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好些了嗎？”葉如玉伸手探了探周書中的額頭，溫度正常，只是暈船，沒有發(fā)燒。

    周書中艱難地坐起身，看到葉如玉拿在手里的鋁制飯盒，眼睛刷地睜大了好些，終于有了一點精神，萬萬沒想到自個兒也有今天，翻身做主人，媳婦伺候他。

    伺候是伺候，就看他受不受得住。

    事實證明，周書中老同志受不住。

    葉如玉打開飯盒蓋子，周書中迫不及待地伸長脖子，沒成想……飯盒里面裝的居然是海鮮粥。

    而且，下廚那人手藝明顯不行，海鮮沒有處理干凈，海腥味特別重，撲面而來，嗆得周書中干嘔了兩聲，轉(zhuǎn)身趴在床頭哇哇地吐起來。

    “味兒很重嗎？”葉如玉聞了聞，一臉納悶，“不是很重啊，要不你再聞聞？好好地聞聞，是不是一點味兒都沒有？”

    葉如玉就是那個手藝明顯不行的下廚人，所以，飯盒就算懟他臉上，周書中也不敢推，因為只要他一推，那就是另外一碼事兒，老伴非得把飯盒蓋他臉上，剛出鍋的熱粥很燙啊。

    他還想要自己這張老臉。

    周書中一動不敢動，屏住呼吸，搖頭。

    “不想吃嗎？”葉如玉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地收回手，拿起勺子，自個兒吃起來，“好心當(dāng)做驢肝肺，身在福中不知福?！?/br>
    周書中躺回床上，側(cè)著身子，背對葉如玉，偷偷地捏住鼻子，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你說老四媳婦是阮家村人？”

    “從家里出來，你問多少遍了？”葉如玉有些不耐煩，“最后一遍，我再說最后一遍，嬌嬌是阮家村人，也是地地道道的川渝人?！?/br>
    “那真的太好了。”周書中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黨和人民，他們周家的男人無一幸免。

    一家子就該一起走，誰也別想過好日子。

    老大媳婦脾氣沒有老伴火爆，卻也溫柔不到哪兒去，老大一年到頭回不了家?guī)状危拇位貋聿皇抢笸驴嗨?/br>
    吐完，老大妄想他安慰，周書中表示做不到，他長嘆一口氣拍拍大兒子，“你這才哪兒到哪兒，我?guī)资甓歼@么過的，老爹只能送你一個字：忍?！?/br>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們不只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父子，更是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抱一塊比誰過得更慘的時候，周顧突然冒出來，單手插兜，倚著門框，嘴角微勾，一副很欠揍的樣子。

    “嘖嘖，日子這么難過的話，也不知道結(jié)婚干嘛？”

    周書中和周橋異口同聲，“有本事以后別結(jié)婚啊?！?/br>
    周顧呵了一聲笑，信誓旦旦，“有你們兩個前車之鑒，我一定擦亮眼睛找對象，不然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結(jié)婚！”

    周書中和周橋面面相覷后，又是異口同聲，“話別說太早?！?/br>
    掙扎不了，只能妥協(xié)，這就是他們老周家男人躲不開的宿命，不管是媳婦還是閨女或者meimei，哪個不是母老虎。

    川渝姑娘大多都是辣妹子，周書中在阮家村住了好幾個月，溫柔賢惠的女人，一個沒見著，但抓頭發(fā)撕衣服的潑婦倒是屢見不鮮。

    雖然沒見過小兒媳，但他想應(yīng)該跟那些潑婦差不多吧，最多就是比一般潑婦要漂亮一些年輕一些。

    年輕，誰沒年輕過？漂亮，誰沒漂亮過？尤其他們周家，隨便拎一個出來，樣貌都是一等一。

    習(xí)慣了，沒什么好稀奇。

    所以周書中更加好奇，阮嬌嬌脾氣到底有多兇？老四日子過得到底有多水深火熱？

    然后狠狠地嘲笑他一番，問他還記得當(dāng)年勇放下的狠話不？

    而葉如玉跟老伴不一樣，她不遠(yuǎn)千里上島探望，是因為太想他們家嬌嬌了，他們家嬌嬌這么乖，老四要敢欺負(fù)她，她一到地兒就捶死他。

    周氏夫婦抵達(dá)海城那天是臘月二十四，一下輪渡，葉如玉就一路抱怨周書中不中用，當(dāng)了一輩子的兵居然暈船。

    周書中喊冤，我當(dāng)兵跟我暈船有直接關(guān)系嗎？我又不是海軍。

    “你不是海軍，但你有個海軍兒子啊?！比~如玉強(qiáng)詞奪理。

    周書中竟也無言以對。

    “要不是你暈船，我們昨兒個就到了，”葉如玉越想越生氣，“還能跟嬌嬌一塊過個小年。”

