箋紙，同樣也是四句：

    ［畫時圓，寫時方，有它暖，沒它涼。］

    王總捂臉：“這……這又是什么？”

    三人都撓頭，一時沒有頭緒，旁邊其他百姓倒是進展得如火如荼，［水映橫山落殘紅］，一個搖著羽扇的秀才立刻猜出是“綠”字，［孤巒疊嶂層云散］，一位錦衣明眸的小姐張口就道是“崛”字，千百年前古代人民就是這樣傳承發(fā)揚著華國獨有的民俗文化，一直到了燦爛輝煌的今天。幾人聽著聽著，也似乎若有所悟。

    嚴(yán)總沉吟：“‘有它暖，沒它涼’，這是一個用來取暖的東西……”

    王總順著開始發(fā)散思維：“火爐，熱水，暖氣……不對，古代沒暖氣?！?/br>
    “那還有什么能夠用來取暖呢？”導(dǎo)演喃喃，“炭，毯子，太陽……太陽?。?！畫時圓！”

    像是有一束光忽然被點亮，他的思路豁然開朗，語速陡然加快：“但為什么寫時方？什么才能叫方？方者，正也，是不是意味著橫平豎直的筆畫——太陽，陽，日，答案是日這個字！”

    “好家伙！”王總睜圓了眼睛，“那前一個呢？”

    前一個……

    有紙寫不成……有藥不治病……

    導(dǎo)演苦苦思索，身后街市的一切聲音似乎都離他遠去，世間只剩高掛的燈盞和眼前的謎題。他翻來覆去地想，反反復(fù)復(fù)地推，在某個突然而至的瞬間，忽而脫口大叫：“我知道了?。?！煙——”

    “砰！”驟然一聲巨響，淹沒了未出口的后半句，導(dǎo)演驚跳轉(zhuǎn)頭，看到西北城樓煙花沖天而起，如天女散花般炸開在夜幕蒼穹，那是戌時全城共賞的盛世煙火，世界在一瞬間光芒萬丈。響聲在蔓延，無數(shù)紅的紫的金的橙的光火在噴落，滿天流光溢彩璀璨斑斕，絢麗耀眼，照徹永夜。目之所及的遠方，觀月樓遙遙矗立，那是今晚所見最金碧輝煌的樓宇，碧玉琉璃作瓦，紫柱金漆雕龍，在穹頂飛落的焰火之下瑰麗不可方物，竟似云頂仙宮。街上到處都是人，而他們在歡笑和興奮的中心，王總好像說了句什么，周遭極致的喧囂中，嚴(yán)總完全聽不清楚，拔高聲音喊：“你說什么？？”

    “我說！”王總也一樣大聲喊回去，“真好看??！”

    “砰！”又一簇焰火炸開在天際，掀起地上人群又一陣歡呼，每個人的臉都被天空中的流火映得明亮，這是真正的火樹銀花不夜天。前方，永定橋已然在望，橋下水面波光瀲滟，無數(shù)花燈順?biāo)鳀|。那一刻天色.欲燃花市如晝，仿佛有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響從天邊傳來，轟隆隆，轟隆隆，處在這樣攝人心魄的場景之中反應(yīng)都會變慢，導(dǎo)演過了好久才意識到這仿佛與漫天漫地的煙花爆響聲不同，剛下意識張口，下一秒天光俱散。

    眼前是空無一人的房間。

    沒有滿街人潮，沒有漫天煙火，只有還沒來得及徹底消散在空氣中的無聲光影，道這場大夢方休。

    作者有話說：

    燈謎來源于網(wǎng)絡(luò)~前一個的答案是煙花

    外面包著紙，里面有火藥，點起來發(fā)光

    大概還有十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