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輪的結算環(huán)節(jié), 簡直就是杜詩怡的粉絲見面會現(xiàn)場, 那樣奪目的成績一放出來, 所有人都得吸氣。而這一回, 雖然100%復原仍是無人可出其右的驚世耀眼, 可正主不在，到底不同。

    就像是明月缺了最中央的一塊。

    偏偏所有人都知道她所去為何。

    七月二十九夜，以黃嵐院士為首的專家組率數(shù)百人進駐清云山。

    凌晨一點，主入口兩側擴方掘溝，搭建弧形券頂防塌方工作面。

    凌晨兩點，遺址區(qū)全線啟動銅管護架鋪設與甬道木板支撐。

    凌晨三點，城北沿山大規(guī)模降雨，清云河水位持續(xù)上漲中。

    凌晨四點，首條臨時排水渠線搶修完成。

    前線人員冒雨連夜奮戰(zhàn)，而在東方浮出第一抹魚肚白的時候，杜詩怡領著一眾人快步而來。

    她昨夜沒有像眾人以為的那樣直奔清云山，而是與黃老團隊聯(lián)系過后，半途改道去了金汀。那里有整個南城最先進的數(shù)字考古實驗儀器，雖然不能與世研部相比，卻也可以覆蓋大部分的高精尖研發(fā)需求。

    六個小時后，她帶來了清云山北全地區(qū)的衛(wèi)星遙感地貌分析。

    同樣是一夜未眠，但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的少女氣質沉靜，身形筆直清挺，不露一絲疲態(tài)，是超越年齡的沉穩(wěn)與鎮(zhèn)定人心。她將u盤交給匆匆跑來接應的實習生，輕聲道了一句“辛苦”。

    led大屏迅速在臨時指揮部的篷布下支起，整個遺址區(qū)的三維成像模型投射在數(shù)位頂尖考古專家面前。眾人立刻就下一步挖掘方案爆發(fā)了激烈討論，屏幕上各處地形不斷被放大旋轉標紅，像一場聚風云于方寸的戰(zhàn)役。

    杜詩怡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確定模型沒有問題后，給隨行的技術人員使了個眼色，悄沒聲息地轉身出門。

    她本打算去遺址入口，沒成想剛走幾步就被人攔住。對方似乎是哪家報社來搶新聞的記者，帶著攝像擠在泥地里唯一一條還能站的小路上，旁邊正好有實習生急匆匆地經過想要去拿不遠處的鐵鍬，低聲請他讓一讓，他卻怕錯過新聞，張望了一眼大人物們都遠遠地在那邊棚頂下開會，頓時裝沒聽見，舉著話筒幾乎要伸到杜詩怡面前：

    “杜同學，聽說你剛剛帶來了遺址區(qū)全方位的遙感影像分析，圈定七大隨葬坑范圍地點，發(fā)現(xiàn)疑似造墓人的殘留活動痕跡，是這場考古里最大的功臣，請問你怎么評價自己的成果，接下來需要考古中心配合哪些事項？”

    杜詩怡的動作明顯一頓。

    她看了一眼雨地里仍在搶修排水渠線的數(shù)百位工作人員。

    眼風掃過這位記者胸前“紅騁新聞”的牌子，很淡。

    她一個字都沒有說，轉身親自去拿了那把沾滿泥點的鐵鍬，遞給又累又急、眼看著快要哭出來的小姑娘。

    不遠處的航拍無人機忠實地記錄下了這一切。

    后來的清云遺址紀錄片里，所有人都看到少女眉目間一片清冷，在轉身時淡淡道：

    “是我配合他們，不是他們配合我?！?/br>
    “所有的技術分析都只是提供輔助，最終決斷仍然要由專業(yè)人士來做出。我說過，科技永遠不能超越人力的偉大?！?/br>
    “那邊為了國家文物風雨半生的學者，和這里徹夜不眠搶修護址工程的隊員。他們才是每一場考古里，最大也最不容置喙的功臣。”

    ***

    當然，這一切傳回目前的景園時，只是簡略得不能再簡略的版本。鄭飛揚他們只知道杜詩怡曾于昨日上午在清云山現(xiàn)身，而后的三十多個小時里，她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動靜聽聞。

    七月三十日清晨，舉世矚目的清云古墓再曝重大進展。數(shù)十位考古專家徹夜分析高精度遙感影像后，初步建構起整座墓室的地下通道群。其縱橫交錯程度令人瞠目，儼然一座分岔口無數(shù)的大型迷宮。

    綿延數(shù)里的地下迷圖，給發(fā)掘工作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風險挑戰(zhàn)，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走錯哪條路就觸動了可能存在的機關。

