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嗎？”

    窗外繁星與夜色一起沉默，窗內少女的語速卻忽然開始加快，像遠處地面上信號燈轉綠后川行不息的燈火車流：

    “我不知道為什么你們是不一樣的臉，我只知道我那天對1024說很想師父師兄，很在乎曾經一起走過的那些年，樁樁件件擺在這里誰也忽視不掉，還是你要告訴我，這些都是巧合，你不——”

    她的音調在此刻終于無可抑制地走高，幾乎在下一個字就要挑明一切，但就在那一剎，她的識海里突然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渾厚蒼勁，如長者低語：

    “別問?！?/br>
    杜詩怡愣了：“誰？？”

    沒有回音，時光在那一瞬仿佛被拉得很長，長長久久的沉默里，好似有法則在冥冥中注視著這個世界，那是一股浩瀚而蒼茫的力量，無限冷靜，無限慈悲。

    ***

    次日清晨的時候，鄭飛揚嗷嗷叫著蹦了進來：“怡寶怡寶！品香居的菜好吃嗎??！”

    杜詩怡正坐在桌邊開電腦，聞言轉頭：“挺好吃的，杭椒牛柳和芝士蜜薯都——你這么激動做什么？”

    “那可是菜單上最便宜的一道蜜汁蓮藕也要288的品香居吶?。”背秋堭^搶錢第一人！上回老曹許我三頓五星級酒店，我都沒好意思提這個名！沈硯打包那么多回來，他怎么不去搶！”顯然品香居這地方對吃貨的意義超乎所有，鄭飛揚就差原地打滾了，“而且那砂鍋根本就是每天限量兩份的啊啊啊??！早知道有這好事我就不走了呀！！一口湯一天工資的啊，能蹭個一勺也好呀！?。　?/br>
    昨天喝了滿滿一蠱的杜詩怡：“……”

    就很離奇。

    她沒有浪費食物的習慣，昨夜確實和沈硯將幾道菜分完，卻不知曉那些和景園的早餐一樣是千金難買的珍貴。她抿著唇，心口萬般情緒涌動，近旁卻有道聲音恰好在這時響起：“怎么了？一進門就聽見大呼小叫的?！?/br>
    兩人同時抬眼，俞誠靜靜地站在旁邊，不知道來了多久。他似乎原本有話要同杜詩怡講，卻在視線不經意間掃過她已經開機的電腦屏幕時忽地怔住。喉頭滾動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指向那里：“這是——？”

    杜詩怡隨著他的目光看去。

    下一秒同樣微微怔神。

    那是一個極漂亮的小圖標，深藍的夜幕上是無窮無盡的星矢，仿佛宇宙盡在方寸眼前。它靜靜地臥在那里，恍惚間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美麗，讓每一個見到它的人望之失神。

    那是……自清云河那夜后，于桌面一角悄然出現的圖案。

    是如她所愿，化作計算機軟件沒入她電腦里的流光。

    “這是……朋友送的小玩意?！?/br>
    在某一天或許能連通異世的小玩意。

    俞誠深深望著她：“和沈硯有關？”

    那一瞬間杜詩怡遲疑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要不要點頭。昨夜她已經答應那個聲音不去追究那些異象，如果她沒有猜錯，在她完成那個s級穿越任務之后，一切謎團都會揭曉，所以現在，該說無關嗎？

    但她的遲疑落在俞誠眼中無疑是一種默認，他低低道：“我明白了。”

    那四個字被他說得極輕極重，仿佛有東西徹底掙脫桎梏破土而出，那一剎杜詩怡似有所感，但就在她將要模模糊糊意識到什么的時候，俞誠輕輕朝她笑了一下：“小詩，我去工作了?！?/br>
    杜詩怡下意識點了一下頭，然后有些剛起了個頭的感覺就在這瞬間里消散掉了，風過無痕，她什么也沒抓住。

