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 105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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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零五折·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2021年5月16日 阿妍一身雪白錦綾團領(lǐng)袍,裈褲、靴子全是白的,玉帶流蘇,白巾金環(huán),雖作男裝,窄袖束腰的裝束反而裹出一身玲瓏浮凸的曲線;杏眼桃腮,眉目如畫,恁誰都能瞧出是位女公子,喬裝難掩麗色。 她這件團領(lǐng)袍作工精細,質(zhì)料昂貴,繁復(fù)的斜綾凸起暗紋之中雜著朵朵蓮花,金線繡成的飛舞孔雀翎由左肩斜往右胯,延伸到衣&18003;下端栩栩如生的精繡孔雀,較之花團錦簇的五彩錦緞更低調(diào)也更華貴,一望便知此袍所費不貲,而品味還在權(quán)財之上。 奇特的十孔棗簫仍插于女公子后腰,看來是阿妍所鐘愛。她故意掉給韓雪色撿的、書有“高臺遠吟”四字的玉骨折扇,倒與裝束十分般配,猜測是為搭配那柄扇子,才整治了這身兼具俏麗英氣的男裝。 當日在道院檐間窺視,已覺此姝極美;此際嬌軀入懷,方知阿妍之美,恰恰是“協(xié)調(diào)”二字的極致展現(xiàn)。 單論眼耳口鼻,乃至肌膚潤澤、胸脯腰肢等,阿妍都不是最突出,然而在她身上卻搭得恰到好處,越看越移不開眼。 他在講丹青技法的書里看過一說:有些女子的容顏,是畫得越肖似真人,越覺“不像”或“不美”,而親睹臨摹的對象,才赫然為其所懾。蓋因人力有限,模擬不出造化所賦,“巧奪天工”一說雖是恭維匠藝,也點出“天工”之一物非人間應(yīng)有,故須奪之。 若似古代帝皇以肖像選妃,肯定錯過這等絕色尤物——將少女抱滿懷之后,應(yīng)風色更加確信這點。 阿妍體香馥郁,嗅之令人心醉,再摻進一點汗潮的淡淡咸口,就是非常銷魂的催情氣味;隔著薄羅裈布仍能感受肌膚絲滑,非久經(jīng)鍛煉的虬鼓。這副嬌軀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卻異常緊致,既酥嫩又彈滑,令人禁不住期待交媾之時,少女腰肢扭動、大腿昂顫的曼妙滋味,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可比。 應(yīng)風色驀地想起她舞扇的動人姿態(tài),把一切全兜攏了起來。 即使出身好人家,阿妍骨子里極可能是個野丫頭,好動而不好靜,片刻也閑不住,樂于在生活中遂行她那小小的冒險。要不是這樣,怎能勾搭上質(zhì)于陽山的毛族小子? 從她的反應(yīng),應(yīng)風色判斷阿妍今日必不是為尋韓雪色而來,否則見得男兒,當不致如此詫異。藏身處既未暴露,心懷更寬,低聲笑道:“那晚我被歹人劫走,差點沒命,才誤了約期。你瞧,那會兒受的傷還沒好全哩。”