    流沙，水銀，暗弩，毒氣……考古行動本就伴隨著危險，何況是這種一看就知玄機重重的地宮。沒有誰能承擔輕易派人下去的后果，哪怕只是邁下通往地底深處的第一層臺階。

    這個消息一透出去就掀起了軒然大波，而就在這以后，清云山開始對外封閉，謝絕一切媒體探訪，連朝華的記者都進不到遺址區(qū)內。

    旁人或許只是好奇，鄭飛揚他們這些人就是擔心了。

    她一個女孩子，在這樣局勢未明的時候全無訊息，簡直讓大家的心懸在鋼絲上打晃。偏偏清云山全體戒嚴，從上到下密不透風，外面就算再急也打聽不到。

    下午的時候，沈昌宏終于忍不住，打了電話出去要問問情況。

    鄭飛揚對他第一個坐不住十分驚訝，然而更讓他驚訝的是沈昌宏想要聯(lián)絡的人。幾聲鈴音響過，沈硯淡淡的聲音出現(xiàn)在眾人耳畔：“出什么事了？”

    鄭飛揚當場被震傻，萬萬沒想到這通電話會直接撥給沈硯。而沈昌宏似乎已經無心去管他的目瞪口呆，咬著唇低聲說：“我們沒事，但詩怡……”

    “她沒事?！蹦嵌怂坪躅D了一下，音色有點輕，但聲線沉而冷靜，“我確認過，她沒事?！?/br>
    很簡短的一句，但連帶還在震驚的鄭飛揚在內，所有人瞬間安心。

    都知道沈硯位高，不入世卻始終強大，連不向外界開放的景園都能讓眾人來住一周，且和考古界還有掃描引擎結下的因緣，他親口說的消息，絕不作假。

    俞誠的眼神仍然有些不可言說的復雜，但鄭飛揚是徹底松了一口氣，眉目都舒展開。六點結算成績前慣例播放vcr時，還拿手機錄了第四顆星星緩緩染滿淡金色的過程動畫。

    “怡寶喜歡這個?！彼ξ卣f，“我錄著等她回來看。”

    沒有人知道杜詩怡什么時候回，但所有人都在期待。大家甚至一致把最后一次集體抽獎推遲到了明日飛機起飛前，一起等她到最后一刻。

    “她手里還有三張獎券呢?！编嶏w揚振振有詞地說，“浪費了多可惜?！?/br>
    而在南城的最后一夜，俞誠在廊下雨聲中站了很久，迎來了輾轉反側半晚后同樣披衣起身的鄭飛揚。

    兩位北城神圈金字塔頂?shù)娜宋锊⒓缯驹谝沟暮畾饫?，久久望向北面綿延起伏的山川。

    那里有他們最敬服的鎮(zhèn)圈之首，也是他們每個人最珍視的朋友。

    良久無言，最后還是鄭飛揚嗐了一聲打破沉默：“害，其實沒什么的，怡寶是去為國爭光。多少人想去還沒機會呢。唯一遺憾的就是這樣一來，她支線沒辦法全通了?！?/br>
    “誰說的？”

    丁浩軒悄無聲息地自廊外走來，依然是溫雅含笑的模樣。漫天風雨擦身而過，卻不曾沾濕他半分衣角，連那笑意也未曾驚動。

    鄭飛揚挑眉：“哦豁，你也在?！?/br>
    丁浩軒抬抬下巴：“那邊有個人站半宿了?！?/br>
    沈昌宏從另一處回廊上走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

    他小聲說：“我剛才遠遠的看著，趙導也在那兒來回踱步呢，跟人打電話也心煩意亂的樣子?！?/br>
    自從杜詩怡走后，景園仿佛一下子就冷清下來，不管做什么事，誰都覺得少點什么。

    “你怎么在這里，我以為你去找獎券了。話說，今天下午那最后一道題你解出來了嗎？”鄭飛揚問丁浩軒，“我瞅了一眼，非常干脆地直接放棄了。什么玩意啊，遞歸套拓撲套動規(guī)的，我要是能捋明白不如搶了老曹的位置去教書。你不是前面十五道都做出來了嘛？怡寶不在，怎么說咱們里面最有可能全通的也就是你了。”

    丁浩軒輕笑，正要說話，園區(qū)入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喧囂，像是驚醒了沉睡的萬物。

