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第二卷 難知如陰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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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折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29-05-13 十年前,漁陽 千年不朽常伏地 最初選擇常伏地宮當(dāng)據(jù)地,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是好主意。 游尸門與漁陽十二家的鏖戰(zhàn)才剛落幕,以正道慘勝收場:五島殘部退回海外,七砦中至少有三家?guī)捉瑩Q得游尸三部被掃蕩一空,縱有幸者,亦無法在漁陽立足。 這場爭斗一開始,是由先發(fā)制人的“萬里飛皇”范飛強取得優(yōu)勢,靠著赤眼異能,蠱惑了以“朝云仙子”解靈芒為首、人稱“漁陽七仙女”的七人,利用她們除掉漁陽十二家的諸多要人,如飛瑤島前島主“帝女劍”慕懷春、行云堡少堡主高唐夢,以及落鶩莊莊主“金鞍玉勒”解鹿愁等,可說是戰(zhàn)績彪炳。 五島七砦畢竟根柢深厚,撐過猝然遇襲的失措,明白對手是有備而來,捐棄成見,團結(jié)抗敵,盡管游尸門實力強橫,以一敵十二的劣勢逐漸顯現(xiàn)。范飛強雖有領(lǐng)袖魅力,卻無相稱的胸襟格局,本為復(fù)仇而起事,戰(zhàn)至中期,將當(dāng)年仇家一一清算之后,自己也不幸犧牲,然而雙方已是勢同水火,再無折沖調(diào)停的可能,注定不死不休。 五島七砦一度攻下游尸門總壇藏形谷常伏地宮,游尸門最后的領(lǐng)袖“血尸王”紫羅袈于此役身亡。幸存的門人懷著怨毒憤恨,以古傳的禁忌秘術(shù)煉尸,欲背水一戰(zhàn),最后反被還陽的鬼物所殲。 這些死而復(fù)活的鬼物入夜后四出攻擊,白日里又躲得不見蹤影,神出鬼沒,難以應(yīng)付。它們半腐的身子里充滿劇毒,一旦被抓傷、咬傷,或遭腐血膿污噴濺,立時劇烈抽搐,高燒不退,一日內(nèi)便會死亡,藥石罔效,真氣難抵,比一切已知的毒物都要可怕;其中極少數(shù)的人,會在亡故一日后起身,開始攻擊身邊的活人,與鬼物一般模樣。 這種可怕的怪物,被稱作“陰人”。 游尸門祕傳的煉尸之術(shù)既非毒物,也不具備傳染性,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煉制之時,摻入妖刀赤眼上所喂的yin藥“牽腸絲”。此毒雖只對女子生效,卻能透過刀尸傳播,窮途末路的游尸門人一心想報復(fù),意外造出可怕的變異尸毒,連性命也賠了進去。 奇宮弟子來到漁陽時,游尸門與五島七砦間的鏖戰(zhàn)已然結(jié)束,處處焦土的北隅大地上一片死寂,尸殍遠比活人要多得多。 歲無多是個進入漁陽地界的奇宮門人——幽明峪雖放逐了他,對外歲無多仍是奇宮門下,領(lǐng)有“醉舞詩狂漸欲魔”七字魔號,近年在江湖道上濟弱鋤強、燈紅酒綠,俠名狂名均大有長進,直追風(fēng)云峽一系里,被應(yīng)無用逐出門墻的“刀魔”褚星烈。 有一點是孤高冷傲的褚星烈下輩子都比不上的,那就是歲無多在龍庭九脈里都有朋友。 而歲無多最好的朋友,就隱居在漁陽。號稱拏空坪一系百年難遇的英才、“四靈之首”應(yīng)無用曾經(jīng)的頭號競爭者,只差一步就能登上宮主大位之人,“烽魔”曠無象。 