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樓外的雨檐下，喬唯看了眼裴楠空空如也的手，晃晃手里的傘道：“你司機把車停在哪，我送你過去吧?！?/br>
    裴楠正要說話，忽然看見不遠處站了個高大的男人。

    同一時間，男人沉黑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身上，隨即朝他的方向抬起手，四指輕招了一下，昂貴的腕表在樓前的地?zé)艄饷⒅虚W爍出銳利的金屬光澤。

    如同受到某種牽引，裴楠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然后才回頭對喬唯說：“我先走了喬老師，明天見?！?/br>
    在喬唯的注視下，鄭書昀將手中的黑傘打開，邁下臺階的瞬間攬住了裴楠的肩膀。

    裴楠嚇了一跳，貼著鄭書昀的臂彎小幅度掙了掙，聽到耳邊響起低沉的聲音：“傘小，將就一下?！?/br>
    他抬頭看向傘沿，這才發(fā)覺這把傘是真的小，裝兩個大男人簡直夠嗆。

    可鄭書昀這么大個子，干嘛要帶把小傘？

    裴楠搞不懂鄭書昀是怎么想的。

    見裴楠雙唇微抿，面露別扭，鄭書昀英氣的眉宇略微皺出一絲疑惑，道：“怎么了嗎？你是不是又——”

    話還沒說完，便被裴楠慌忙打斷：“我不是！我沒有！”

    求你千萬別說下一句！

    鄭書昀喉結(jié)輕滾，匿在黑傘陰影下的唇角微微一動，眼底閃過幾分類似笑意的神色。

    裴楠呼吸一凜，覺得自己眼花了，但他生怕鄭書昀又用那種一本正經(jīng)的口吻說出那晚的尷尬，只好乖乖任由鄭書昀攬著自己，鞋底亂糟糟踩起雨洼中的水花，甚至濺了一部分在鄭書昀纖塵不染的黑色西褲和皮鞋上。

    快走到停車位的時候，鄭書昀看了眼裴楠汗津津的鬢發(fā)和大敞的衣領(lǐng)，問：“你很熱嗎？”

    裴楠道：“剛才借樓里的公共健身房做了會兒運動，陳遇琰說，適當(dāng)健身有助于感冒恢復(fù)?！?/br>
    鄭書昀眉心微蹙，伸出手，將裴楠運動外套的拉鏈直接拉到了下巴，衣領(lǐng)瞬間立起，上端只露出半個巴掌大的臉。

    “你干嘛！”裴楠猝不及防。

    “衣服穿好，不然別想康復(fù)?！编崟勒Z氣依舊淡淡的，卻流露出幾分不容置喙。

    裴楠像噎住了一樣，被鄭書昀說得啞然，心說他怎么完全不記得，鄭書昀這個對人過敏的晚期患者，也有管理別人的癖好……

    這樣思忖著上車后，他下意識瞥向鄭書昀松領(lǐng)帶、扭腕表的動作，舉手投足間都是成熟穩(wěn)重的氣質(zhì)。

    在鄭書昀回視過來之前，他迅速收回目光，望進窗外淅淅瀝瀝的雨中，沒來由想起沈心怡說的“爹系男友”。

    他心頭兀自泛起嘀咕：倘若鄭書昀和人戀愛，八成也是個當(dāng)?shù)摹?/br>
    *

    連綿的陰雨一直持續(xù)到了三月下旬，雨霽初晴，滲進骨縫的潮氣終于被久違的陽光驅(qū)走，裴楠的設(shè)計工作室也接到了第一筆訂單。

    神清氣爽地下班后，裴楠特意買了兩杯飲品，將其中那杯咖啡遞給等在車邊的鄭書昀。

    鄭書昀接過溫?zé)岬募埍瓡r，動作明顯遲疑了一下，手背上的筋絡(luò)也略微隆起幾分。

    裴楠道：“我記得你挺喜歡傍晚喝咖啡的，今天我請你，這家的美式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br>
    鄭書昀聞言垂眸，睫毛恰好遮住眼底的涌動，不咸不淡說了句“謝謝”。

    裴楠大咧咧道：“客氣了鄭律?！?/br>
    鄭書昀轉(zhuǎn)身打開副駕的門，“先上車。”