    已經過了八點，鄭飛揚也離開這里準備去忙，rou眼可見今天又是一場艱苦鏖戰(zhàn)，他先去茶水間接了一杯甜蜜蜜的黃桃果飲，往回走的時候，迎面遇上俞誠等在路旁。

    他似乎已經保持這個姿勢站了許久，抬眼看過來時那份屬于永程繼承人的氣質沉靜如霜。

    “有件事想問你?！?/br>
    鄭飛揚：“什么？”

    俞誠看著他：“北城機場，我和沈硯都要替小詩拿行李，場面僵持的時候，你為什么把箱子給我，不是沈硯？”

    這都多久的事了，鄭飛揚差點沒想起來，他撓著腦袋努力回憶了片刻，終于給出了一個極為質樸的答案：“因為……近啊?！?/br>
    “不是吧兄弟，怎么突然提這個，難道我箱子真的很沉嗎？我真沒想那么多，當時確實是體力消耗太大了，要不我請你喝奶茶……”

    “……不是，”俞誠差點被他搞無奈掉，“我是想問，一開始你和我一樣不想要小詩和沈硯多接觸，現在對他的態(tài)度卻開始趨向從前，為什么？僅僅只是因為他這些天帶教？”

    他記得最初第一輪團隊戰(zhàn)，聽到帶教工程師要來視察的時候，鄭飛揚和他一樣欲言又止看向小詩，可是現在，對方竟好似已經完全不在意，提起沈硯的名字如同清風拂面一樣自然。

    “這個啊?！编嶏w揚想了想。

    “我原來會猶豫，是擔心怡寶會介意曾經的分手，不知道她還愿不愿意和沈硯有交集。但是后來發(fā)現其實沒有這個問題，她很坦蕩，也很通明。”

    “她沒有停在過去，但也沒有抗拒或許會和他重新開始的未來，她在順著時間和心走，那這就是怡寶的選擇，而我尊重她的選擇。不管如何，我相信她永遠不會錯?！?/br>
    男生平日里嬉笑怒罵的表情此刻認真，帶著對十年好友十年不變的在乎與祝愿。而俞誠在這樣的認真里沉默半晌，終于點頭。

    “我明白了?！彼f。

    ***

    有人在沉默中下定決心，也有人在時光里一路前行。

    這一日清早起，杜詩怡繼續(xù)在工位上做新引擎，而且明顯比昨天更加快了許多。一夜好眠養(yǎng)出她鏡頭下出水芙蓉般的好氣色，此刻手邊擺了一摞的核心代碼思路紙，寫完一個掀開一個。

    彈幕屏息凝氣，看著她玉白的手指在鍵盤上像清風過境，轉眼編程軟件上再添一個模塊，又揭開最上面的那頁紙放去一旁。

    鏡頭蠢蠢欲動地搖上去，卻只看到了滿屏的“層次包圍盒”“二元空間分區(qū)樹”“超平面分離定理”甚至竟然離譜的還有受力分析圖。

    【？】

    【？？】

    【臥槽！游戲就是游戲，為什么會出現物理！！】

    這個詞絕對能稱得起“突然鋒利的回憶”，直播間一批人瞬間青了臉，只有少數勇士努力睜大眼，試圖在其中辨認一點沒有那么艱澀的字詞。

    【感覺……應該……仿佛是碰撞檢測】

    【這又是什么只有與牛頓和愛因斯坦有緣才能看懂的玩意？】

    【可能……或許……大概就是說，我們生活在一個物理的世界，每時每刻的現象都遵循各種科學準則，反映到游戲里，為了增加表現力和真實感，也要做出類似的效果呈現。比如你在網游里撞墻，那也是撞墻，同樣會產生一個向后的反彈倒推力，而蕩秋千的時候擺動幅度隨著時間流逝會慢慢減弱漸漸停止。再或者，玩過森林冰火人嗎？就這種存在彈跳情節(jié)的游戲，助跑距離和慣性以及跳躍高度遠度角度之間的復雜關系全部要系統(tǒng)代碼去處理，這種關系又以平地坡地繩橋水里還有大風天氣而分為各種截然不同的版本……那什么，以上全都是碰撞檢測中剛體力學的分支領域，咱就是說還有更懵逼更難搞的柔體力學……】