松開一手,仍摟少女肩臂,屈指輕敲大腿上的夾板。 自那夜失約,三個多月來阿妍尋遍兩人幽會過的地方,乃至帶人闖入龍庭山下的驛館,差點惹出大事。要不是家中長輩約束,難保少女不會殺上山去,便到不了奇宮,少不得要找找明面上那座知止觀的晦氣。 雖說奇宮之主韓雪色若出了什么事,決計不能無聲無息,阿妍并不認為少年有生命危險,但從相識之初,她便知他在山上處境艱難,聽他像講什么趣事似的,帶著清朗的笑容說起這些年種種辛酸血淚,總能強烈激發(fā)少女的母性。 她從小就見不得人受苦。路見不平,必定挺身,一根筋地相信朝廷有王法,世上有公道,人人都有秉公持衡的義務(wù)。姨娘說她“甚有俠氣”,貼頰摟著她透來溫香的語聲,聽著既驕傲又寵溺。 她會喜歡上這名毛族少年,并不是因為他高大魁梧,生得好看,也不是他性格溫順體貼,能任少女搓圓捏扁,而是他的故事聽得阿妍滿滿的心疼,為他苦命的母親、犧牲性命拯救他的老家人,和故事里其他形形色色的相聚別離流了數(shù)不清的眼淚……最初,應(yīng)該是這樣的罷? “肯定是陶五?!币棠镎f過,那廝頭頂長瘡腳底生膿,簡直壞透了。陛下忒好的人,才不會做這種拆散骨rou的事,絕對是陶元崢瞞著圣天子私下干的。“等我以后回平望,再請陛下為你作主,放你回故鄉(xiāng)去?!背踝R時她對他這么說。 少年只是寂寞一笑,望向遠方。 “那里……已不是我的故鄉(xiāng)了,也沒有什么好回的。再說了,我本就哪兒都去不了。” 說不定……她就是在那一刻動了心。 想把他抱進懷里,輕拍低哄,柔聲說“那就都別去,有我陪你”之類。 闖驛館的事,姨娘罕有地說了她一頓,仍替她收拾善后,沒驚動姨父。阿妍不是被慣壞了的千金小姐,只會使刁耍潑,嗅出其中的嚴重性,突然乖起來,不再出門就是整天不見人,幫著姨娘照顧姨父,侍奉湯藥、陪說笑話解悶,比貓兒還討人喜歡。 阻止韓雪色同她聯(lián)系的無明之力,連身為前刁蠻千金的姨娘都惹不起,顯是超出了紫宸殿大學士致仕、望重朝野的姨父所能應(yīng)付。但姨父對付不了的,腰帶未必不能,那條碧鱗綃雖是給她的信物,知情之人皆明白它代表的意義,獲賜以來一直是由姨父保管。 阿妍也不是想從姨父處取得腰帶,只想讓姨父稍稍動用碧鱗綃象征的力量,哪怕小小暗示一下,莫說江湖勢力,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東鎮(zhèn)慕容,料想也不敢不買賬。 但不幸的是:陛下知人善任,古今帝王中亦屬罕見,圣天子把碧鱗綃和阿妍托付給姨父,便是對其為人極有把握,必無營私濫用之虞,令皇家威信掃地。 世稱“健南先生”的 袁祐袁承休乃本朝名臣,天下讀書人的表率,明著向姨父求肯,徒然招來一頓教訓而已,須得變著法子引入彀中,才有成功的機會。 只是少女萬料不到,韓雪色居然藏在這個小漁村里,就這么從天而降,冷不防跑了出來。詫異、驚喜、生氣……最后是滿滿的辛酸委屈,她狠捶了少年厚實的胸膛兩記,淚水無預(yù)警溢滿眼眶,越想越忍不住,撲簌簌地淌下柔嫩的面龐。 這要是韓雪色見了,定慌得手足無措,然而應(yīng)風色深諳女子心意,一見她的反應(yīng),便知少女情苗深種,十之八九沒跑了,信手使出夾板苦rou計。