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輕輕一動，但還沒有完全聚焦到那里, 翻看著材料的沈硯就已經(jīng)出聲。

    他看得很快，是這些年親手做過許多方案、也審閱過更多方案后, 純熟而沉靜的快。不消片刻他就已經(jīng)抬眼望向杜詩怡：

    “寫的很全面?！?/br>
    停頓了片刻，輕聲道——

    “格外全面?！?/br>
    ——甚至有一些可寫可不寫的原理推導，也被仔仔細細加進去了。

    杜詩怡和俞誠同時抬眸。

    俞誠望著那個獨自坐在辦公桌后的身影, 面上依然是溫和持重的模樣，心里卻悄然掠過一絲輕輕淺淺、但又實實在在的快意。

    ——那些原理推導可寫可不寫, 就算刪去也不會影響整篇方案的完成度和質(zhì)量。但小詩默默加了上去, 就是擔心我一旦在最后的匯報答辯時被人問起開放域會答不上來。而有了那些她做好的理論, 我這周加班加點, 也能學個囫圇, 就像首輪團隊戰(zhàn)跟著她學新框架一樣。

    ——這就是與她并肩作戰(zhàn)的實習生身份。能夠光明正大得到她的關心。而你……

    他再次輕輕抿了抿唇，而后溫聲開口：

    “是啊。小詩專門為我們這輪課題寫的，自然全面?！?/br>
    沈硯的目光終于落在他身上。

    靜靜的，沉沉的，似乎不含什么情緒，又似乎壓著經(jīng)久波瀾的目光。

    而俞誠再次開口，輕聲問：

    “一天只有這么一次的例會，您還有什么要問的嗎，沈工？”

    ***

    隔壁辦公室，沈昌宏和白薇正在聽王總講。

    王總向來是個好脾氣的人，對著沈昌宏這種勤奮踏實、知上進而不急功近利的后輩就更是如此，耐心的針對他提交的方案講了很多技術訣竅，沈昌宏筆記又寫了幾大頁，眼睛卻亮的出奇。

    到結束的時候還意猶未盡，抱著自己的本子準備奔回家接著研究。

    他沉浸在新知識的世界里，沒注意到白薇沒跟他一樣回工位收拾東西，直到對方都要出了錄制場地的門，才忽而反應過來，錯愕出聲——

    “你回家不帶包？”

    他指了指被白薇落在座位上的、那個精致昂貴的名牌包包。

    而白薇轉過身來，帶著一絲神秘的微笑沖他搖了搖手——

    “我先不回家。上樓加會兒班。”

    沈昌宏：？又加班？

    他頓時一激靈，畢竟首輪團隊戰(zhàn)給他留下的陰影太大了，以至于他瞬間就脫口而出——

    “才第一天！不要過勞！保存體力！后面沖刺！”

    白薇一頓，似乎是想不屑的瞟他一眼，卻不知為什么又在最后收住了，只是輕飄飄道——

    “放心。只不過是一小會兒而已?！?/br>
    她瀟灑轉身離去，徒留沈昌宏在原地有點發(fā)呆。

    ……雖然，但是，有一種熟悉的、不那么好的預感？

    ***

    杜詩怡和俞誠這邊同樣臨近結束。

    俞誠依然溫文清和，是上市公司繼承人自小被培養(yǎng)出的良好風范。只有非常仔細非常仔細的去看，才能隱隱感覺他的神色已經(jīng)不像最開始那般輕松。

    自從進入具體的方案詢問環(huán)節(jié)，他就幾乎已經(jīng)完全跟不上那兩人的節(jié)奏。

    誠然他也是y大年級第三、北城計算機大神圈內(nèi)無人質(zhì)疑實力的人物……

    但是……

    沈硯翻著那沓厚厚的紙頁，看到重點時會問一句：

    “rbm評估沒有用重構誤差？”

    杜詩怡點頭：“重構誤差是常見慣例了，但我總覺得ais抽樣更好。直接算似然度，代碼量上少一些?！?/br>
    “是你的風格。”沈硯輕聲道，“而且是做過優(yōu)化的ais抽樣，歸一化因子更精確了。調(diào)整了lrn層？”

    “是的，提高了側向抑制的比例，通過局部響應實現(xiàn)快速收斂?！?/br>
    “拾音波束降噪這里，全向場型陣列測試過了嗎？”

    “測試過了，信噪比基本達到預期。加入dsp處理之后自動增益效果似乎還有小幅提升，明天可能再微調(diào)一些參數(shù)看看?！?/br>
    ……

    雖然沈硯并沒有厚此薄彼，也時常會問他幾句，杜詩怡同樣會答著答著偶爾側頭看看他，不動聲色向外界透露著“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我們團隊一起做出的成果”。

    但他仍然深深覺得，那兩人之間仿佛自成一個世界，全程交流快速而篤定，流暢到不存在任何時差。

    彈幕同樣被這空氣中流淌的驚艷默契震到了。

    【臥槽這是什么神仙交流現(xiàn)場……我看傻了】

    【同……雖然聽不懂但是大為震撼，他倆氣場好絕，就完全契合在一個維度上，我懂你所有出口和未出口的思路，太戳了】

    【兩個人都好專業(yè)啊，超級厲害的樣子……而且杜詩怡才本科吧就能與世研部一把手對談無壓力，天秀了屬于是】

    沈硯也并沒有多問，挑了幾個關鍵節(jié)點確認過他們目前執(zhí)行沒有偏差之后，就示意他們?nèi)绻麤]有問題可以自便了。

    以為對方會不動聲色去延長一天只有一次的見面時間、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在這里站一個小時準備的俞誠：……？