拏空坪精擅匠藝,不以武功見長,已逾百年不曾卷入大位的競逐,并非無心于此,而是明哲保身。直到曠無象橫空出世,武功幾可與無字輩中最出色的應(yīng)無用比肩,派系中的長老們才又重新燃起了雄心。 唯一的問題,就只有曠無象無心于此。 奇宮弟子挺拔俊秀,門第又高,武藝高超,成年下山后,幾乎都是花叢老手,曠無象卻是老老實實的鐵匠,無論做什么都是專心一意,才能打造出不遜三大鑄號的頂尖兵刃。他愛上一名尋常村姑,但奇宮之主不得娶妻生子,以免大位私傳,絕了真龍之嗣。這條規(guī)矩四百年來被奇宮從嚴(yán)恪守,無有逾犯,可預(yù)見的未來之內(nèi)也不會有例外。 長老們?yōu)槭箷鐭o象出馬角逐,心無旁騖,不惜對無辜的少女出手,千鈞一發(fā)之際,居然是應(yīng)無用救了她。曠無象感激之余,自此退出名位之爭,并于應(yīng)無用即位后,自請離山,偕妻退隱,以絕拏空坪之想;敢來說項的,全教他一柄鐵錘打了回去。 應(yīng)無用一生與曠無象都是朋友,兩人雖不曾往返魚雁,更罕于人前相見。他在離開龍庭山,踏上那場迄今未返的北行之旅時,曾到過漁陽探望曠無象夫婦,盤桓有數(shù)日之久。 此事只歲無多知曉,當(dāng)時曠無象曾發(fā)鴿信,寥寥一行:“應(yīng)無用帶酒,等你兩日?!睔q無多因故錯過,趕到之時應(yīng)無用已去,留下一封赦書給他,歡迎他歸返龍庭。 “……你回不回去?”凝視歲無多縮頸烤火的模樣,一向寡言的鐵匠忽問。 已慣花叢的江湖浪子哈哈一笑,饒富興致?!澳隳兀慊夭换厝??別皺眉,我沒有天眼通。比起我,應(yīng)無用那小子真正想召回的,肯定是你;多留一封赦書,是收買你的心。你那封呢?” 曠無象話少了點,可不是笨蛋,一指炭盆?!盁恕!?/br> “當(dāng)著應(yīng)無用的面?” “……嗯?!?/br> “你是想讓我多后悔,沒能親眼看見應(yīng)無用的表情?”歲無多拍桌大笑,驚動了正在廚房里做羹湯的曠夫人?!吧┳颖福页轱L(fēng)呢!哈哈哈哈……您忙,甭理我。”語罷就著火光,凝視信柬上筆走龍蛇的“無多吾兄親啟”六字,半晌才喃喃道: “風(fēng)云峽的應(yīng)小子不簡單,你讓他忒下不了臺,他仍是寫了赦書給我。光這份氣度,難怪龍庭九脈相安無事,都快相濡以沫,成天里你喂我點口水、我喂你點唾沫了。這樣的人,怎能叫‘無用’?依我看該叫‘無能’才對,簡直無有不能!當(dāng)年物字輩那幫老東西,能想到今日的光景?” 圍著圍裙、手捧筍湯出來的少婦聽見,笑道:“歲大哥,一會上桌可不許說口水唾沫什么的,臟也臟死啦?!?/br> 歲無多睡過的花魁處子、俠女魅妖不計其數(shù),隨便哪個都比她漂亮百倍。便不看隆起的孕肚,她嫁給曠無象的幾年間,也太過干脆地從少女的結(jié)實緊致崩成了婦人的豐腴肥美,跟她的閨名“玉蘭”一樣,透著抹不去的土味。 &x5730;&x5740;&x53D1;&x5E03;&x9875;&xFF12;&xFF55;&xFF12;&xFF55;&xFF12;&xFF55;&xFF0E;&xFF43;&xFF4F;&xFF4D;。 發(fā)布頁⒉∪⒉∪⒉∪點¢○㎡ 但他是打心里替好兄弟歡喜,覺得老曠真是娶對了媳婦兒。這個榆木腦袋幾時練得這般眼力,能從糞土之墻里瞧出黃金來? 風(fēng)雪蓬蒿,熾炭火盆,那晚,煨成了nongnong乳白色的筍片雞湯伴著此起彼落的笑聲,給了浪子最溫暖的家的感覺。歲無多甚至認(rèn)真考慮歸返龍庭,或許他也能像老曠這樣,在山下有個小小的茅屋,養(yǎng)著煮了晚飯等他回去的女人,白日里上山揍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頭,把一身歷練和武藝傳承下去,盡一盡物字輩和寒字輩的老混蛋們不曾盡過的責(zé)任,日后重泉之下,不致愧對奇宮歷代英豪…… 但應(yīng)無用終未回山。 “你千萬別和人說,見過應(yīng)小子的事?!彼菹滦臒四欠庑⌒恼洳氐纳鈺币姷貙蠒绨迤鹉?,幾乎摁上他的鼻尖?!啊隳?dāng)自己天下無敵,誰都不放在眼里。蟻多咬死象,山上那幫混球真要搞事,能生生撕了你?!?/br> 曠無象并不知道應(yīng)無用去了哪兒、為何而去,應(yīng)無用那人,他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沒人擠得出半點口風(fēng)??缮缴系娜瞬贿@么想,希望應(yīng)無用死透的、迫切尋回宮主的……各路人馬一旦知曉,曠無象的茅屋可能是宮主最后的落腳處,老曠的好日子就算到頭了。 高大魁梧、手長腳長的褐臉漢子隨意以舊巾帕裹頭,抱著襁褓中的兒子滿屋晃蕩,口里咿咿嗚嗚不知哼什么,不經(jīng)意間便走出了歲無多的視界?!拔覜]有無敵,輸了應(yīng)無用一招。你自己小心?!?/br> 接到求救信,是應(yīng)無用失蹤三年后的事。 歲無多以為是山上終于盯上老曠,展信才知是玉蘭出了事。 曠無象的信一如往常,并未交代始末,但狂亂潦草的字跡嚇壞了歲無多,他記不得老曠上一回失去方寸是什么時候的事。興許從未有過。 連夜趕至鐘山山腳,歲無多沒能見到闊別經(jīng)年的老友,茅屋被打得稀爛,屋外兩座土墳,大的那座插有“愛妻玉蘭”血書的碎裂木條,似以茅屋橫梁折就;小的連木條也沒插上,歲無多毋須、也不忍心扒開墳土,便知埋的是哪個。 他強忍悲傷,四處尋找曠無象,沿途卻目擊了漁陽種種悲慘景況: 染上yin毒的女人慘遭拋棄,裸著身子到處找人交歡;占了便宜的男人回家同妻妾們歡好,又或jianyin其他女子,而將yin毒散播開來;游尸門與五島七砦不是形同覆滅,就是閉門休養(yǎng),黑白兩道頓失約束,盜匪四出劫掠,殘剩的小勢力開始相互攻擊,爭奪無主的地盤和赤眼妖刀—— 歲無多向山上的友儕發(fā)出鴿信,請拏空坪派人前來,一面協(xié)尋老曠,同時幫助殘破無主的北隅大地恢復(fù)秩序。豈料“醉舞詩狂漸欲魔”人緣之好,遠超他自己的預(yù)料,長老合議雖未允其代請,自發(fā)前來義助之人卻難以遏抑,各脈都有優(yōu)秀的新血加入,最多時曾達二十余人,傾一脈菁英亦不過如此。 初期大抵以趕走作亂的盜賊、保障百姓的安全為要,一面收容為yin毒所害的女子,避免其淪為男子泄欲的工具,致使“牽腸絲”繼續(xù)散播。奇宮各脈多少涉獵醫(yī)術(shù),一行人里也不乏好手,嘗試用各種方法解毒,乃至延緩發(fā)作的時辰與程度,頗有斬獲;陽精可供作解毒的藥引,便是成果之一。 不幸的是:陽精只能在染毒初期見效,一旦時日拖長,毒性又變,以致無藥可解。他們也只能駐守在村落里,避免盜賊再回,同時將那些中毒已深的可憐女子隔離,并持續(xù)嘗試新的治療方法。 直到“陰人”出現(xiàn),打破了短暫的平靜假象。 遇襲的那一夜,歲無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誰打,他被一股大力撞得穿破夯土薄墻,滾入一家農(nóng)戶倉庫,仿佛有半間屋子壓在身上;滿眼金星未褪,那物事又咆哮著掀飛了壓住他的磚梁,歲無多本能抓起農(nóng)具迎敵——那是整晚他做得最對的一件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村子的,回神時天已濛濛亮,遠方地平線竄起濃煙,他認(rèn)出是村子的方向。