果然阿妍頓收怒容,隔褲布撫摸他腿上的木質(zhì)觸感,喃喃道:“可你……不是還跳過墻頭么?疼不疼?”滿臉關(guān)懷,竟忘了抹淚。 應(yīng)風色露齒一笑,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漬。 “不妨的。打夾板是怕骨頭長歪,其實已不礙行走。你身子這般輕盈,便扛兩個我都跳過墻頭?!卑㈠铺闉樾Γp推他一把,嗔道:“我是米袋么?哪來倆讓你扛過墻?”應(yīng)風色笑道:“也是,我的阿妍天下無雙,上哪兒找第二個去?” 少女俏美的小臉“唰”一聲漲得緋紅,本想給他一拳,不知怎的渾身綿軟,連手臂都懶洋洋地不甚聽話,捏著滿掌濕熱,慌慌張張別過頭去: “你……你胡說什么呢!就沒點正經(jīng)。”忽覺韓雪色哪里怪怪的,怎生怪法又難以形容。毛族少年并不笨,隱藏在溫和的外表下,其實韓雪色反應(yīng)很快,相處時妙語如珠,從來就不是口舌魯拙的類型,討好的話沒少說過,阿妍都聽膩了。 與過去不同的,應(yīng)該是……自信吧?少女忍不住想。 眼前這人,似乎做什么都沒有猶豫,心中早有定見,不再是空長著高個兒、卻茫茫然如迷途羊羔的小可憐,與她的距離仿佛一下拉開,即使肌膚相貼,摟得親密無間,總有種抓不住的感覺。要不是容貌、聲音,乃至襟里散發(fā)的男性氣息無比熟悉,就是她念茲在茲的那人,阿妍差點懷疑自己認錯了,又或是哪個登徒子易容改扮,人皮面具下其實是另一名陌生的男子。 本欲吐出的“放開我”到了唇齒邊,又硬生生咽回肚里,小手反而揪緊他的襟口,唯恐只是春夢一場,睜眼男兒倏又飛去,不知落于誰家。 應(yīng)風色將她微妙的肢體語言全看在眼里,按捺腹中竊笑,往識海里呼喚冒牌貨叔叔。“韓雪色的記憶,你能整一份給我不?我在這等,挺急的?!毖巯率沁€沒聊開,一會兒話說得多了,肯定要餡。雖說可用受傷的理由蒙混一二,但應(yīng)風色需要阿妍的完全信任,須冒不得這個險。 他并非垂涎少女的美色,才于鎮(zhèn)集邊緣的這條小巷現(xiàn)身。 當然,阿妍的身段美貌甚是饞人,這點應(yīng)風色無法否認。但他既有莫婷,純論交媾之樂,再好的皮囊未必比得上心愛的女子,他寧可把氣力花在莫婷身上,何必暴露行藏,徒增風險? 蓋因阿妍身份非同小可,若能善加利用,或可倚之脫出困局。 他從韓雪色手中搶來折扇時,曾打開扇面戲耍少年,從而發(fā)現(xiàn)“佳兒于歸”之印,研判阿妍身上已有婚約。 問題出在另一枚鐫著“天成某某”的陽刻篆印上。 最末那兩字的筆劃繁復(fù),應(yīng)風色于篆書涉獵有限,直覺應(yīng)是“佳偶”二字,佳兒于歸、天成佳偶,似也理所當然。閑居時百無聊賴,同冒牌貨叔叔說起此事,應(yīng)無用卻笑著說:“不是‘佳偶’?!毙攀忠粨],文房四寶倏忽備于廊階雨檐下,提筆寫了“天成佳偶”的四字篆體,其雄渾蒼勁,如暴雪中迎風挺立的老松,竟是大師手筆,連應(yīng)風色都能看出不凡。 應(yīng)無用再變出那柄玉骨折扇,“唰!”一聲抖開,兩兩對照,果非“佳偶”二字?!坝∩线@兩字,是‘宸翰’?!睉?yīng)無用怡然笑道:“金章紫宸的宸,筆翰如流的翰。知道意思么?” 應(yīng)風色還真知道。 宸,天子所居也。如京師又稱宸垣,皇帝親書又叫宸筆,冠以宸字,即為帝王所用?!