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說：“我對你很好奇。”

    又說：“一切。”

    他不擅長撒謊，在蘇鶴亭面前尤其，因此他回答的每個字都是真的。這通電話在現(xiàn)實里只有幾秒，就是這幾秒，讓他走過雪原，走過荒野，走過偽神防線的石頭心原地融化。

    他想說我很想你，還想說我想見你。

    可是天要亮了，他得回到真與假的邊界，繼續(xù)做個不被記住的人。

    第137章 注銷

    這次的通話讓謝枕書睡了個好覺, 晚上，他被鬧鐘喚醒，聽見窗外又在下雨, 便掀開被子, 到桌邊, 再打給蘇鶴亭。結(jié)果如他所料，電話沒有通。

    謝枕書掛掉電話, 拿起筆，在記有蘇鶴亭號碼的紙上寫下：通話時限，未知。

    說來奇怪, 他跟7-001的通話也是這樣, 可以打, 卻有時限, 而這個時限具體是多少，沒人知道，每次都不一樣, 謝枕書只能根據(jù)自己的直覺做判斷。

    做完記錄，謝枕書把紙撕下來，折進自己的制服口袋里, 他今晚還要到監(jiān)禁所輪值。

    出門時，雨正下得急。謝枕書撐起黑傘, 步入雨中。當(dāng)他走過街道，聽見車鳴笛的聲音，一輛黑色跑車經(jīng)過他, 駛?cè)氡O(jiān)禁所的大門。

    謝枕書到門崗室, 狀若不驚，問：“有客人？”

    門崗室里坐著個大叔, 長得像不倒翁。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電視，敷衍地點點頭，說：“光軌區(qū)來的?！?/br>
    謝枕書道：“車不錯。”

    大叔說：“當(dāng)然不錯啦，黑豹的嘛?！?/br>
    謝枕書收起證件，順便把一只手插回大衣兜里。他舉起傘，目光經(jīng)過那跑車的車牌，最終落在大廳門口。

    前幾次循環(huán)都沒有這段劇情，這個突然冒出的黑豹成員是誰？是14區(qū)修改了劇情，還是它又插入了新的角色？

    就在謝枕書思潮起伏的同時，車門開了，下來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男人“哇”一聲，用手擋住頭部，幾步跑上臺階，怪叫道：“這雨也下得太大啦！”

    謝枕書眼眸微動，想起這個聲音是誰了。

    男人拉開皮夾克，掏出自己的證件，說：“呸呸，你們這兒的檢查系統(tǒng)也太老土了，還得我自己舉證件……看清楚沒有？是我，7-004?！?/br>
    他撩起被打濕的頭發(fā)，摘掉墨鏡。那雙細(xì)長的眼半斂，像是沒睡醒。

    大廳門沒有開，系統(tǒng)柔聲說：“對不起，沒能檢測到相關(guān)信息。重復(fù)，對不起，沒能檢測到……”

    7-004豎起墨鏡，抵在自己的下巴上。他蹭了蹭，擰眉說：“哎，怎么檢測不到呢？是你傻了?？欤验T打開，我有任務(wù)?！?/br>
    系統(tǒng)道：“對不起，沒——”

    7-004笑一笑，把手里的證件拍到了門上。他湊近系統(tǒng)攝像頭，說：“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br>
    系統(tǒng)攝像頭轉(zhuǎn)動，道：“請你退后，警告，請你——”

    7-004突然一拳砸中攝像頭，在攝像頭爆碎的同時，拔出皮夾克里的槍。他“嘭嘭”兩槍打爆大廳門鎖，推門直入，說：“廢話一堆，閉嘴，別叫！”

    他幾槍射倒監(jiān)禁所里值夜班的工作人員，踢開尸體，趴到了窗口面前。

    窗口系統(tǒng)亮起紅燈，說：“你正在非法入侵?！?/br>
    7-004掏出煙，點著了，朝窗口系統(tǒng)吹了一通。他聽見監(jiān)禁所的警報聲，卻一點也不著急，反倒悠閑地抽起煙來，說：“非法入侵？哦，是吧，別管那么多啦，先把01ae86的資料交給我?！?/br>
    窗口系統(tǒng)說：“那是機密文件，需要傅承輝蓋章?！?/br>
    7-004聽得樂不可支，他把煙抽完，又把煙蒂隨意地丟到腳邊。那火星濺到血泊里，很快就熄滅了。他說：“你還挺守規(guī)矩，但是很可惜，我現(xiàn)在的老大不是傅承輝。”