    【？】

    【確認了，我只適合玩游戲】

    【草生，我曾經真的以為計算機專業(yè)不用學物理……】

    打游戲的時候當然無比快樂，但寫游戲的時候在旁人看來和其他許多研究課題一樣枯燥復雜，身為締造者，杜詩怡需要引入大量的物理元素來構建這個世界，力學之后是光學，然后是電磁學，另一邊做完場景demo的鄭飛揚也在抓緊時間復習這些東西，雖然最難的引擎部分是杜詩怡在做，但回頭寫具體代碼的時候照樣要用到相關原理，而且這一回比從前所有他做過的游戲都要用得更深。

    這樣的聚精會神終止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杜詩怡編程軟件的光標上出現了一個久等了的后括號，而她眼神微亮，舒了口氣按下回車。本來埋首在大堆論文里的鄭飛揚敏銳地抬眼，就見杜詩怡朝他望過來，那雙漂亮的眼睛彎彎的，輕輕點了點頭。

    然后全世界都聽見了鄭飛揚蹦起來的歡呼——

    “耶！走咯！可以去實驗室啦??！”

    第122章 封神122%

    后來兩天中的鏡頭里基本沒出現鄭飛揚和杜詩怡。

    仿佛在鄭飛揚那一嗓子嗷出來之后, 這兩人就住在了神秘實驗室那里，不怎么回錄制現場，就算回也是腳步匆匆, 拿了之前放在工位上的某本專業(yè)書就又離去, 隔絕了所有好奇或是羨慕的眼神。

    之所以說神秘, 是因為從進入世研部開始到那個房間所在的實驗區(qū), 中間還要再穿過一道門。

    門是尋常的玻璃門，但必須要經過一系列授權才能出入，很遺憾攝像大哥又又又沒能拿到權限, 只能看著杜詩怡帶著鄭飛揚刷磁卡輸密碼后過虹膜驗證，門在他們身后關閉，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長長的走廊盡頭。

    那里是傳說中的世研部核心區(qū)。

    雖然導演對“外圍都這么絕了里面得是什么樣啊”十分向往，但絕對沒有意向去挑戰(zhàn)沈硯的底線。這個綜藝發(fā)展到現在的走向連他都感覺有點超出預想, 所能做到的唯有小心再小心。

    里區(qū)安靜封閉，而外界的熱鬧生生不息。

    周三下午，《職場初體驗》官博發(fā)布公告, 公布第七輪考核形式的具體細節(jié)，將在周五傍晚對各組的游戲作品舉行試玩打分, 測試成員為三位帶教工程師和節(jié)目組導演，帶教工程師不參與自己組的打分評定。此規(guī)定一出超話內就熱議紛繁，畢竟現在各組的創(chuàng)意執(zhí)行與效果呈現只有他們自己以及所負責的帶教工程師清楚, 其他誰也沒有見過一星半點哪怕是設計草樣，節(jié)目組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把懸念留到最后。

    周四下午, 一條新聞悄然攀上微博熱搜, 在32名的位置停留了一會兒又掉了下去。這個詞條名為“p國某軍工企業(yè)數據遭惡意清除后泄露”, 同差不多位置的其他熱搜一樣, 一如既往沒有得到太廣范圍的關心。

    不過因為牽涉到了軍工層面聽起來嚴重一點, 所以在網絡上還是有些討論度，但p國是個小國家，也不是什么戰(zhàn)略要塞，掀起的波瀾有卻有限，沒多大會兒世界網友就關注起更加復雜焦灼的國際局勢去了。