板泛病北臼侵柑熳铀鶎懙霓o文,而后引申有御書房之意。 “天成宸翰”,是告訴識者此扇為何人所出,示以小吏自無作用,但拿到鎮(zhèn)東將軍慕容柔之流的親信面前,折扇實無異于圣旨,持扇者的意志某種程度上代表了天子的意志,斷不能無視之。 (……好你個韓小子,居然搞上了當今天子的兒媳婦?。。?/br> 應(yīng)風色無法確認阿妍的來歷,因為韓雪色這驢蛋連她姓什么都不知道,但白馬朝開國的武烈帝不通文墨,眾所周知,折扇看著又不似舊物,非前朝所遺,只能認為是順慶爺替還沒冊封的太子訂了門娃娃親,以折扇為信物。此事原是守得密不透風,若非阿妍將扇子給了韓雪色,怕只有身邊寥寥親信知悉,遑論朝野江湖。 折扇離了阿妍,便是無用之物,真正的護身符其實是這名絕色少女才對。 冒牌叔叔反對他——其實是反對他以韓雪色的身體——與朝廷扯上關(guān)系,卻無法反抗識海之主的命令,口氣聽來倒是滿滿的幸災(zāi)樂禍:“先說不是我不干啊,只是把兩個心識的記憶強拉在一塊,風險委實太高,要試也不是這會兒,不如換個喇子,讓你倆直接說如何?你等下,我調(diào)個波形……行了。喂喂喂,測試、測試!” 應(yīng)風色一頭霧水,正欲發(fā)話,韓雪色的聲音卻響徹頭顱:“阿妍—— ——!”仿佛將腦袋塞進鐘里一陣猛敲,震得五內(nèi)翻涌幾欲嘔血,怒上心頭:“你閉嘴!”忽聽阿妍詫道:“你說什么?”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拳貫入夯土墻中,急中生智,抽手訥訥道: “我……我是說,怎么忘了給你找水喝。你渴不渴?” 阿妍噗哧失笑,嬌嬌地橫他一眼:“你道我分不出‘閉嘴’同‘喝水’的區(qū)別么?”搖頭嘆了口氣,急急拉他起身,壓低聲音: “這下怕是驚動屋里人啦,咱們快走!別讓我姨娘發(fā)現(xiàn)了?!?/br> 那院墻雖非磚造,也是摻了干草木枝夯實的,竟被一擊打穿,怕不是有百余斤力。應(yīng)風色任她牽著左手,隨意動了動右手五指,拳面竟不覺如何疼痛,應(yīng)是溝通識海之際,無意間用上血髓之氣,才得如此;再度打開顱中禁制,摁住韓雪色滿地摩擦: “下回再呲哇亂喊的,小心我關(guān)你黑牢!聽見沒有?” 識海中的時間流速與現(xiàn)實不同,韓雪色顯已被冒牌叔叔教訓一頓,深刻反省,不敢再啰唆,嚅囁道:“長老息怒,我……下次不敢啦?!睉?yīng)風色森然道:“我問什么你答什么,若未發(fā)問,你敢出半點聲音試試。”問了阿妍家中的狀況,但韓雪色所知有限,幫助不多。 阿妍出身央土富戶,母親故后父親續(xù)弦,她與后母處不來,素來疼愛她的姨娘和姨父便收了她作螟蛉,離開是非之地平望,遠赴東海。 應(yīng)風色本希望能有幾個明確的萬兒,借以推測少女來歷,但阿妍雖與韓雪色無話不談,提到家人時總不說名字,僅有稱謂。韓雪色的自述也差不多是這樣,無法斷言阿妍是否刻意為之。 “但她姨母會武的。”收聲前,韓雪色忽又補充: “據(jù)說是弓刀皆能,年輕時在平望都很有些名氣?!?/br> “……糟糕!”阿妍的低呼將他喚回現(xiàn)實。少女拉他在柴門邊蹲下,兩人縮成一團,門外凌亂腳步聲忽止,一人開口道:“啟稟夫人,那兒也沒有?!?