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謝枕書合上了筆記本，順著7-006，給了彼此一個還能共存的理由：“看不懂?！?/br>
    他們心照不宣，暫時繞開了這個可能涉及到南線軍方秘密實驗的筆記本，離開了旅館。

    寒夜凄清，一輪月亮比平時更亮，地上的雪也白晃晃，可視度很高。小怪物留下的足跡明顯，它踩著薄雪，穿越半個小鎮(zhèn)，鉆進了一家設有圍墻的院子里。

    7-006翻墻不利落，被謝枕書拎上去的。

    這院子極大，是個小型農(nóng)場，在僻靜處設有馬廄。那悶頭悶腦的機械小怪物就在馬廄跟前，它一手拎頭，一手拎包袱，胸腔里的發(fā)聲裝置倒帶，倒沒再播放那則新聞，而是放起了兒歌。

    小怪物走進馬廄，在一堆破銅爛鐵里翻找，拖出一張瘸腿桌子。隨后，它從包袱中掏出人類的斷肢殘骸，并把頭顱擺上去，一邊隨著伴奏搖擺身體，一邊拼了起來。

    它說：“你好，交個朋友吧！我叫傲因，性格外向，喜歡撿垃圾?！?/br>
    或許是因為要說話，兒歌播放很卡頓，在深夜里聽起來格外詭異。

    傲因跟人類斷臂握手，說：“謝謝你和我握手，真高興遇見你，今晚的月色真美。”

    而后，它笑得前仰后合。只是它沒頭也沒臉，“笑”都靠發(fā)聲裝置來表達，那“咯咯”的笑聲是錄存下來的。幾分鐘后，它又忽然低落，對著那一桌殘骸認錯，說：“對不起，爸爸，我不該貪玩的，我受傷了，應該先修理自己?！?/br>
    說罷，它掀開自己的鐵皮前胸，胸腔里的雙頭畸形鼠經(jīng)歷了可怖的夜晚，正在瑟瑟發(fā)抖，叫個不停。

    傲因張開自己鋒利、巨大的手，一下一下，小心地輕撫著老鼠的兩顆腦袋，說：“哦，哦，不要害怕。”

    這是個模仿大人哄小孩的動作。

    它道：“我受傷了?！?/br>
    雙頭畸形鼠前爪瑟縮，聽不懂它的話。

    傲因把雙頭畸形鼠舉高，貼到自己不存在的臉頰邊，說：“我流血了，你是我的血，小傲?！?/br>
    一直沒作聲的7-006突然挑眉，像是被它這句話打動了。

    傲因跟老鼠小傲嘀咕了半天，似乎忘記了要修理自己。它蹲在馬廄里，仿佛是半夜溜出來的小孩，可惜這里沒有一盞燈是為它亮著的。

    謝枕書懷疑它真的出故障了，它剛才在旅館里，隔著一層樓都能檢測到7-006身上的黑豹芯片，此刻他們相距不過十幾米，它卻毫無反應。

    傲因把老鼠放進小籠子里，系在腰間。它從那些垃圾里翻出鉗子和把手，給自己進行手術(shù)。那些零件瑣碎復雜，它卻安排得井井有條。那個可三百六十度轉(zhuǎn)動的手腕成了它的最大助力，方便它修理一些角度刁鉆的地方。

    二十分鐘后，傲因收起工具，繼續(xù)在骯臟的包袱里尋找東西，須臾后，他從包袱中掏出一只報廢的手表，把手表和老鼠一起塞進了自己的胸口。

    “故障檢測開始，各項裝置正常運行。請揮一揮手，很好，上身關節(jié)沒有生銹。請高抬腿，很好，腿部感應正常。再次開啟防御檢查，三，二，一……”

    7-006舉手，替它說了：“北線聯(lián)盟黑豹芯片?！?/br>
    傲因說：“——確認敵人，開槍！”

    它抄起桌子上的i6沖鋒槍，直接開火。

    謝枕書已經(jīng)跳了下去，7-006則跳到了馬廄上，在子彈飛射間狂奔，說：“熟悉的一幕出現(xiàn)了！”

    i6掃射過馬廄頂部，那遮擋鐵皮本就被積雪壓得快塌了，經(jīng)7-006一踩，隨著傲因的開槍“轟轟轟”坍塌。

    傲因打完一輪，準備換彈匣。它動作比剛才快一些，應該是新?lián)Q的零件起作用了?？墒侵x枕書已經(jīng)到了它背后，它掄槍回擊，打空了，緊跟著，謝枕書握住它的手腕，把它驟然翻摔在地。