    他十指交錯，露出一點詭異的笑容。

    “別跟我裝，這就是一場游戲，我什么都知道。不要讓我生氣，請你，現(xiàn)在就把01ae86的資料交給我，否則會發(fā)生可怕的事情哦?！?/br>
    窗口系統(tǒng)呆呆地說：“我不能給你?！?/br>
    7-004道：“你什么？”

    窗口系統(tǒng)說：“我不能——”

    7-004抬手射爆窗口的顯示屏，道：“去你的，浪費時間?！?/br>
    他連開數(shù)槍，把窗口打成冒煙的馬蜂窩。隨后，他踹開通行門，徑直去往資料室。

    外面的雨不停，猶如漆黑的幕布，蓋住了月亮。謝枕書從7-004和窗口系統(tǒng)的對話里聽明白幾件事：7-004不是實驗體，7-004帶著現(xiàn)實記憶，7-004跟他一樣是外來者。

    7-004在資料室里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走出大廳，看見門口站著個身穿黑風(fēng)衣的男人。

    “cao，”7-004給長官嚇了一跳，“你杵這兒干嗎呢？有病??？”

    謝枕書收起傘，腕表一閃而過。他轉(zhuǎn)過頭，靜靜地注視著7-004□把他的頭發(fā)吹亂，但這并不影響他的氣勢。

    7-004把他當(dāng)作npc，掏出煙盒，遞了一支煙給謝枕書，說：“輪值的是吧？兄弟，我是黑豹的7-004，今晚專程來慰問你們的。”

    謝枕書捻著煙，瞟了眼大廳的方向。那里的玻璃碎了一地，還飄著血腥味。

    7-004說：“你看見啦？”

    他還在笑，細(xì)眼盯著謝枕書，像個笑面虎。

    謝枕書道：“嗯?！?/br>
    7-004吞吐煙霧，說：“奇了，你怎么不叫呢？我在里面殺了人?！?/br>
    謝枕書淡淡道：“是挺嚇人的?！?/br>
    他眉毛都沒動一下，冷著張臉，極盡敷衍。倒不是他不配合，而是他演技太差，平時做個“檢查員”已經(jīng)很用心了。

    7-004品出幾分不對勁，他摘掉嘴里的煙，丟到地上，一邊用腳碾，一邊把手往懷里摸，還笑道：“你怪有意思的——”

    7-004掏出槍，可他已經(jīng)慢了，不等他扣動扳機，手腕就被雨傘打中。他手一松，槍往下掉。他抬腳還想踢回來，謝枕書卻沒給他這個機會，雨傘“啪”地抽在7-004側(cè)頸，把他打退兩步。

    槍掉到地上，被謝枕書踩住。

    7-004面露驚色，說：“你不是npc？你他媽是真人！”

    謝枕書用雨傘點地，道：“我是檢查員?！?/br>
    他得遵守狩獵規(guī)則，扮演當(dāng)前的角色，但7-004似乎不用。這讓謝枕書有了興趣，想法從“掐斷他的脖子”變成了“打斷他的雙腿”。

    7-004捂住脖頸，因為摸不清謝枕書的來路，便立刻后撤，沖進雨中。他退了沒幾步，雨傘帶來的勁風(fēng)刮過雨珠，撲到他后腦勺上。他猛地彎腰，躲過一劫。

    可也只能躲一劫！

    謝枕書反握雨傘，劈在7-004背部。7-004哪知道長官以前是玩唐刀的，當(dāng)下如同挨了一刀，撞在車頭。他狂抽氣，說：“要死，別打了！我也是真的——”

    他話說一半，反手握住雨傘的傘柄，回身打出兩拳，卻空了?？盏哪且豢?-004就知道不妙，不等他再開口，胸口就陡然一沉，被謝枕書踹翻在車門上。

    7-004捂住胸口，在雨里喊：“哥，哥！有話好好說！”

    “咚！”

    7-004被雨傘的彎鉤柄鉤到，他向前一晃，接著被謝枕書一腳踩回車門上。他背部劇痛，連咳幾聲，臉被雨水沖得煞白，道：“真你媽……好好，我服了，我說我服了，別踹了！”

    謝枕書問：“你怎么進來的？”