/br> 不知何時,墻外不聞集市的熙攘人聲,原因并不難猜測。阿妍的隨從們跟丟了主子,滿集子兇神惡煞似的翻找,鎮(zhèn)民和攤販們不想惹麻煩,紛紛散去,待這幫外地人離開了再回。 忽聽一把動聽的語聲道:“這兒也沒有,那兒也沒有,難不成飛上天去?你們這幫沒用的東西!”口氣雖橫霸,銀鈴般的清脆嗓音卻不怎么引人反感,而是嗔中帶俏、颯里藏嬌,若非如少女般不諳世事,便是仍有一絲爛漫天真,平素待人必不苛刻。 果然從人中領(lǐng)頭的那個小心陪笑:“小姐機靈巧變,不想讓小人們找到,多一倍的人也看不住。人說‘母女連心’,小姐最聽夫人的話了,夫人喊幾聲,可比小人們管用?!?/br> 應(yīng)風色見阿妍忍著笑,彤艷的櫻唇做了個“狗腿”的嘴型,被喚作“夫人”的女子一哼,聽著十分受用,再開口時雖像埋怨,卻滿滿都是寵溺:“我還道這丫頭轉(zhuǎn)性了,月來乖得貓兒似。這可不,一聞到河腥味,本性藏不住,還不乖乖現(xiàn)出原形?”認命似的圈口叫道: “阿妍阿妍,快來?。∵@兒有魚吃——”左右皆笑。 看來,這位便是阿妍的姨母了。婦人嗓音如此動人,樣貌肯定丑不了,阿妍雖是其義女,仍以“姨娘”相稱,可能從小叫慣改不了口,甚或是代皇帝養(yǎng)兒媳婦才收的螟蛉,不過走走流程罷了,自家人相處時自毋須特意改口。 阿妍的姨母等從人笑聲漸落,才道:“還有哪兒沒找過的?大伙兒分開再找一回,別驚動了老爺。你方才說前頭沒有,你們是打這兒走過的,也不可能在來處那頭——”忽然無聲。 應(yīng)風色心念微動,見角落里那險被自己打穿的墻洞之外,有烏影晃了一晃,暗叫不妙,果然柴門外“叩叩”兩聲,門隙間依稀見得白裳紅袖,接著響起清亮的嗓音,口吻卻不復(fù)先前隨意。 “叨擾了。有事請教,煩請開門?!眽ν饽_步聲窸窣,明顯放輕許多,應(yīng)是從人們散了開來。應(yīng)風色甚至聽見小心抽出兵刃的擦滑細響。 小姐貪玩是一回事,被歹人劫走,則又是另一回事——恁誰瞧了那像被拳頭搗破的夯土墻洞,都會做出相似的結(jié)論。姨娘明著是敲門,倘若無人相應(yīng),就算破門而入也不奇怪。 從柴隙間望出,“姨娘”一襲月白的綾紋齊胸襦裙,外披胭脂色大袖衫,料子硬挺,罕見于女子裝束,格外襯得纖腰盈握,修長苗條;身量雖不甚高,比例十分修長,此點倒與阿妍有幾分相似。裙胸之上露出小半截雪潤奶脯,居間夾出一道深溝來,這雙峰堅挺的好處也與阿妍如出一轍,看來少女的曼妙身段是承自母親一方的血脈。 應(yīng)風色原以為姨娘年紀應(yīng)該更大些,但這等尤物身姿非年長的婦人應(yīng)有,說是少婦也使得,反令青年心生忌憚。 由她提氣的聲量,可知內(nèi)功不弱,修為便不及陸師叔,差距也不會太大,是不得不歸于“棘手強敵”的程度。韓雪色說她“弓刀皆 能”,而外功靠的是反應(yīng)和專注力,年少要比年長更難對付。這位姨娘盛年又有修持,直是雙倍的棘手,本想大鬧一場、趁亂帶走阿妍的盤算,眼看是行不通。 二度叩門,這是最后通牒。應(yīng)風色還沒想到辦法,阿妍卻更果決,反手扯他衣袖,拉著男兒欲往屋內(nèi)去;咿呀一聲小屋的門板推開,一名少女走了出來,屋里居然住得有人。 