    “嘭！”

    傲因在雪地間砸出個坑，它的機械骨骼是仿人設計，很堅硬，摔不壞。但它捂住胸口，響起警告：“檢測故障！”

    謝枕書說：“把它關掉！”

    7-006道：“高看我了，我不是它爸?！?/br>
    傲因反握住謝枕書的手，直直地站了起來。它另一只手臂撐地，前段類似人手的“爪”半張，猛地夾向謝枕書的面門。謝枕書避閃，在退后的一瞬間抬腿，踩中傲因的胸口。

    “吱——”

    兩方角力，傲因的使力器竟然被謝枕書扭向另一邊，發(fā)出刺耳的扭動聲。謝枕書手勁兒極大，還很穩(wěn)，傲因逐漸落入下風。

    傲因的發(fā)聲裝置狂響：“故障故障！”

    謝枕書沒松手，扭翻了傲因。傲因再次落地，它臂間可調(diào)控的使力器隨即崩壞，前端一松，各部位直接瓦解，散落在地上，只剩個胸腔還在說話。

    i6沖鋒槍掉在地上，滑到了7-006的腳邊。

    風一過，氣氛驟變。

    謝枕書突然反手拔出a20，對7-006說：“別動。”

    7-006笑了一下，踩住i6的搶把，悠哉道：“干嗎緊張，我?guī)湍隳闷饋聿缓脝幔俊?/br>
    謝枕書指腹壓著扳機，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br>
    7-006攤開手，亮出腕間的手銬，道：“我想什么也做不了啊，手還銬著呢。”

    謝枕書說：“退后?！?/br>
    7-006乖巧作答：“遵命?！?/br>
    他退一步，示意自己的無害。但緊接著，那準備多時的腳尖一點，把地上的i6沖鋒槍撩了起來。槍飛一半，他腕間的手銬“咔嚓”一聲開了。

    謝枕書沒猶豫，開了槍。

    作者有話要說：

    1i6沖鋒槍：編的，部分信息參考烏茲沖鋒槍

    第82章 a型

    i6槍身受擊, 在火星閃爍間被謝枕書的子彈打落，掉回了7-006腳邊。謝枕書指尖勾動，再次開槍, 這次擊中i6的槍托。

    “嘭！嘭！嘭！”

    五發(fā)子彈異常精準, 全都射在了i6槍身上同一個位置。i6隨即冒起煙, 被謝枕書打報廢了。

    謝枕書說：“把東西丟掉?！?/br>
    7-006痛失i6，郁悶反問：“什么東西？”

    謝枕書言簡意賅：“針?！?/br>
    7-006把藏在指間的小針豎起來, 說：“你說這個？”

    這小針是他們剛才用來拆竊聽器的，在傲因襲擊時掉了，不想被7-006撿到, 還開了手銬。

    7-006晃了晃針尖, 道：“不丟?！?/br>
    謝枕書眼神不變, 說：“那就還給我?！?/br>
    7-006把小針藏回指間, 一字一句道：“我、不、還?！?/br>
    他敏銳狡猾，從謝枕書打槍不打人的行為里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只要謝枕書還占據(jù)上風, 就沒想要他死。他屢次騙取南線聯(lián)盟的作戰(zhàn)經(jīng)費，還能弄到謝枕書的資料，都是因為他有軍方內(nèi)應。這個內(nèi)應不除, 南線高層就無法安睡，所以謝枕書為了審出內(nèi)應, 不會輕易殺他。

    思及此處，7-006把腳邊還在冒煙的i6踢進了積雪里，有恃無恐, 說：“你現(xiàn)在不開槍, 下次不要后悔?！?/br>
    謝枕書道：“沒有下次?！?/br>
    7-006用鼻音“嗯”了一聲，讓人聽不清是嘲諷還是承認。他踢踢雪, 說：“任務對你這么重要？在我這里，心情排第一，吃飯排第二，任務排……六七八九。”

    傲因的發(fā)聲裝置還在唱歌，歡快的曲調(diào)被風拉得老長，在寒夜里高高低低的。

    “我叫傲因，性格……”