    他頗為疑惑，但這事對他不壞，所以他只是聳聳肩，禮貌道別之后，和杜詩怡一起往外走去。

    而杜詩怡在離開之前，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抽屜所在的位置。

    那里沒有完全合攏，微微露出了一點桃紅，乍看起來，就像是什么布質(zhì)或是絲質(zhì)的綢帶。

    ***

    次日，陰天。

    從早上起就黑云壓城，像在等一場隨時會落的雨。

    俞誠來華元的路上眼皮就在跳，總覺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但直到上了頂層走進實驗室，都與之前的每一天沒什么不同。

    他抿了抿唇，啟動工作臺上的電腦，心想也許是多慮了。

    但事實證明，人的第六感有時候真是蠻準的。

    就在屏幕上的軟件界面加載出來、他已經(jīng)含笑轉頭要跟小詩商量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家具先連哪件的時候——

    實驗室里驟然爆發(fā)出了一聲怒吼。

    ——來自平?？偸秋L度翩翩的沈昌宏。

    他此刻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瞪著從到達之后就縮在一邊心神不寧的白薇，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我的代碼——你動的？！”

    白薇也有點心虛，但咬一咬牙，又覺得自己也是出于好心：“我也是想加定時功能上去——要是能成的話，你的代碼質(zhì)量就更高了呀?！?/br>
    ——她自己是折騰了半天也沒搞出個雛形來，但看了沈昌宏的代碼之后倒是瞬間有了些想法，在別人已經(jīng)搭起來的架子上加東西，總比自己平地起樓閣容易多了吧。

    ——誰能想到居然還是不行，而且自己左添添又刪刪，最后忘記了那份代碼原本的結構，改不回去了。

    ——所以現(xiàn)在，基本就是這么個，不能用的樣子……

    她撇一撇嘴，低聲道：“喊那么大聲干嘛？你自己的代碼，不會沒備份吧？復原一下就好了?！?/br>
    沈昌宏：？？？

    他氣得話都說不囫圇了——

    “那你、你倒是來把這幾百行、重新打一遍字啊！”

    世研部的實驗室，當然是自帶工作電腦，因為上面架著服務器，所以代碼必須要寫在它那里才管用。寫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是完全連不上屋里那些家具的。

    而這種規(guī)格的實驗室，為了防止病毒感染，全都有明文規(guī)定不許用外網(wǎng)傳輸文件，也不許外接u盤。

    換句話說，他雖然筆記本電腦上有備份——幸好他昨天為了晚上回去加班研究而特意辛辛苦苦照著工作電腦手打了一份，不然真的要被她氣死了！??！——但也不能直接復制到工作電腦上，還要再辛辛苦苦打一遍！

    沈昌宏覺得才第二天自己就已經(jīng)開始盼望這個課題早點結束了，整個人都陷入了崩潰——

    “你就非要定時？！就不能做點自己能做的事？！你——”

    直播間刷屏的彈幕幫他補完了后半句——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真是沒有杜詩怡的智商還硬要學人家開荒，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好好呆著別添亂行嗎！】

    沈昌宏那一聲沒壓住，全工作室的人都望了過去。

    如果說這時候，俞誠還僅僅只是被大清早突然鬧起來嚇了一跳，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因為惹麻煩的人跟他沒關系，除了有些唏噓倒也沒有太多別的情緒。

    那么在十分鐘后今天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例會上，驟然爆發(fā)出怒吼的就變成他自己了——

    “什么？！你說什么？！語音控制不要了？？？？？？”

    幾步開外，那位初見面就給他留下了極其差勁的第一印象以及非常濃厚的心理陰影、從頭發(fā)絲到腳趾尖哪哪都透著違和哪哪都看不順眼的luke啜了一口牙買加藍山咖啡，淡淡道——

    “哦，我想了想，因為語音控制已經(jīng)有別的組在做了，為了確保我們的獨創(chuàng)性和競爭力，我認為還是換一種方式比較妥當，你覺得呢？”

    話是這么說，他卻顯然沒有要征求意見的想法，下一秒就沖著俞誠和杜詩怡笑了笑：

    “好了，就這么決定了，你們換一種方案吧?！?/br>
    和上次他使用這個句式時一樣，俞誠再次當場被氣得眩暈，如果不是勉強還記得自己背著永程的名聲，簡直要撲上去瘋狂搖晃這個神經(jīng)病的腦子看看里面灌了幾個太平洋：“不行——！換什么換——我們都快做完了?。?！”

    白承輝：廢話?。?！我當然知道你們都快做完了！?。?/br>
    ——昨天一下午瞪著你們把那么高難度的家具聯(lián)網(wǎng)玩得跟連連看一樣！真是憋都能憋死氣都能氣昏！?。?！不然我至于祭出這招嗎？！

    他心里同樣暴躁得仿佛有八百頭馬在狂奔，面上卻是森森微笑著，矜持的沖兩人搖了搖手——

    “沒有不行。”

    “你們沒有忘記吧——本輪考核機制下，產(chǎn)品經(jīng)理有權對實習生提出各種需求。各、種?！?/br>
    “我認為在明顯存在同類競品的情況下，你們當前的方案不適合再繼續(xù)進行下去，我要求你們更改。立、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