那少女的年紀與阿妍相若,比阿妍矮了半個頭,肩頸線條結(jié)實棱峭,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剛健之美,卻有張十分精致小巧的臉蛋。 濃發(fā)烏溜,梳成似雙平又似雙掛的雙垂髫發(fā)式,兩條系發(fā)的白絳垂于背后,襯與垂覆兩額的長長瀏海,直似精致的骨瓷人偶,透著不似凡物的空靈之氣。 同樣是齊胸襦裙,少女的裙胸卻高系乳上,露出陰影明顯的浮凸鎖骨。 不僅襟領(lǐng)間的一小片胸口肌膚rou呼呼地不見骨,裙胸下挺翹的兩只玲瓏美乳更如倒扣的玉碗,難以忽視。雖以襦裙掩之,無奈麗質(zhì)難棄,依舊攫人眼目。 此外,黑襦白裙、烏絳系胸的獨特配色也令人一見難忘,仿佛自圖畫走出的天女,隱居于此,只為侍奉哪位難以割舍的謫仙,俗世煙塵不沾半點,始終維持化凡前的模樣。 比起近乎完美的阿妍,少女身上的不完美處毋須刻意審視,俯拾皆是,如過于剛健的肩頸線條,便與精致超凡的五官頗有捍格;雖藏在裙里瞧不見,但以少女的身量,似難期待她有雙長腿,下盤更可能同肩頸一樣,亦是結(jié)實有rou;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但她那不似活物般的空靈,連阿妍的美貌也無法壓勝,瞧著瞧著,便忍不住懷疑起“世上真有這樣的人”來。 少女乍見自家院里鬼祟地躲著一男一女,原本鳳片糕兒似、眼角微翹的美眸瞇起來,又更接近鳳眼些,盈盈眼波宛若夜霧星海,瞧得人細悚難禁,竟有點狐仙的味道。 應(yīng)風色忽然覺得,她其實很適合畫上眼影。青的、紅的、金銀細粉……應(yīng)該都極有味道,仿佛在枵空的人偶中注入妖氣,立時便活轉(zhuǎn)過來,露出無比媚艷誘人的尤物真身。 脂粉未施的素凈少女不知他心中綺想,空淡淡的眸光在兩人身上巡梭片刻,忽揚起嘴角。 這一笑果有勾魂奪魄之威,立時讓阿妍的美貌看上去像是只能遠觀、不可褻玩的無聊擺設(shè),但也不過是一霎,回神應(yīng)風色見她打了個手勢,示意二人藏好別動,驚疑未定間,少女已至茅檐下拉開柴門,將兩人擋在門后。 門外美婦柔荑虛懸,不知是想敲第三回,或提掌轟開。 阿妍的姨娘果然很美,也確實很年輕。 在應(yīng)風色看來,她明顯比養(yǎng)尊處優(yōu)、毫不顯老的陸師叔更小,肯定不到四十,說“風韻猶存”是過火了,根本是風華正茂,眉目間隱約看得出阿妍的輪廓,只是論相貌少女更美,論英氣卻是少婦穩(wěn)壓一頭。阿妍不只說話像她,姨娘的颯烈爽健才是她不自覺仿效的對象,但仍差得太遠。 婦人似也被少女殊異的空靈氣質(zhì)所懾,愣了一愣,半天說不出話來。 “請問,有什么事么?”少女的聲音聽著頗甜糯,卻比想像中低沉,是再刻意些便像撒嬌的濃膩,她卻無意如此,呆板的語調(diào)加深了“人偶”的印象。 美婦定了定神,飛快打量她幾眼,笑道:“我在找一位女扮男裝的姑娘,穿白色衣裳的,面容很是俊俏。你可能看出她是女兒身,或以為是為翩翩佳公子,有沒瞧見這樣的人?” “沒有?!鄙倥畮缀踉诨卮鸬耐瑫r便關(guān)上門扉,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卻未聞袖臂破風。