大概只有一半同伴逃出,三人帶傷,臂上留有幾條凄厲爪痕的撐得較久,被咬傷的人則蜷成一團,渾身抽筋也似,發(fā)出駭人慘叫,連壓都壓制不住,整整痛苦了一個時辰才咽氣,過程堪比凌遲,活著的人無不汗淚縱橫,精疲力盡,仿佛也死過了一回。 村里完整的尸骸不多,全是殘肢,散發(fā)出可怕的臟腑臭氣。中毒女子渾身沾滿鮮血,有的呆呆坐在地上,泡在失禁的屎尿里,有的失神胡亂行走,也有啼哭或狂笑的,活生生一幅工筆精描的煉獄圖。 歲無多砍死了對敵的陰人,用鐮刀并著鋤頭將腦袋斫斷,就著天光一看,發(fā)現(xiàn)是之前交過手的山寨賊首。這廝的武功差不多是讓歲無多踢著屁股玩的程度,昨夜那犀象般的怪力、虎豹般的敏捷,簡直就是請神附體,完全沒有道理。 “陰人”并不主動攻擊染毒的女子。少數(shù)身亡的,下陰開裂得不忍卒睹,身軀四分五裂,推斷是心神已失,自跑去與“陰人”求歡,遂被當(dāng)成了餌料處置。 陰人像追著他們跑似的,此后幾乎每夜,都必須和這樣的怪物戰(zhàn)斗或?qū)χ拧1M管傷亡數(shù)目不似頭一夜慘烈,仍無法阻止同伴的減少。 他們需要一座堡壘。能在夜間閉守、抵抗蜂擁而至的鬼物,易守難攻的不落之城?!啊ビ问T總壇如何?我聽說那里囤積不少糧食武器,游尸門不及運用,便已覆亡。五島七砦也無力占取,就算有人,多半是毛賊一類,容易應(yīng)付?!?/br> 提議的奚無筌是驚震谷一脈,在山上時歲無多與之不熟,非是無意交游,他在驚震谷的朋友多了去,而是此人閑云野鶴,意在山林,竟連自家?guī)熜值芤膊辉趺词祜?/br> 奚無筌會趕赴漁陽,實是大出歲無多的意料,并肩作戰(zhàn)以來,漸覺此人品行端正、外冷內(nèi)熱,在山上該頗受埋沒吧?驚震谷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破事成堆;一門“呼雷劍印”練不出鳥來,不會換別門練么?偏生老家伙都是死心眼,益發(fā)削尖腦袋往里頭鉆,苦的是底下的年輕人。 &x5730;&x5740;&x53D1;&x5E03;&x9875;&xFF12;&xFF55;&xFF12;&xFF55;&xFF12;&xFF55;&xFF0E;&xFF43;&xFF4F;&xFF4D;。 發(fā)布頁⒉∪⒉∪⒉∪點¢○㎡ 奚無筌性格不慍不火,不利修習(xí)剛猛一路的功夫,這是連傻子都明白的道理,卻未必練不得內(nèi)功,正如水有洪汛的猛暴,亦有流觴之巧。歲無多遂將所學(xué)悉傳,裨補其闕?!啊h蓬劍寄’本非幽明峪的獨門,通天閣我記得有秘笈的,八百年沒人翻過,灰塵比書還厚?!彼χ鴮蔁o筌說: “但‘萍流劍引’就是我幽明峪獨一份的絕活兒啦,三丈之內(nèi),直線沖刺的速度獨步天下,人去如劍,出則無悔,便在幽明峪,也不是誰都會的。咱們?nèi)裟苌x此地,切莫在人前輕易使出;出了事,倒楣的可不是我,我自江湖逍遙,你得自己擔(dān)待。” 奚無筌猶豫起來。“這……不合山上的規(guī)矩,還是不要了罷?” “武功不嫌多。”歲無多大力一拍他的肩膀,幾乎拍得他立足不穩(wěn),豪笑道: “有命回去,你再把它忘了罷。若死在這里,再合規(guī)矩又有個屁用?”奚無筌一想也是,遂不再言。得有心人點撥,他武功進步神速,也可能是生存所迫,加倍激發(fā)潛力,其他幾位驚震谷的師弟本領(lǐng)不濟,接連犧牲,只有奚無筌挺了過來,漸成團隊的中流砥柱,儼然是歲無多以下的二把手。 奚師兄在眾人心目中既不同以往,他的提議,自是無人反對。 常伏地宮并非建筑在地底,而是在環(huán)形的峽谷壁上挖出宮室,出入僅一條狹窄通道,外接鐵橋深壕;吊橋似是毀于戰(zhàn)事,寬逾兩丈的壕溝被汲干了水,插著幾根雙手合圍粗細(xì)的巨木,稍具輕功基礎(chǔ)者勉強可過。 甬道內(nèi),抬頭只見一線天,猿鳥亦無從飛縱,“易守難攻”絕非說說而已。