    他這個問題既符合“檢查員”的身份，也是他想要知道的。

    7-004咳嗽不止，擦了把臉，道：“就那么進來的唄?！?/br>
    車門“嘭”地內(nèi)凹，7-004又挨一腳，被踹得酸水猛吐。他十分狼狽，扒著車門，連忙說：“意識連接，我是意識連接進來的！”

    “意識連接”是個違禁詞，但奇怪的是，7-004說完后14區(qū)并沒有反應(yīng)。

    謝枕書垂眸，冷冷地瞧著7-004。雨淋濕他的肩膀，他道：“你要01ae86的資料干什么？”

    7-004說：“這個吧，我也不知道啊，老大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說到此處，雨下得更急了。天空上濃云翻滾，周圍的燈都熄滅了。門崗室里的大叔不知所蹤，只剩還開著的門在風(fēng)雨里“哐哐”亂撞。

    7-004說：“這位朋友，你又是誰？阿爾忒彌斯的新助手嗎？如果你是，那我得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的老板已經(jīng)被注銷了，這里馬上就要被我們接管。”

    他細(xì)眼睜開，用兩指推動嘴角，露出個小丑般的笑容。

    “我們對芯片勢在必得，暴君也休想阻止我們的計劃。這個14區(qū)，它就要變啦——”

    雨傘彎鉤柄卡住他的喉嚨，他很快就氣絕了。

    謝枕書挪開傘，7-004的尸體下滑。幾分鐘后，尸體猶如融化在雨里的膠狀物，消失不見了。

    長官回到大廳，他走進監(jiān)禁室，從018號那里拿出了01ae86的資料，并擦起7-004留下的打火機，把它們燒毀。

    火光一閃一滅，謝枕書回憶7-004剛才的臺詞，得知了一個大消息：阿爾忒彌斯被注銷了。

    這意味著什么？

    謝枕書不知道。事實上，他以為阿爾忒彌斯消失，14區(qū)也會消失，但現(xiàn)狀是14區(qū)仍然在正常運行。

    7-004說他們對芯片勢在必得，這個“芯片”恐怕是指晏君尋腦袋里的那個。一開始，事情很簡單，只要晏君尋和芯片融合進化，或者他們套出晏君尋身體所在位置，這場實驗就能結(jié)束，謝枕書就能離開這里，找到蘇鶴亭。因為根據(jù)7-001提供的消息，只有晏君尋知道蘇鶴亭被藏在了哪里。

    可現(xiàn)在事情變得復(fù)雜了起來，除了他們，14區(qū)還混入了其他人，而這些人也是沖著芯片來的。

    謝枕書燒完資料，天又亮了。他走出監(jiān)禁室，看到嶄新的——

    所有人。

    昨晚被7-004槍殺的工作人員正在打哈欠，他們神色如常，仿佛失憶。謝枕書經(jīng)過他們，看見地上的血泊已經(jīng)消失，窗口也完好無損。

    窗口系統(tǒng)正在看廣告，它跟謝枕書打招呼：“早上好，檢查員。你值夜班了嗎？我記不太清楚了……反正早上好，去休息吧?！?/br>
    謝枕書問：“昨晚有人來過嗎？”

    窗口系統(tǒng)道：“沒有啊?！?/br>
    謝枕書握住雨傘，在經(jīng)歷幾秒沉默后，回答了個“嗯”。他離開窗口，推開昨晚被打爆的門，透過那干凈的玻璃，看見大叔在門崗室里呼呼大睡。

    昨晚7-004的出現(xiàn)像夢一樣，除了謝枕書，沒有人記得。

    謝枕書走下臺階，陽光落在他身上。他抬頭看了眼天空，那里萬里無云，只有太陽，他開始相信7-004的話了。

    14區(qū)以前從不出錯，為了逼真，它的一切事物在劇情里都要符合邏輯。比如砸壞的玻璃無法復(fù)原，死掉的人也無法復(fù)活，必須等到游戲重置，下一個循環(huán)開始。但是此刻，它顯然不再正常。

    謝枕書從這艷陽天里覺察到一些古怪，14區(qū)似乎正在崩壞?？蓡栴}是，他還沒有弄走蘇鶴亭。

    長官想到這里，用雨傘輕輕敲了敲門崗室的門。大叔的鼾聲中止，翻身下來開門。須臾后，他探出頭，問：“你有事？”

    謝枕書目光下移，看到大叔的腿，頓了頓，道：“沒事?！?/br>
    大叔搖搖晃晃，嘟囔幾句，渾然不知自己出了什么問題。他用不倒翁的下擺挪回椅子上，繼續(x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