    裴楠道：“喝完再進去，我怕一個不小心又弄臟你的車。”

    鄭書昀頓了頓，“嗯”了一聲：“那就聽你的?！?/br>
    好似略帶縱容的話語，驀地從裴楠左耳朵鉆進去，卻沒像往常那樣，直接從右耳朵漏出，而是被關(guān)在敏感的耳道里，如水紋般一點點擴大，撩起細微的癢意。

    裴楠吸了口齁甜的奶茶，不由用肩膀蹭了蹭耳廓。

    上車后，鄭書昀忽然道：“你今天心情不錯？”

    “被你看出來了?！迸衢樕闲σ獍蝗唬^續(xù)往下說的時候，鄭書昀架在中控臺前方的手機接入了一個電話提醒。

    眉飛色舞的表情戛然而止，裴楠堪堪閉嘴，卻見鄭書昀抬起手，直接掛掉了電話。

    鄭書昀看了眼裴楠：“你繼續(xù)說?！?/br>
    裴楠面露遲疑：“可是你的電話……”

    鄭書昀道：“不重要。”

    裴楠：“……”

    他剛才明明看見來電顯示上的“律所”二字。

    真的不重要么？

    但疑慮歸疑慮，裴楠還是迫不及待地說了自己接到設(shè)計訂單的事，沒留神講了一路，快到家的時候，忽然接到萬初雁的電話。

    電話甫一接起，對面的萬初雁就大著嗓門道：“老裴，我那個會修車的朋友馬上回國，等安頓好了就去給你修車?！?/br>
    裴楠聞言愣住，猝不及防“啊”了一聲，耳畔有些嗡嗡作響，半天才想起上個月他車剛壞那會兒，找了幾個會修車的朋友幫忙看，得到的建議都是讓他直接報廢換輛新的，萬初雁得知后，說他有個對車癡迷的朋友，任何廢車都能在他手上起死回生。

    那頭的萬初雁并未察覺裴楠的異樣，繼續(xù)道：“你放心，這世上就沒他修不好的車，而且保證免費?！?/br>
    電話掛斷后，裴楠原本盎然的興致沒來由地冷卻了下來，心緒仿佛陡然被什么塞滿了一樣，沒再同鄭書昀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車內(nèi)沒開音樂，很安靜，萬初雁的嗓門又大，鄭書昀大概率也聽到了。

    而這對于他和鄭書昀而言，似乎都算得上是件好事。

    當(dāng)晚，裴楠早早洗漱，大字型躺到床上，好像白天在畫室累極了一般，半天提不起勁頭趕稿。

    這時，萬初雁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老裴，跟你說個不好的消息，我那朋友暫時回不來了，說是a國一家頂級私人賽車場給他發(fā)了邀請函，這家伙像打了雞血，連夜就趕過去了?！?/br>
    “是嗎？”裴楠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他嘴里這樣說，臉上卻沒有半點和“遺憾”沾邊的神色。

    結(jié)束通話，裴楠伸了個懶腰，便抱著平板電腦下到一樓，推開花園前的落地窗，像只鉆入夜色的貓，步履輕盈地走到露天秋千旁坐下，開始提筆作畫，趕工擠壓已久的私稿。

    *

    鄭書昀今晚沒去律所加班，洗完澡后披著溶于夜幕的黑色睡袍，站在二樓露臺上抽了支煙，猩紅的煙頭燃盡之時，掌心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來電顯示：rik。

    是他大學(xué)時期在國外一場業(yè)余比賽上認識的賽車選手，近些年以私人名義在世界各地建了好幾個賽車場地。

    電話那頭的rik道：“chris，你的那位朋友已經(jīng)順利坐上飛機了，等他到達后，我這邊會盡可能為他提供極致的體驗?！?/br>
    鄭書昀在夜色中拋玩著打火機，用流利的英文回道：“謝謝，代我招待好他，但不必向他提起我?！?/br>
    rik道：“這么神秘？他該不會是你的……”

    鄭書昀截斷他：“不是。”

    rik若有所思道：“其實幾年前，我在你錢包里看到了一張老照片，雖然你從未告訴過我，但我猜你一定喜歡照片上的那個人吧?！?/br>
    鄭書昀頓了頓，透過額前被風(fēng)吹亂的碎發(fā)，看到對面別墅的小花園里出現(xiàn)了一道身影。