    四人齊齊朝那邊望去。

    像是靜止的世界按下播放鍵，景園一瞬間忽然充滿忙亂的人聲。各處燈火一路亮起，照得滿園如同白晝。

    那一剎鄭飛揚心里砰的騰起一種預感，卻不敢信，只是怔神。

    但四周沖過走廊并紛紛朝手里對講機喊話的工作人員證實了他的猜測。

    “回來了！”

    “詩怡回來了！??！”

    ***

    十分鐘后，杜詩怡捧著暖手的果茶，坐在熟悉的工位上被一群人圍在中央。

    依然是鄭飛揚第一個迫不及待地開口：“那邊你都處理好了呀？”

    “處理好了。”杜詩怡笑道，“其實遙感模型做好之后，黃老找我去的任務就完成了。剩下那些考古專業(yè)分析方面的事，我也幫不上什么忙。”

    “那你這一天多在做什么呢？”鄭飛揚納悶，“我們聽說有地下迷宮，又不知道里面的具體情況，生怕出點什么事，老嚇人了。”

    杜詩怡點頭：“我就是為了地宮的事?！?/br>
    “干嘛？”鄭飛揚嚇了一跳，“你不會下……”

    “我沒下去。”杜詩怡說，“那么多專業(yè)考古隊員也沒有下去的。那地宮一看就危險，沒有萬全之策，誰也不敢拍板往下派人的?！?/br>
    沈昌宏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然后和鄭飛揚一起繼續(xù)摸不著頭腦：“那你……”

    杜詩怡抿了口果茶放下杯子，笑瞇瞇伸出一只手。

    “我只是，搞了種機器人?！?/br>
    “大概有手掌這么大，裝了能弄到的所有傳感器。讓它們下去可以直接在地面上的指揮部看到墓xue內景，必要的時候也能采集土質和空氣回來采樣?！?/br>
    她晃一晃手掌，笑著眨眼：“五個。”

    眾人：？？？？？？

    這合理嗎？

    你禮貌嗎？

    再往下的內容就要保密了，即使是杜詩怡也不能說太多，只是笑道：“不過機器人也還沒下去呢。我只是有必須要回北城的理由，所以提前把東西做出來留在那里而已。”

    鄭飛揚喃喃道：“什么理由？”

    “那個峰會。”杜詩怡輕聲說，“終于要開了?！?/br>
    她的眼睛亮如星子：“a級峰會，流程安排里卻有著s級規(guī)格的交流提問環(huán)節(jié)，全國專家都會在。白承輝不是說論文是他寫的嗎，那就來辯一辯，華山論劍，誰也別冤枉誰?！?/br>
    眾人心知肚明她和白承輝的那場糾紛，各自給她一個不要手下留情的眼神，默契地沒再細問，轉而聊起她不在的這幾天。丁浩軒含笑道：“既然回來了，不如現(xiàn)在就把獎券抽掉，明天早上可以多睡會兒。這幾天應該都沒好好休息吧?！?/br>
    工作人員立刻捧來抽獎箱，鄭飛揚本來還在糾結怡寶第一次沒全通會不習慣，結果杜詩怡伸手去衣袋里摸，摸出一把抽獎券倒在桌上，瞬間閃瞎了他的眼。

    “哪哪哪來這么多？！”

    “回來路上順道把前幾天的題都找了?！倍旁娾鶑澠鹧劬?。

    她還記得周一和丁浩軒說過的話。

    這場支線，最重要的是拿全。

    只有這樣才能在下一輪考核里立于不敗。

    再說了，集齊八張卡片就能拼出當年瑯華盛景的夢幻海報，就算沒有道具獎勵這回事，她也想集齊呀！

    杜詩怡眼睛閃閃亮：“目前手里有1256，還缺347！十一次機會抽三張，希望我不要倒霉透頂！”

    鄭飛揚縱使還在閃瞎態(tài)也忍不住茫然：“347？8呢？”

    “8是限定卡，只有解開最后一道題才能獲得?！背雎暤氖嵌『栖?，他輕笑著望向杜詩怡，“和y大通過第十關就能看到星空海的設定一樣?！?/br>
    “嘿嘿。”笑意在杜詩怡的眸子里攢動，“是的呀?！?/br>
    他們一邊談笑一邊飛快地把獎券用掉。十一次機會抽三張，沒有出現(xiàn)小概率的意外，杜詩怡很順利就集滿了七張卡片，心滿意足地收起回房。

    眾人也各自散去，副導演招呼著攝像們收拾器材。

    杜詩怡腳步輕快地往臥室走，正要邁進那扇白色木門，忽然身后傳來一聲喚她名字的低喊。

    她回過頭去。

    其他人已經各自回了屋，只有沈昌宏站在門邊，看上去有些緊張，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