而地宮里除了發(fā)生過戰(zhàn)斗的地方,還殘留著血跡和折斷的刀劍等,不見半具尸首,多數(shù)房間保留著日常使用的模樣,也有足夠的干糧飲水。 他們在此地待了大半個月,每晚利用臨時湊合的陷阱機關(guān)守住通道,斬殺循聲而來的陰人,遠比在村莊野地要輕松許多。奚無筌甚至發(fā)現(xiàn)藥室囤有大量的硝藥引信,足夠炸平一座小山,許是游尸門的殘存部眾欲與敵同歸,不知何故不及布置運用,谷內(nèi)環(huán)境陰涼干燥,得以保存至今。 發(fā)現(xiàn)不對的那一天,是歲無多指派三名腳程最快的師弟,出藏形谷求援。 他們帶入地宮的受害女子約有十?dāng)?shù)人之譜,沿途收容的老弱婦孺則倍數(shù)于此,加上十名奇宮弟子,食水的消耗本身就是問題。所攜信鴿在陰人襲擊的頭一晚便損失殆盡,自此與龍庭山斷了聯(lián)系,山上既不知有陰人,自也想像不出此間形勢的嚴(yán)峻程度。 退萬步想,陰人若持續(xù)增加,是可能涌向南方的。龍庭山看似天高皇帝遠,與此渺不相涉,也可能在一夕之間陷入鬼物包圍的絕境,于情于理都應(yīng)盡快回報。 三名信差中,有一人很快就回來了——以陰人的模樣。 他渾身布滿可怕的撕咬痕跡,每一處都是深可見骨,整個人幾乎散架,可想見被包圍的慘狀;而他手里拖著的斷臂,則屬于同行三人中另一位師弟所有。 陰人畏日,表示信差們直至太陽下山,都未脫出其活動的范疇,以致入夜后慘遭襲擊。歲無多親手?jǐn)芈潢幦说念^顱,連同尸骸一并拖入谷中,與其他犧牲的師兄弟同埋。 一直以來總是大聲談笑、鼓舞眾人的歲無多,突然變得沉默,花幾天時間勘查谷內(nèi)地形,弄了套攀爬工具,某天夜里,與奚無筌登上峽谷頂端,直至懸崖邊。就著扔下崖的火信,奚無筌瞧得頭皮發(fā)麻,差點脫力坐倒—— 數(shù)百名……不,興許超過千名的陰人,蜂擁著擠在地宮的入口,試圖越過干涸的壕溝障礙,然而只有極少數(shù)得以成功。陰人們在平地上行動迅捷,施展輕功縱躍也不成問題,但不知為何,似乎對高低段差明顯的壕溝束手無策,前緣不斷有陰人被擠落干壕,在溝底如蛇蟻蟲蟲般亂爬一氣。 ——他們每晚對抗的,不過是這其中的一小撮而已! 在大半個月的時間里,周遭的陰人被谷中生人吸引,不斷向此地集結(jié),屠滅外圍僅存的聚落之余,連帶制造出陰人……以受尸毒感染的死傷之人,十中約有一二變異的比例計算,受這場陰疫波及的百姓與江湖人,已逾萬人之譜,形同憑空消滅了一座小縣城邑。 如今,谷外的鬼物已匯聚成海,到了施展輕功一晝都無法脫離的境地。 兩人在崖邊并肩無語,直到魚肚白慢慢浮露,陰人倏如潮水般退入林中石后,有遠有近,轉(zhuǎn)瞬無蹤,仿佛澆灌蟻xue,傾巢而沒。 “我們放火燒了沿路每一座林子……它們白日里不能見光,對不?”奚無筌沒發(fā)現(xiàn)自己揪緊了歲無多的袍袖,喉音干澀嘶啞,空洞的眼眸迸出異光,像抓住了一根浮草也似,幾乎將袖布揉碎?!斑@樣一來就能逃出去了!這個法子一定能行……一定能行的!” 歲無多轉(zhuǎn)過血絲密布的眼眸,連反駁都擠不出多余的氣力。 帶上受害的女子和老弱婦孺,他們的腳程有信差的一半就不錯了。哪怕放火燒了所經(jīng)處的陰人藏身地,假設(shè)悉數(shù)消滅好了,至好也就一半;入夜之后,剩下的陰人——隨便想都有幾百頭——起身襲擊營地,左右是個死。 即使舍棄拖累,結(jié)果也不會更好。 以歲無多和奚無筌的腳力,也不過略勝三名信差一籌,若他們遇襲處不是陰人活動的邊界呢? “你知道我們不能這樣做?!?/br> 歲無多的聲音聽來很疲憊,憔悴的形容也是,仿佛一夜間老了好幾歲。 “我們得消滅它們。全部?!?/br> 歲無多是對的。 