    周書中：“……”

    我是暈船，不是傻。

    我暈船還能影響輪渡前行？我不暈船輪渡能提前一天抵達(dá)？

    無理取鬧了啊。

    周書中不敢怒也不敢言，盼望著趕緊到小兒子家，拉他一塊承受來自媳婦的狂風(fēng)暴雨。

    雖然解決不了問題，但至少多個人陪，不那么孤單無助。

    最期待的還是想看小兒子“沒好日子過”，為此，他給周顧帶了一箱子藥，專治各種跌打損傷。

    周書中被自己感動了，父愛如山啊。

    想到這里，周書中腦袋都沒那么昏沉了，從大卡車上下來，站在家屬院的大門前面，舉目望向不遠(yuǎn)處的碧海藍(lán)天，他深吸一口氣，喟嘆一聲，“老伴，這兒空氣真好啊?！?/br>
    不僅空氣好，太陽也好，寒冬臘月，他們在北城凍成狗，不裹軍大衣，日子沒法過，一上島，軍大衣沒法裹，太暖和了，只能穿夏裝。

    “好什么好？”葉如玉在門衛(wèi)室登記完，進(jìn)了家屬大院，見周書中還站在原地，沒好氣地催他，“趕緊跟上，馬上到嬌嬌家了，嬌嬌在家等我們呢，別讓她等急了?！?/br>
    催完，擔(dān)心地小聲念道：“也不知道我們嬌嬌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也不知道我們嬌嬌有沒有瘦??？”

    你們嬌嬌瘦沒瘦，我不知道，但你兒子肯定瘦了，就像他，自從跟葉如玉結(jié)婚，他就沒胖過，還不是因為他媳婦做飯?zhí)y吃。

    沒錯，是太難吃，不是不好吃。

    不好吃，還能忍，但太難吃，忍都忍不了，每次他媳婦一下廚，他必然連拉三天肚子。

    葉如玉對他只字未提小兒媳的廚藝，想必跟她差不多，不然她早就炫耀了。

    還有家務(wù)活，葉如玉也幾乎不沾手，更別說打理院子，他們北城和阮家村的院子，都是他一個人收拾。

    老伴那么喜歡小兒媳，想來是各方面都投緣，所以周書中篤定小兒子現(xiàn)在家里的院子肯定雜草叢生，亂得不成樣子。

    跟在老伴后面走著走著，周書中突然眼前一亮，激動地跑上前，“老伴，你看這家院子收拾得多好啊，菜地是菜地，花園是花園，而且不管是菜還是花都長這么好，這家主人有點厲害，老伴，我想進(jìn)去跟人討教討教？”

    “不用進(jìn)去，主人出來了。”葉如玉一掃方才的陰郁心情，沖周書中笑得慈眉善目。

    周書中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他有多久沒見媳婦這么笑了，不僅不習(xí)慣，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作者有話說：

    第42章

    因為背對, 看不到這家院子的主人，周書中在想，難道不是老嬸子？比媳婦還要年輕？

    在周書中眼里, 老伴是所有老太太里面最精神的一個, 不光是模樣, 也是真的精神, 不然不會一聲吼，他原地抖三抖。

    撇開一張臉，就只有年紀(jì)了，女人攀比心不分年齡。

    周書中頭也不敢回地擺手道, “時候不早了, 我們還是別進(jìn)去打擾了, 嬌嬌怕是等急了?！?/br>
    大丈夫能屈能伸, 是周書中跟葉如玉結(jié)婚這么多年悟出來的最管用的夫妻相處之道，他必須手把手地交給小兒子, 關(guān)鍵時刻方能保命。

    “爸, 媽，你們怎么來了？”周顧一出來看到自己老爹老媽站在院子外面聊天，還以為自己這兩天小日子過得太舒坦眼花了。

    走近一看，不就是周書中老同志攜他革命伴侶葉如玉老同志親臨海城慰問他這個小兒子婚后小日子過得好不好嗎？

    舒坦小日子到頭了，他跟媳婦的二人世界沒了！

    周顧欲哭無淚。

    周書中聽到兒子的聲音, 臉上一僵，緩緩地轉(zhuǎn)過頭，即便親眼所見, 他還是不相信, “老四, 你怎么跑別人家去了？”