    只有少數人長久地停留在那條新聞報道的頁面，眉間沉沉，似是嗅出了一絲山雨欲來的氣味，更多了幾分凝神與若有所思。

    白薇當然不屬于上面這一種。

    她現在一半的精神都用在家族企業(yè)什么時候能擺脫頹勢上。第三周那場災難式的曝光對白氏集團而言不亞于當頭一棒，就算她向來沒資格參與公司經營，也知道各種人情往來與商業(yè)合作自那以后慘遭腰斬，原料成本倒是因為供應鏈斷裂一夜之間橫空翻倍，而第六周杜詩怡和丁浩軒代言的競品廣告播出更是讓一切雪上加霜，所有人眼睜睜看著對家的股票蹭蹭蹭坐火箭一樣往上瘋漲，而自家的產品銷量卻日益慘淡。然而這竟然還不是終結，三天前使用劣質原料一事經官方查驗與媒體曝光，堪稱是whidom集團史上最大的災難，原本就已經完全不能看的各項報表數據直接跌穿地心，這幾天深夜回家都能聽到爺爺在二樓書房里咆哮著打電話摔東西。

    人心惶惶。

    邊緣成員們擔心著自己的股票分紅，而核心族人承擔著四面八方重若千鈞的可怕壓力，集團內部激烈的會議開了一場又一場，但就她所知，什么也沒定出個結果來。

    但有一點是沉默的共識，那就是白氏已經到了數十年以來最風雨飄搖的關口，絕對不能再出現任何一星半點的意外。

    其實去南城前家族內部就已經勒令所有人收斂，如她這種在節(jié)目直播當中露出的招黑行為更是當晚就被追電話過來警告，但一切還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局面，他們甚至追尋不到源頭。

    如果說綁在一艘掙扎著不知道會不會沉沒的船上已經足夠讓人焦慮，那另一件與她個人息息相關的事，就更讓她連日心慌。

    她聯系不上白承輝了。

    同樣也聯系不上暗線的人。

    距離商議好的計劃實施已經過去了三個日夜，這個節(jié)骨眼上兩方同時消失，讓她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就好像事態(tài)正在無聲中失控。

    更何況，杜詩怡竟然還是每天好好地來上班，眉宇間的神態(tài)一如既往地溫靜，根本不像是遇見過什么。

    白薇越想越心里沒底，連有人叫她都沒聽見，丁浩軒放下手頭的東西過來敲了敲她的桌子，她才猛然從紛亂中回神：“干什么？”

    丁浩軒打量她：“沒什么。上場順序抽到了第二位，來跟你說一聲。”

    ……原來是這。白薇頓時意興闌珊。

    最近她都沒什么心思寫代碼，每天來不過是坐著，丁浩軒布置給她的那些任務她一項也沒做過，但對方好似也并不在意，至少從沒有當面來催，一個人做著一組的事，依然像是行有余力云淡風輕。

    只有當她提出想去一間實驗室看看的時候，他才終于給了她一個眼神，從滿屏她看不懂的代碼里抬頭，拒絕得平淡卻毫無縫隙。

    “我看不出我們的課題需要用到那里?！?/br>
    “但那是——”白薇及時咽下了“核心區(qū)”三個字，她不能暴露想去看看杜詩怡在做什么的意圖，“那是業(yè)界最前沿。而且王總也說過，只要想去就可以申請?！?/br>
    丁浩軒看了她片刻，廊燈映下的無數光影在他眼里明滅沉浮。他安靜半晌，終于微笑。

    “很抱歉，我才是隊長?！?/br>
    隊長不同意，無法提交資源申請單。

    白薇差點被氣個倒仰，她就是因為這條可惡規(guī)則的限制，才不得不過來對丁浩軒低頭，否則根本拿不到磁卡進不了門，連杜詩怡的衣角都摸不到！見鬼了，他難道就不想進核心區(qū)！偏偏在這樣的時候嚴防死守，到底在想什么！

    想起被攔下的核心區(qū)之行，白薇心里燃著一團火，回應幾乎是泄憤般的：“知道了！反正事你干，我不管。”

    【？】

    【絕了，她為什么能這么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