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偶爾,極其偶爾的,在某個平凡到不足以被記起的夜里,他還是會想起那一個改變自己人生的瞬間。 即使事件已經(jīng)落幕,但那個晚上畢竟是一切的開端,也是一段歷史結(jié)束的起始。 并不是感謝那天的存在,要是時間能倒退,他寧愿什么事都不要發(fā)生。 但是時間不會重來,一路上經(jīng)歷的種種造就了如今的自我,事到如今,他早已無法否定那些絕望、悲傷、恐懼與憤怒,甚至能夠笑著環(huán)抱它們。 也許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沒有變過,命運早在他尚未誕生時便已注定,那么── 他希望在投胎前看一眼命運之神,用力的揍祂一頓,然后再與祂道謝。 * 「老師再見!」 在三個小時不間斷的學(xué)習(xí)后,他推開了補習(xí)班沉重的大門,終于呼吸到了新鮮空氣。 看了一下手錶上的時間,晚上七點半。 「完了,回家要被罵?!箙⒛皆伦チ俗y翹的頭發(fā),覺得自己不該貪著最后一題數(shù)學(xué)快解開就留在教室。 聽見了咕嚕咕嚕的聲音,他摸摸肚子,不知道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已經(jīng)能預(yù)想老媽去敲老爸的門、沒收他手中的毛筆,并叫老妹去拿碗筷準(zhǔn)備吃飯的畫面。 老爸會一臉心不甘情不愿的看著還沒寫完的字,被老媽趕出房間。 參慕月舔舔嘴唇。真想快點回家。 下了公車,轉(zhuǎn)進了小巷,熟練的打開了眼前的那扇鐵門。 令他意外的是,家中出奇的安靜。 參慕月左看右看,沒看見熟悉的那三個人。 樓上,在老爸房間那頭,傳出了咬碎食物的聲響。 「爸?」參慕月想著,是不是老媽和岳恩外出了,只有老爸在家里嗑便當(dāng)。 然而在他打開房間門時,看見的是滿房的血跡、rou渣,以及…… 兩顆頭、四隻手臂,圓亮的四顆眼睛在察覺外人到來時,通通轉(zhuǎn)了過來,那不是他爸。 那是一隻怪物。 參慕月清楚的看見牠其中一個嘴巴里,含著幾隻看起來很眼熟的手臂,血色混含著唾液成了噁心的模樣,隨著牠的咀嚼不斷往地上滴落。 他瞪大眼,跌坐在地,想開口,卻只能發(fā)出咿咿呀呀的碎音,全身無法控制的顫抖著。 那是……誰的手臂? 怪物的嘴動了一下,似乎覺得口腔內(nèi)塞了太多東西,于是牠將手臂取下來。 那剎那,參慕月看見的是老媽驚恐的臉。 「媽!」 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他突然喊出聲來,但于事無補,只得到兩雙恐怖的眼睛蔑視著自己。 下一秒,骨頭碎裂聲響起,熟悉的臉不見了,成了一坨rou泥和碎骨。 參慕月瞪著牠看,無助的看著怪物吞下了牠的「食物」,并朝自己走來,自己卻動彈不得。 他也要……被吃掉了嗎?像他們那樣? 面對看似不可能存在的怪物,死前的最后一刻,難道就只能這么懦弱的看著嗎? 他一定得要做什么才行吧! 彷彿感應(yīng)到了那瞬間涌上的怒火,全身一輕,像是掙脫了什么無形物體,使參慕月有機會后退,卻沒注意到后頭的柜子,碰的聲撞了上去,墨水瓶、硯臺等老爸消遣用的工具散落一地。 怪物還在靠近,參慕月無路可退,腦袋一片空白,身體卻直覺性的抓起地上的墨水瓶,使盡力氣往怪物扔去。 瓶子在怪物身上爆開,墨汁潑在牠臉上,發(fā)出滋滋的噪音,好像是物體沾了腐蝕劑一般。 怪物吃痛地吼叫,失去了之前的從容,六條強壯到很噁心的手臂揮舞著,打壞了四周的擺設(shè)與墻壁,也打壞了通往門口的地板。 這下子,參慕月真的無處可逃了。 他慌亂的抓起旁邊的墨水瓶,想試著重現(xiàn)剛剛的攻擊,卻眼見粗大的手臂迎面而來,腦中亂轉(zhuǎn)的思緒也在那一刻盡數(shù)化為一個大字── 死。 倏然,一切的景象就像慢動作一般緩慢。 窗戶被打開,一名有著灰白色長發(fā)、年紀(jì)約比他大兩三歲的少年鑽進房間,穿著一件寬松的深紅外套、里頭是水藍的袍服,彷彿是從古代穿越過來的人。 少年持著巨大毛筆,筆尖上的黑墨隨著他的揮舞,懸空中構(gòu)建出如流水般的撇捺,黑色線條捲起了六條手臂,接觸的地方同時發(fā)出了腐蝕的聲音,既柔韌又帶有強迫性,將手臂帶離了參慕月身邊。 