    他停下手中拋玩的動作，一把握住落下的打火機，將那劣質(zhì)的觸感包裹進掌心。

    “嗯，我喜歡他?！编崟劳胺?，說的是中文，但rik聽懂了。

    rik啞然失笑：“你們中國有句老話叫‘情有獨鐘’，恐怕就是在說你?！?/br>
    對rik所言，鄭書昀不予置評。

    rik又道：“說起來，你不過來親自體驗一下我的全新賽道嗎？自然山路，巨大落差，連續(xù)彎角，絕對會讓你腎上腺素飆升，一趟下來就上癮?！?/br>
    “chris，帶你那位情有獨鐘的愛人一起來吧，讓他在終點等你?！?/br>
    耳際充斥著rik抑揚頓挫的夸張描述，鄭書昀漫不經(jīng)心執(zhí)著手機，見對面那道身影扭動了幾下，朝他所在的方向變換了姿勢，腳跟踩上秋千邊緣，足尖掛著搖搖欲落的拖鞋，指間全心全意握著筆，被電子設(shè)備發(fā)出的彩光照亮一張認真的臉。

    裴楠今晚沒有扎小揪揪，只將半邊發(fā)絲撩到耳后，任由另一側(cè)的烏絲順著臉頰垂落至屏幕。

    春夜的風(fēng)拂過他微長的發(fā)，帶著幾縷藕斷絲連的花香，又徐徐吹到鄭書昀的臉上。

    鄭書昀展開手臂搭在欄桿上，對電話那頭的rik道：“有機會一定捧場?！?/br>
    作者有話說：

    裴楠：虛驚一場了兄弟！

    ----

    給寶子們說下本文更新頻率和時間：在不請假的情況下，每周保證五更，周三和周日不更新。更新時間通常是在晚上，有時會超過零點，但只要22點前沒有在置頂評論區(qū)請假，無論多晚都會更新！鞠躬～

    第12章 “接送你是我自愿的。”

    漫天遍地的春意在夜色中悄然滋長，處在這般恰到好處的松弛狀態(tài)下，裴楠手速驚人，只花了兩個小時便收尾了一張人設(shè)圖稿。

    返回室內(nèi)，裴楠拿起手機，用“非衣木南”的賬號發(fā)了條微博：「今天心情不錯?！?/br>
    短短幾秒，收獲第一條評論。

    云落梢頭：【我也是?！?/br>
    裴楠回復(fù)：【早點睡?！?/br>
    他回完評論，沒有繼續(xù)刷新其他粉絲的留言，而是順手點進“云落梢頭”的主頁，碰巧看到對方三分鐘前發(fā)的一張月亮的照片。

    因為約稿的緣故，他和“云落梢頭”認識了好幾年，但卻從未與之深交過。

    對方似乎也并沒有想和他從甲乙雙方發(fā)展成為朋友的意圖，每次找他約稿都言簡意賅，從不浪費彼此的時間，那絲毫不拖泥帶水的邏輯感和理性，總讓他腦中莫名浮現(xiàn)鄭書昀那張過分冷靜的臉。

    裴楠打開那張月亮圖，看了半晌忽然想到什么，三兩步跑到窗邊拉開窗簾，赫然發(fā)現(xiàn)窗外的月亮竟和照片里的極為相似，連角度都差不多。

    就好像拍攝者和他處于同一片區(qū)域……

    有那么短短幾秒，裴楠大腦呈現(xiàn)出某種過電般的空白，心臟也一下提了起來，然而下一瞬，他退出主頁，看到了“云落梢頭”給他的新回復(fù)：【晚安?！?/br>
    盯著這兩個溫柔的字眼，那些被拔高的心緒雪片似的紛紛降落，裴楠摸摸鼻尖，不禁啞然失笑。

    怎么會聯(lián)想到鄭書昀的？

    簡直比天方夜譚還不靠譜。

    他覺得他這輩子恐怕都想象不出，鄭書昀跟他說晚安的樣子。

    第二天早上，顧南枝在裴楠出門之前塞了一盒親手做的甜點給他，叮囑他轉(zhuǎn)交給鄭書昀。

    五分鐘后，裴楠拎著點心上了鄭書昀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