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在會議室最前面的座位，就算外頭陽光燦爛、鳥語花香，艾略特的心情還是只能用愁云慘霧來形容。

    「各位，請入座，晨會要開始了。」

    身穿窄裙套裝的蜜雪兒，可能是因為兩位經理出席、所以把一頭澎松柔軟的大捲發(fā)弄成整齊的包頭盤在后腦，還順便戴了眼鏡想凸顯自己的專業(yè)程度。

    「今天的會議出席者，除了客服部全體人員之外，另外有營銷部經理亞伯特（albert）……」蜜雪兒朝亞伯特微微低頭示意，「銷售部長托比（toby）、市場部長摩根（man）、企劃部長艾文（ivan）也都全體出席?！?/br>
    她轉向另一邊，同樣微微低頭，「還有，加百列和路西法兩位經理也親臨這場會議。」

    「本場會議由我，客服部長蜜雪兒來主持進行，首先，請看這張圖。」蜜雪兒轉身抬手，本來能夠望穿偌大涼亭外整片壯麗庭園的視線，就被一片巨大薄霧遮蓋住了。

    「這是過去兩百年至今的業(yè)績走勢表。其中紅色代表的是亞洲分部，我想大家都可以很清楚的看見，亞洲分部的業(yè)績不但逐年下滑、在最近這五十年、更有直線下降的趨勢?！?/br>
    蜜雪兒推了推眼鏡。

    「當然，業(yè)績下滑的原因有許多，在經過營銷部內部討論過后，我們大致歸納出幾個重點原因，接下來先請市場部長摩根報告?！?/br>
    一頭俐落鐵灰色短發(fā)的女性站了起來，她走到蜜雪兒身邊、一臉嚴肅。

    「我們市場部最主要的工作內容，就是開拓全世界還沒有聽聞福音、還不知道有上帝之處。這件工作雖然從總經理降生為人那時就已經開始積極展開，但到此時此刻，我們也的確在亞洲分部受到了強大的阻礙?！?/br>
    薄霧上的圖表切換成下一張。

    「即使總經理當初選擇了中亞地帶降生，但如今我們omg（ohmygod）公司卻是在歐洲、美洲與紐澳分部有亮眼的表現(xiàn)，對于擁有本土企業(yè)的亞洲分部而言，我們既無法接地氣、又無法真正走入當?shù)匚幕l(fā)展共生，這非常有可能就是業(yè)績下滑的主要原因?！?/br>
    始終坐在一旁默默聽簡報的路西法、在加百列身上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之后才舉手。

    「聊聊他們的本土企業(yè)?！?/br>
    摩根點點頭，「好的?！?/br>
    圖表繼續(xù)切下一張。

    「亞洲地區(qū)市佔率最高的兩家本土企業(yè)，分別是『佛心股份無限公司』和『天公伯股份無限公司』。這兩家本土企業(yè)多年來不但深耕亞洲在地市場，近幾年也開始慢慢向外擴展，對于我們omg來說、是非常不容忽視的威脅?！?/br>
    企劃部長艾文接著站了起來，他朝摩根點點頭，摩根于是回到座位上，報告的位置就由這位紅發(fā)高大男士接手。

    「而在我們研究了佛心和天公伯兩家企業(yè)的行銷手法之后，整理出了幾個最大的特點?！?/br>
    艾文將圖表又切換到下一張。

    「首先，相較于omg的核心手冊是圣經，佛心與天公伯則是提供人們多樣化又富有彈性的典章內容可做選擇。對于死后世界，我們的描繪是黃金街、碧玉城和伊甸園這種非?；\統(tǒng)過時、又難以有具體想像的畫面。佛心和天公伯則與時俱進又貼近人心的，提供信眾各式與人世無異、甚至有過之的奢侈品與金錢的選擇?！?/br>
    「此外，為了能夠讓企業(yè)形象深植人心，這兩家公司依照當?shù)厣盍晳T，制訂了幾乎全年無休的活動、慶典等宣傳，直接與人民生活文化做了完美結合、難以分離?！?/br>
    加百列爽朗地笑了出來。

    「我們也有重要的節(jié)日啊，圣誕節(jié)。」

    艾文點頭，「沒錯。但與兩家本土企業(yè)相比，圣誕節(jié)不但無法稱得上生活文化的一部分，甚至在近年來也已經被渲染成與愛情相關的情侶節(jié)日之一。另外，圣尼古拉斯的圣誕老公公形象，也完全掩蓋了我主耶穌的印象，更別提耶穌身為人時，為了要能夠同理人們的苦難，還刻意選擇了最丑又最不起眼的外在形象了?！?/br>
    艾文環(huán)顧四周，然后才繼續(xù)。

    「而雖然我們的公司名稱與總經理的名字時常被人們提起，但統(tǒng)計下來、被提起的時機點較少跟認同公司理念相關。根據(jù)統(tǒng)計，過去五十年，提到『ohmygod』、『god,yes』、『jesus』或者『jesuschrist』的情況，大約有百分之87是在進行性行為的過程中，剩下的則是憤怒、驚訝等的情緒……」

    「大約只有百分之0.2，是在教會中、或者真正認同本公司理念者的禱告中提到的?！?/br>
    圖表繼續(xù)切換。

    「最后一點……」艾文看了資料一眼，才又繼續(xù)說，「omg要求所有信眾只信總裁，不像佛心或者天公伯，他們不但提供了多種類型的神明可供選擇，還投資了跨國文化產業(yè)，以ip分享模式來擴大知名度與普及程度?！?/br>
    「我們雖然也有子公司『天主』和『阿拉』，但因為『天主』走古典藝術華麗風格的同時、又因為太過強調喜愛及親近孩童這個特質，而給人華而不實的印象。至于『阿拉』的企業(yè)形象則較為刺激強硬，兩邊的認同者并不算多數(shù)……雖然他們的業(yè)績始終很不錯?！?/br>
    在加百列朝著艾文點點頭之后，艾文回到座位坐了下來。加百列偏頭詢問路西法，顯然路西法不愿意從他身上下來，于是加百列就抱著路西法站了起來，他走到臺前。