然而,就在陌生少年要進行下一個動作時,受到攻擊的怪物嚎叫了一聲,消失無蹤。 見狀的少年皺起了那張漂亮臉蛋,打量著方才纏住怪物、如今落到地上的墨跡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頭看著坐在地上的人,后腦杓的高馬尾隨著動作甩了一下。 參慕月還處在震驚之中。 「你還好嗎?」 見他沒有反應(yīng),少年伸出手,表情沒之前緊繃。 參慕月猛然回神,反射性的抓住他的手,勉強站起身,還不忘后退幾步?!改?、你是……誰?」 少年的語氣溫溫的,不是很冷漠卻也不是很親近?!肝医刑K祈。你沒事吧?」 參慕月語無倫次開口,卻不是回答他的問題。「老爸、和老媽他們……怪物……」 蘇祈看了一下滿房間的鮮紅,默了半晌,大概是很快就推斷出發(fā)生了什么事?!肝腋械胶苓z憾?!?/br> 「到底是……那是……什么?」 參慕月的聲音顫抖,他無法理解剛才看到的一切,無法相信家人被吃掉的事。 但剛才發(fā)生的現(xiàn)實就像考試成績單一樣,狠狠的甩在自己的臉上,連避都避不開。 「讓你家人遇害的是名為污點的妖怪?!?/br> 蘇祈將有他半身長的毛筆擱置一旁,解釋道。「牠們吃人,且通常具有奇怪的妖術(shù),一般刀槍砲彈殺不死,只有我們這種擁有資質(zhì)的『書士』方能將其收入空白書中?!?/br> 經(jīng)他這么一提,參慕月愣了愣,遙遠的記憶突然從腦海深處浮現(xiàn)出來。 當(dāng)時自己和meimei一樣是在這個房間嬉鬧,那天正好休假能好好從事興趣的老爸似乎被吵得很煩,他放下筆,講述了一段故事: 世界上存在著一種妖怪,他們從字里行間中誕生,具有如人類般的智慧,卻以人類為食,是極其險惡的生物。 那時自己不是很在意,想說老爸只是在隨口胡謅,但現(xiàn)在看來,幻想似乎成了現(xiàn)實。 但是…… 「我不能接受!」參慕月?lián)撝^,痛苦的大喊著。「什么妖怪……這世上怎么可能會有這么怪力亂神的事情!怎么可能!」 「但是你也看見了,不是嗎?」蘇祈嘆了口氣?!敢苍S可以重現(xiàn)這里早些時候的景象,但我想,你不會想目睹家人被殘殺的過程?!?/br> 「……」 參慕月用力閉了閉眼。 各種崩潰與混亂的情緒充斥在他的心中,但并不是現(xiàn)在該優(yōu)先處理的部分。 「剛剛那隻污點,死了嗎?」 強迫自己嚥下所有想要吶喊出口的話語,參慕月沉沉的提問。 「逃走了。」蘇祈愧疚的搖搖頭?!笇Σ黄?,牠不是普通的污點,現(xiàn)在的我對付不來?!?/br> 「要怎么樣才能殺死牠?」 蘇祈恍神了半晌,乍看之下似乎很意外他的話,但下一句話又有種不怎么驚訝的感覺?!鸽m然你有資質(zhì),但真的要這么做嗎?」 「什么意思?」參慕月的眼神暗了下來?!覆还苣闶裁匆馑?,我家人被殺,殺人兇手還逃跑,然后我不能把牠抓出來復(fù)仇?」 「你打不過牠?!?/br> 「這不見得,剛才我就傷到牠了?!箙⒛皆聫堥_手,上頭還有墨水的痕跡。 「但……你……」蘇祈那雙黑灰色的眼睛凝視著他,突然靜默。 正當(dāng)參慕月以為這個人要這樣繼續(xù)當(dāng)蚌殼下去時,蘇祈拿出了一張名片?!傅饶阏{(diào)適好自己的心情,來這上面的地址。」 參慕月看了看名片上的文字,流暢的行書寫著「行牽書法教室」。 「你整我嗎?」 參慕月抬頭,卻已不見蘇祈的身影,反倒是耳熟的一段旋律傳入耳中。 呆了半晌,他才想起這是自己家的門鈴,趕緊衝下樓。 是誰回來了? 參慕月燃起了一點希望,他只見到老媽的尸體就逕自將所有家人都當(dāng)成死亡,但是岳恩呢?老爸呢?有沒有誰剛好不在家而沒遇襲? 或者這一切都只是假的,只不過是愚人節(jié)的惡劣玩笑,其實家人們還在一旁偷看他的反應(yīng)? 滿懷期待的打開了大門,見到的卻是幾個穿著熟悉制服的人。 「不好意思,我們剛剛接到了書士的通知,說這里發(fā)生了污點命案。」手持著小冊子的員警對著自己開口,沒什么情感的問句順帶澆熄了希望的火苗?!改憔褪莻喆嬲邌幔俊?/br> 參慕月無奈的笑了一下,也不太曉得為什么自己笑得出來,也許是苦笑吧。 「你們說是就是吧?!褂谑撬卮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