    7-006一路踢雪，踢到謝枕書跟前，探頭打量傲因的殘骸，問：“‘傲因’是什么？”

    謝枕書道：“不知道?！?/br>
    他聽都沒聽說過。

    7-006指向傲因，道：“檢查下它的殘骸，一般會有制作編號?！?/br>
    謝枕書抬腳，把傲因的殘骸踢正。7-006身上有小針，又不安分，他不想給7-006可趁之機，所以示意7-006蹲下去檢查。

    7-006只好蹲身，扳掉傲因前胸的鐵皮，沒找到制作編號，反而跟里面暈頭轉(zhuǎn)向的雙頭畸形鼠對上視線，說：“嚯。”

    語氣間很是欣喜。

    謝枕書問：“是什么？”

    7-006道：“是7-001的老鄉(xiāng)?！?/br>
    謝枕書呼吸間有白氣，說：“7-001……”

    7-006說：“你太客氣了，別叫他001，叫他垃圾弟弟吧。”

    謝枕書：“……”

    7-006沒碰雙頭畸形鼠，這種變異鼠攜帶的細菌太多。他把傲因的鐵皮關上，道：“這種老鼠是停滯區(qū)的特產(chǎn)?！?/br>
    謝枕書反問：“垃圾場？”

    他疑問的語氣很少見，多數(shù)時候?qū)幙沙聊?，而他困惑的原因是“停滯區(qū)”這個地方。

    停滯區(qū)和光軌區(qū)一樣，都隸屬于北線聯(lián)盟，距離這里很遠。它曾經(jīng)在2150年爆發(fā)過一場駭人聽聞的鼠疫，從此科技停滯，一蹶不振，成了北線聯(lián)盟著名的垃圾場。那里生存環(huán)境惡劣，一直是非法武裝組織爭奪的地盤，直到2155年，黑豹向停滯區(qū)公布“生存法則”，征收新鮮血液，那里才得以與外界通話。

    一只停滯區(qū)的老鼠，怎么會跑到南線聯(lián)盟的內(nèi)陸來？

    7-006也越發(fā)好奇，他摸著鼻尖，說：“沒想到這個傲因還是個南北聯(lián)名款?！?/br>
    它手持南線的i6沖鋒，懷揣北線的雙頭老鼠，徘徊在這里的深夜，不僅襲擊旅人，還攻擊7-006。渾身疑點，處處矛盾。

    謝枕書挪開指尖，把槍收回槍套里。他目光在地上搜索，從坍塌的馬廄底下拉出傲因的包袱。

    那包袱沉甸甸的，打開后都是些廢銅爛鐵。

    7-006把這些廢銅爛鐵倒在地上，邊翻看邊說：“它是不是有什么收集癖？喜歡夜晚出門撿垃圾，撿到什么裝什么……哎，這是什么？”

    包袱里有個筆記本，和旅館里的相似。謝枕書打開它，里面依舊是亂碼和潦草的鋼筆字，可以勉強辨認出“月子中心”“失控”“未來世界”“意識上載”這幾個詞。

    謝枕書眉間微皺，對這幾個詞相當陌生。

    7-006搗鼓傲因的殘骸，把雙頭畸形鼠晃得暈頭轉(zhuǎn)向。他透過縫隙，看見了傲因塞進去的手表。他把傲因斜著放，借助月光，瞇眼細瞧那手表，念道：“停滯區(qū)155分區(qū)36810……”

    手表背面竟然刻著一串停滯區(qū)的編號。

    停滯區(qū)有160個分區(qū)，當?shù)鼐用裨诠俜綌?shù)據(jù)庫里沒有姓名，只有諸如36809、36810、36811這樣的編號。為了方便管理，他們通常被禁止自由出入，必須時刻攜帶代表身份的編號名牌，否則會被北線部隊視為恐怖分子全部槍斃。

    7-006笑意漸斂，若有所思。半晌后，他看向不遠處的小洋樓，說：“進去看看?！?/br>
    傲因離開旅館直奔這里，這里一定不簡單，到房間里或許能找到更多線索。

    因為沒有人，他們索性從正門進。洋樓的門鎖陳舊，7-006用小針輕松撬開。他開了鎖，推了一下門，“唔”一下，說：“里面扣上了，不如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