    「首先，大家辛苦了。」

    大天使長開朗又燦爛的笑容，真切地撫慰了所有人的情緒。

    「開拓市場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今天這場會議、也不是要責備各位?！?/br>
    不知道是因為加百列的哪一句話或者舉動、讓路西法低笑著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加百列于是轉頭朝路西法寵溺地笑，然后才繼續(xù)。

    「能夠正視并且明白自己的問題，就是進步的第一要件，而這部份大家都做得很好。我們討論過后，也有幾點看法?！?/br>
    路西法捏了捏加百列的嘴唇，表示自己要講話，加百列點點頭。

    「首先，在場的各位，無論是天使或者死神，既然身為專業(yè)客服人員、就是要專心致志地為在第一線為客人服務。而服務包含了許多層面，都要儘量做到最好、客人才會愿意選擇我們?！?/br>
    相較于加百列振奮人心的說話語氣，路西法就顯得慵懶許多。但無論是誰，話語中都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威壓感。

    「當然，我并不是說在場各位的服務態(tài)度不夠好，但我想大家也都知道，的確還有許多可以改善的空間……我說得對嗎，艾略特？」

    路西法笑著轉頭看始終不想面對現(xiàn)實、坐在第一排的艾略特。艾略特雖然極度不想承認，不過面對路西法，他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微微點了一下頭。

    「所以，我做了一些人員調動安排。」路西法滿意地繼續(xù)，「或者我應該更精準地說，不是一些、而是一位?！?/br>
    加百列輕輕彈指，兩人身后大片薄霧瞬間消散之后，出現(xiàn)了一個幾乎和加百列同樣高大的人影。

    「相信在場的各位應該也或多或少聽過他，曾經蟬聯(lián)三百年客服部業(yè)績最高、至今還沒有人能打破記錄，目前轉調后勤部服務的死神，阿弗列德。」

    身穿黑色三件套西裝、戴著黑框眼鏡、頂著完美三七分黑發(fā)油頭的阿弗列德，神情嚴肅地向在場所有人低頭示意。

    會議室空間里出現(xiàn)了整片低語嗡鳴。

    加百列清了清喉嚨，低語聲才瞬間消失，路西法于是繼續(xù)說：「當然，單靠一個人的力量，絕對無法拯救下滑的業(yè)績。比起業(yè)績，我們更想從各位，每個人本身的進步做起。」

    路西法再次轉向明顯抗拒的艾略特，「所以，從今天起，阿弗列德會跟已經連續(xù)十年業(yè)績最差的艾略特一組，為各位做示范……」

    路西法難得露出可愛的模樣，朝大家眨眨眼。

    「如果艾略特可以，那么你也一定做得到喔！」

    艾略特絕望地坐在人去樓空的會議室階梯上，顯然打算用拒絕移動的方式來消極抵抗。阿弗列德站在他身邊，推了推眼鏡之后才伸出食指，檢查了一下指尖薄霧里自己記錄下來的待辦事項。

    「首先是創(chuàng)建基礎感應?！?/br>
    「不要?！?/br>
    艾略特乾脆利落地拒絕，阿弗列德收起指尖，也沒有要好言相勸的意思。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xue位置，「我可以向總經理轉達你的意愿?！?/br>
    「不要！」艾略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咪一樣跳起來，他瞪著高出自己一些的阿弗列德，那對完全沒有展現(xiàn)情緒的艷紅雙眸、像是完全沒有接收到艾略特的怒火與不耐，「誰準你打小報告？」

    「總經理親自告訴我，如果你不愿意配合，就隨時讓他知道。」阿弗列德面無表情、淡淡地說，「他會好好跟你談談，總經理說?！?/br>
    艾略特氣極，他惡狠狠地瞪著阿弗列德、像是這樣就可以在他臉上燒出兩個洞。不過阿弗列德顯然完全沒有感覺，他只是帶著同樣的木然神情、站在艾略特面前等待。

    ——完全忘了。

    艾略特懊惱地想，自己當初會選擇不要組隊，就是因為不想跟誰建立感應連結。其實也沒有別的理由，就只是對于會被另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想法這種事有抗拒而已，即使連結之后可以一定程度的自己選擇要不要讓對方知道……

    也一樣。

    他知道大部分的天使和死神也都在尋找有著跟自己波長相似的另一半，也知道有許多人其實以此為樂，這大概就像人們窮盡一生尋找所謂『對的人』那種想法吧。

    波長頻率越是相近，感應連結的強度就越是堅不可摧，這對雙方都有非常實質的幫助……無論是心靈上的，或者是能力上的。

    像加百列和路西法，據(jù)說兩人的頻率幾乎完全同步，雖然這其實也不關別人的事，但要說沒有一點點羨慕或者佩服，那也是說謊了。

    雖然說不上完全不想努力提昇自己的能力，但對于提升能力這件事情、艾略特向來都抱持著慢慢來、反正有大把時間可以消耗的心態(tài)。在這里也不需要跟誰比較、也沒有考試或者什么障礙要跨越……

    好，雖然連續(xù)業(yè)績墊底好像的確不妙。

    艾略特瞪著眼前彷彿化身成雕像一樣的死神。

    ——鼎鼎大名的，阿弗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