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言：“……”

    老天爺讓他送上門的，這也怪不了誰了。

    “爺爺、大伯？”周朔只背了一個書包，來得很匆忙，“你們怎么了？”

    “周朔，你……”

    周國盛的緊張是rou眼可見的，他正好給了周安言機(jī)會。

    “沒事，”周安言攔著周國盛說話，他問周朔：“你怎么回來了？”

    周朔說：“大四要實習(xí)了，我來這邊學(xué)校調(diào)一些檔案?！?/br>
    周安言說哦，又問：“那你什么時候走？”

    “明天早上?！?/br>
    “票買了嗎？”

    “還沒有，不急，”周朔心存疑慮，“大伯，到底怎么了？”

    “沒大事，一家人吃飯而已。周朔，正好你回來就別走了，明天晚上一起?！?/br>
    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周國盛和周安言的舉動在周朔看來完全是沒通好氣的表現(xiàn)。

    太不正常了。

    周安言拍板做主，把周國盛急得直跺腳。

    “不行！”

    周朔目光一動，他問：“爺爺，為什么不行？”

    “沒為什么！”

    言多必失，周國盛閉嘴了，這會兒他進(jìn)退兩難——不能在周朔面前提顧清渠，怕人發(fā)瘋；也不能給顧清渠打電話說周朔在場，怕他不來。

    這怎么辦？

    周安言把周國盛和周朔輕松拿捏，他太了解周朔了，混小子吃軟不吃硬，盛情邀約他肯定不搭理，這種半推半就的遮掩才能控制他的好勝心，俗稱犯欠。

    這一次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周安言想，他著實不喜歡這種脫離掌控且稀里糊涂的感覺。

    “周朔，你先回房休息吧。”

    周朔不多問，他說好，干脆利落地轉(zhuǎn)身就走。

    周國盛一口氣下不去，他責(zé)怪周安言，又不敢讓周朔聽見，聲音壓得非常低，“你怎么能讓周朔來！”

    “為什么不行？”周國盛假裝困惑，“我記得之前周朔跟清渠的關(guān)系挺好吧，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了。他們倆個也有三年沒見了，您說的啊，機(jī)會難得。爸，怎么了？他們吵架了，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呢？”

    周國盛被問得啞口無言，他嘴皮子發(fā)顫，一個字也反駁不了。

    “唉！”周國盛堵氣，不想跟周安言說話，他也走，回自己的屋子，“隨便你！”

    顧清渠再次踏上故土，說不上百感交集，也沒有情難自已的惆悵，天空飄著小雨，他沒打傘，目光比氣質(zhì)還清冷。

    周國盛讓顧清渠回來吃飯，沒說去哪兒吃。顧清渠在來的路上才后知后覺，認(rèn)為自己沖動了，可來都來了，也不好再回去。

    顧清渠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jī)問他去哪里，顧清渠猶豫片刻，說出了弄堂的地址。

    司機(jī)侃侃而談，顧清渠偶爾回應(yīng)一句，但聊天內(nèi)容基本沒聽進(jìn)去。他掌心有一條很長的傷疤，蜷縮著指尖無意識摩挲，顧清渠失神地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心酸才一點一點蔓延。

    車停在弄堂口很逼仄的位置，不遠(yuǎn)處一塊土地雜草叢生，這里人少了，沒以前那么熱鬧。

    顧清渠愣了一下，回頭問司機(jī)：“師傅，您剛才說什么？”

    “??？車費八塊錢！”

    顧清渠拿出一張，“不用找了——您上面一句，這兒要怎么了？”

    “要拆了！年底就拆！”

    周家的大門沒有上鎖，它虛掩著，只留了一條縫。顧清渠站在門外，不敢推門而入，石榴樹葉簌簌之聲，在顧清渠心中微語，他仿佛回到曖昧之初。

    內(nèi)心蕩漾便控制不住。

    “清渠？”

    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顧清渠猛地一怔，他回頭，看見了周國盛。

    “你來啦！”周國盛悲喜交加，上前要拉顧清渠的手，“我還擔(dān)心你怎么過來呢！”

    顧清渠反掌拍拍周國盛的手背，說嗯。

    “來，進(jìn)來坐！”

    顧清渠不太想進(jìn)去，說不上什么感覺，說是近鄉(xiāng)情卻也沒錯，這幾年他親手拔除六根，把自己包裝成無欲無求的工作狂，確實沒時間再肖想別的什么事情或者人，可如今站在這里，掌心又隱隱作痛。

    沉疴舊疾依舊存在，自欺欺人的逃避終究跑不過現(xiàn)實。

    周國盛看顧清渠為難，急忙解釋：“家里沒人，就我一個！周……老二也不在，沒人氣你，你進(jìn)來坐會兒，喝杯水?。　?/br>
    顧清渠躊躇，腳下一晃，被周國盛拉了進(jìn)去。

    八哥已經(jīng)不認(rèn)識顧清渠了，見到陌生人來，倦懨懨嘎了一聲，叼著蚯蚓回屋。顧清渠嘴角帶著笑，微微抬頭看石榴樹，樹葉枯黃，落了一片在他的掌心上。

    顧清渠慢慢握住，藏了起來。

    周國盛給顧清渠倒水，他這幾年地腿腳愈發(fā)僵硬，走路不穩(wěn)，水撒了一路。

    “周叔，我來吧?！鳖櫱迩恿怂?。

    周國盛關(guān)切，“小心燙?！?/br>
    確實挺燙的，顧清渠捏著水杯，沒喝，他噓寒問暖，說話卻很客氣。

    “周叔，這幾年身體好嗎？還去釣魚嗎？”