而美婦在柴門全掩之前“啪!”伸手抵住,同樣快如閃電,柴門竟晃也不晃,完美抵銷了少女施于門上的勁道,仿佛是故意把門扉推到手里,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再叨擾片刻行不?”美婦笑道。 “不行?!鄙倥芙^得干脆俐落?!拔壹已绢^奶沒吃完,你已打斷過一回?!痹挷艅傉f完,屋里隱約傳出嬰兒啼哭,甚是清亮有力。 美婦雖未曾懷胎生育,也是幫忙jiejie帶過孩子的,覺得哭聲不似口技偽裝,嚇了一跳,蹙眉道:“是……是你的女兒么?”見少女年紀輕輕,打扮也非已嫁的婦人模樣,奶孩子什么的也太匪夷所思,倉促之間不及細想,沖口問出。 “是我meimei?!迸龅囊宦曢]起了柴門,拉上橫閂,徑往屋里走去,卻未閉起屋門,僅回頭時瞥了應(yīng)風色一眼。青年會意,仍抱阿妍縮在門邊墻影下,不敢輕舉妄動。 那茅屋內(nèi)十分狹小,沒了門扉的遮擋,似能一眼望進底墻,幽暗的屋室里并置著兩具搖籃,少女從其中一具里抱起嬰孩,熟練地以單臂環(huán)托,坐在桌邊用調(diào)羹舀起一小匙乳糜,仔細喂入嬰兒口中,哭聲轉(zhuǎn)瞬歇止。 閉窗無光的暗室,身穿黑襦的少女,怎么想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組合,映入眼簾的畫面卻全非如此: 她發(fā)出無意義的逗弄聲響,熟練而專注地哺喂嬰兒,這時候的少女表情極為鮮活,是活生生的、充滿童心愛意的真人,嬌寵地望著懷中的小生命,能強烈感受兩者間的羈絆聯(lián)系。橫亙在少女與世界當中的壁壘,似乎暫時被移了開來,讓人相信她是會哭會笑、會愛會恨的,而非是一具做工精巧的美麗人偶。 美婦在柴門前佇立良久,才轉(zhuǎn)身離開,墻外跟著響起錯落的腳步聲。兩人 松了口氣,癱軟似的坐倒在墻底,相視一笑。阿妍被他握在掌里的綿軟小手,不知何時翻轉(zhuǎn)過來,與他十指交握,應(yīng)風色察覺她掌心全是冷汗。 “你姨娘這般疼愛你,”應(yīng)風色安撫似的笑道:“就算被抓回去,料想舍不得打你板子,不用這么害怕?!?/br> 阿妍瞪他一眼?!澳闵道??我是怕姨娘對你——”一時說不下去,把他的手握得更緊,片刻才道:“姨娘不比姨父,我的心事從來瞞不了她。要被姨父撞見,還能以言語蒙混,最多就是撒撒嬌,沒什么大不了。 “但姨娘不一樣,她只消看你一眼,便知我……她是決計容不得你的。你忘了么?那時候我說要走,除了不想你繼續(xù)待在龍庭山受人欺負,也是因為姨娘起了疑心,繞圈子打探我是不是認識了什么人,有了別樣心思。我是瞞不過她的,姨娘早晚會知道。” 她握住少年另一只手,四目相對,俏麗無雙的小臉上神情凝肅,微顯青白。應(yīng)風色此前窺視過她許多次,從未見過她如此憂心。 “女子比你想得心狠。一旦下定決心,我們什么事都做得出來。”阿妍輕道:“我姨娘是很好很好的人,她極疼我,不容許我的人生有絲毫差錯,遑論重蹈我娘的覆轍,若知有你的存在,她定會殺了你的。你可知十幾二十年前,在平望都提起‘潑天風’虞龍雪這名號,多少央土武林豪杰亦為之膽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