不到一個月內(nèi),陰人已屠滅了萬余人,制造出近千名同類。照這個速度,整個天下化陽世為冥照、遍地行走著嗜食血rou的活死人,也就是數(shù)年間的事。或許十天半個月后,陰疫便已傳入東海,縱由此間逃脫,更有何處可去? 歲無多的法子,出乎意料地簡單大膽。 “先把硝藥埋在通道里,再用土方填平壕溝,放它們進來?!彼灾窕I在黏土堆成的地宮模型上比劃?!八腥伺赖綅{谷頂端,待陰人悉數(shù)進入,咱們‘砰’的一聲炸坍通道,把它們困在谷中,待日頭一出來——”兩只手“啪!”一擊,眾人俱都了然于心。 “若它們鉆進壁上的屋室怎辦?”一人舉手。 “據(jù)我觀察,陰人在打斗時雖也能掠高竄低,一旦面臨高低落差甚大的障礙,卻無法任意上下。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從現(xiàn)在起,眾人兩兩編組,從最低一層的屋室開始檢查,確定沒有能夠聯(lián)通外界的密門暗道,再將門窗封死,我們住到第三層去。料想這個高度,陰人也爬之不上?!贝蠡锒夹ζ饋?。同行的婦孺也因為有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格外起勁,高昂的士氣甚至反過來感染了奇宮的“恩人”們,沒有多余的時間心力頹唐喪志。 望著男子眉飛色舞的側(cè)臉,奚無筌只覺不可思議。 眼前談笑風(fēng)生的歲無多,是前夜峽谷頂上,面如槁灰的那個歲無多嗎?在希望滅絕、毫無生機的當(dāng)兒,他怎能一轉(zhuǎn)眼間又恢復(fù)活力,拼了老命想出辦法,還說服一干殘兵弱將卷起袖管,精神抖擻地面對絕境? 負(fù)責(zé)計算結(jié)構(gòu)點的,是兩名拏空坪的師弟,奚無筌與歲無多不精數(shù)算,全然幫不上忙,只能信任專才。拏空坪的師弟帶來了壞消息,卻與屋室探勘有關(guān)。 “我之前就覺得很奇怪,到現(xiàn)在才發(fā)覺怪在哪里?!庇兄鴮W(xué)究般的冷肅氣質(zhì)、名喚曲無凝的矮小青年,指著一間屋室里的橫梁鼓起,正色道:“有人在這兒埋了硝藥,層的房間里不只一處,雖未經(jīng)計算,看來都是在結(jié)構(gòu)的緊要處,我料上頭每一層都有。這峽谷全由類似白堊的黏土所構(gòu)成,質(zhì)地松軟,一旦引爆硝藥,后果不堪——” “等一下!”歲無多打斷了他的叨絮,皺眉道: “你是說……有人已在地宮各處結(jié)構(gòu)做了手腳?” 曲無凝露出一副“你到底有沒有認(rèn)真聽”的表情,像是耐著性子和聲道:“歲師兄,不是有人,正是游尸門的余孽,藥室那批硝藥,就是他們埋剩的。從引信火線短少的情況推斷,恐怕已鋪設(shè)完成,只不知引火點在何處。” 奚無筌蹙眉道:“如此一來,炸坍甬道還能成么?萬一波及谷內(nèi),牽連了游尸門余孽的布置,會有什么后果?” 曲無凝面無表情。他才十九歲,還未能領(lǐng)有魔號,武功以年紀(jì)來說算是相當(dāng)出色,但也沒好過那些犧牲的師兄們。能讓他活到現(xiàn)在、還未崩潰發(fā)瘋的,或許正是這份超越年齡的冷靜。 “未經(jīng)精密探勘,我只能猜測,須做不得準(zhǔn)。但我若是邪派余孽,存了同歸于盡之心,最少也得炸坍整座藏形谷,教入谷之人有進無出,才對得起這番布置。若非如此,豈不是白忙?” 歲無多與奚無筌面面相覷。 “如此,這甬道還能炸么?””奚無筌仍不死心,急急追問。 “還能。”曲無凝的答案出乎眾人意料,但希望的火苗一瞬就被無情吹滅,點滴不存?!暗荒苡蓛?nèi)引爆。要點燃甬道內(nèi)的硝藥,只能從外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