    沒等周顧回答, 周書中左右環(huán)視一周，隔壁兩家院子荒得差不多，寸草不生，隨便哪個是小兒子家都行，周書中準(zhǔn)備大展手腳，好好地幫小兩口拾掇拾掇。

    “爸，媽，別站外面了，快進(jìn)屋坐?！敝茴櫺睦锊辉敢?，卻也是生他養(yǎng)他的老爹老媽，他還能把人往外攆不成，這種缺德事兒他是干不出來的。

    “老四，嬌嬌呢？”葉如玉最惦記的還是自個兒的兒媳婦，一邊進(jìn)屋一邊四下張望尋人。

    “嬌妹去電臺交稿了。”周顧給二老沏茶，端上桌，發(fā)現(xiàn)他老爹還站在院子里東瞧瞧西瞅瞅，始終不敢相信，周顧又喊了他一聲，周書中轉(zhuǎn)頭看他，問，“老四，這兒真是你家？”

    周顧：“……”

    葉如玉沒好氣地瞪了眼周書中，跟周顧說，“別理他，他這兩天暈船，給腦子吐沒了?！?/br>
    “嬌妹也暈船，上島的時候，她從頭吐到尾……”興致缺缺的周顧一聊媳婦就精神百倍，眉眼張揚，最后總結(jié)陳詞，“不過嬌妹還是很聰明，不然也不會考上電臺簽約作家。”

    說也奇怪，剛來那會兒，隔壁胡前進(jìn)特別喜歡跟她聊媳婦，后來聊著聊著……就沒后來了，周顧每次想跟他聊，他都能把話扯老遠(yuǎn)，甚是寡味，老李也是，在廣城培訓(xùn)的時候，天天拉著他傳授夫妻相處之道，一上島，看他就躲，跟他瘟神似的。

    追根揭底，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媳婦太好看了，他們羨慕不來。

    終于逮到一個愿意聊他媳婦的，周顧很是熱情。

    周書中：“……”

    你倆說誰沒腦子笨來著？

    “嬌嬌暈船啊，好可憐哦，一定受了不少罪吧！”葉如玉心疼道。

    周書中：“……”

    我暈船的時候，你可一點不心疼。

    “嬌嬌考上電臺了??？太厲害了吧！還是作家，”葉如玉高興，扭頭跟周書中炫耀道，“老頭子，我家出大作家了。”

    “……”周書中心情復(fù)雜，面色難辨地糾正葉如玉，“是我們家出大作家了！”

    阮嬌嬌一進(jìn)院子就聽到周書中說她是大作家，怪難為情地抿了抿嘴，扶著自行車站在院子里，沖大廳喊了一聲：“四哥，我回來了?！?/br>
    身后響起一道溫溫軟軟的女聲，周書中震住，誰回來了？小姑娘喊的四哥，也就是他們家老幺，這么親昵的稱呼，除了他媳婦還能有誰？

    就算沒見著人，光聽這個聲音，也知道有多乖巧多懂事，說好脾氣火爆的辣妹子呢？周書中接受無能。

    葉如玉聽到阮嬌嬌回來，第一個沖上去將人拉住，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再三確認(rèn)她沒瘦后，緩緩地松開她，眼眶泛紅地開口：“嬌嬌，媽好想你啊?！?/br>
    阮嬌嬌看到葉如玉，臉上頓時綻放出笑，有些激動，“嬸子您來了，我也好想您啊?！?/br>
    雖然相隔兩地不能時常見面，但葉如玉隔三差五寄東西，吃的穿的用的都有，那份真情實意，阮嬌嬌銘記在心，也備受感動。

    “你跟老四結(jié)婚多久了？怎么還叫我嬸子？”葉如玉佯裝生氣，“這么見外的話，是不是不歡迎我？”

    “不是，沒有不歡迎，媽您能來，我真的很高興……”阮嬌嬌著急地解釋道。

    “你剛叫我什么？”葉如玉喜出望外，笑瞇了眼睛，扭頭沖周書中喊話，“老頭子，聽到?jīng)]有？嬌嬌喊我媽呢！”

    “又不是沒人喊你媽，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周書中表示一點不羨慕，他肅著一張臉走過去，目光凜冽盯著阮嬌嬌，“你就是老四媳婦，阮嬌嬌小同志？”

    周書中年過花甲，雖然一臉皺紋，但五官沒受歲月影響，不難看出年輕那會兒多俊俏瀟灑。

    也不知道誰惹到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鐵青著一張臉，比最兇的羅漢菩薩還要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