    “不釣了，腿腳不方便，給人添麻煩么，”周國盛樂呵呵地笑，笑得很心酸，“身體啊……”

    顧清渠安安靜靜地等著他的后話。

    “清渠，”周國盛帶著滄桑的哀意，他說：“我這段時間經(jīng)常夢見你爸爸?！?/br>
    顧清渠的指尖被開水燙了，他下意識掙扎，玻璃杯摔在地上，“什么？”

    “我們沒說上話，剛看清他的臉我就醒了，”周國盛笑了笑，“年紀(jì)大了，他可能是來接我的。”

    “不是，周叔……”

    周國盛自顧自地說：“清渠，我倒不是害怕，身邊老友一個個離開，終有一天會輪到我，我早就想開了。我就是遺憾啊，連在夢里也沒見到袁橋，恐怕真的得到地下給他好好道個歉了。”

    顧清渠啞口無言，他覺得顧長軍就算要托夢，也不是那個意思。可周國盛為什么會這么想？

    顧清渠的心狠狠一跳，他看著周國盛問：“周叔，你是不是有事情要說？”

    “沒有沒有！”周國盛急忙否認(rèn)，“我人老了啰嗦幾句，你別多想?。　?/br>
    周國盛從來都不善于胡說八道，仿佛嘴和表情不在一張臉上，他眼神躲閃，明顯不想跟顧清渠對視。

    別多想？不得不多想。周國盛這回把他叫回來的目的恐怕也不簡單。

    顧清渠不動聲色地摁下心思，他溫溫和和地說了聲好，彎腰撿玻璃杯的碎片。周國盛怕劃傷他的手，“清渠，別撿了，放著！”

    就在此時，鐵門又有動靜了。周國盛這半天過得心驚膽膻，他繃著臉回頭，看見來人是周安言，于是一口氣松地耳目昭彰。

    他為什么這種反應(yīng)？

    顧清渠來不及疑慮，周安言跟他打招呼，“清渠，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大哥?！?/br>
    站著敘舊不合適，周安言拍著顧清渠的肩，端著一家之主的姿態(tài)，“我在附近飯點開了一個包間，我們?nèi)コ燥?，邊吃邊聊?！?/br>
    顧清渠說好。

    周國盛急得汗也出來了，生怕周安言把周朔的名字蹦出來。事情到此為止，周國盛見到了顧清渠的面，他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死了都不帶遺憾。老頭改變計劃，打算自己拉顧清渠去吃頓飯，再連夜把人送走。

    不該見的人不用見面，這再好不過了。

    可又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周國盛悔得腸子也青——當(dāng)時就不該跟周安言提吃飯的事！

    周安言跟他那位二百五弟弟截然不同，什么該說什么不能說，微微察言觀色都能了解一清二楚了。他決口不提周朔，順順利利把顧清渠弄走了。

    到了飯點，周芝芝已經(jīng)坐在里面了，她很開心，挨著顧清渠坐。

    顧清渠看人到的差不多，但沒人動筷子，他覺得奇怪，但不問，怕問出毛病。顧清渠在坐在周家人堆里的心態(tài)始終不穩(wěn)，心尖仿佛被人掐著似的，越來越疼，他隱隱有種預(yù)感，這種預(yù)感讓他喘不上氣。

    再看周國盛的表情，很呼之欲出了。

    得跑！這是顧清渠潛意識發(fā)出的聲音。

    顧清渠倏地起身，他不尷不尬地笑了笑，“我去個洗手間?！?/br>
    周安言說：“出門左拐就是?！?/br>
    顧清渠甚至來不及說一聲謝謝，他低著頭惶恐開門，門外卻堵著一道墻。顧清渠猛地撞在周朔身上。

    平衡被沖擊的慣性破壞，顧清渠沒站穩(wěn)，他往后倒，周朔攔手接，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負(fù)ё∷暮笱?/br>
    顧清渠聽見了周朔的聲音，像極了午夜夢回時地呼喚，魂牽夢縈。

    “小心?！敝芩氛f。

    第81章 冤家

    周朔打死也想不到顧清渠會在這兒，會再度若無其事地闖入他的世界。當(dāng)時決絕離開說的話仿佛喂了狗，顧清渠把自己襯托得像個笑話！

    才三年而已，周朔沒有說服自己，他也理解不了顧清渠。

    顧清渠很燙，早已結(jié)疤的傷口刺痛發(fā)癢。出于禮貌，他覺得自己該回一句謝謝，可顧清渠的嗓子好像被人扼住了似的，無聲且窒息。

    他們兩個始終無法像普通人的普通關(guān)系，說不出一聲好久不見。

    周國盛覺得自己可以當(dāng)場中風(fēng)，他欲哭無淚。

    服務(wù)員端著菜也被周朔堵著，“先生，麻煩讓一下，上菜了?！?/br>
    周安言看時候差不多了，及時出面打破僵局，他招招手，“周朔，進(jìn)來坐，別杵在門口?！?/br>
    周朔說好，他收回自己的手，目不斜視進(jìn)了包間。飯桌上有不少空位置，周朔裝模作樣地問了一句：“我坐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