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第96節(jié)
黃帝心里嗤了聲,心道還真是一位不吃虧的。黃帝也不回避,大方說:“我原以為玄后識大體,沒想到簡單一件事,四十多年了她還沒有辦好。我也懶得等她了,索性將你封在中天界,你覺得如何?” 黎寒光唇邊笑了笑,問:“前提呢?” “前提是你改姓?!秉S帝鷹隼一樣的目光看向黎寒光,直白又強勢,“我總不能讓一個頂著敵人姓氏的人分走我的土地,帶走軒轅劍?!?/br> 身上的目光壓迫感十足,可見老虎雖老了,但牙一點都沒鈍。黎寒光不為所動,算上前世,他和黃帝已打了許多年交道,很明白這只老狐貍的做事風格。 黎寒光身上既有軒轅氏的血脈,又有九黎族的血統,能同時牽動魔界、北天宮和中天宮,只要用的好了,會是一枚非常有效的棋子。 至于黃帝說要將軒轅劍留給他,聽聽就罷了。 黃帝想利用黎寒光,焉知黎寒光不是將計就計被黃帝利用?不到最后,怎么說得準誰才是棋呢? 黃帝逼視著他,等待黎寒光回答。黎寒光并沒有按照黃帝的節(jié)奏走,而是突然另起話題:“射日弓在我手上。” 黃帝瞇眼,喜怒不辨地盯著他。黎寒光輕輕笑了笑,說:“進入昊天塔必須依靠射日弓,若黃帝陛下不嫌,我愿意入昊天塔加固封印。陛下覺得呢?” 第98章 昊天塔 黃帝御極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敢要挾他的。黃帝目光深沉犀利,黎寒光面上帶著清淺的笑,卻在黃帝的審視中,一步都不讓。 射日弓的去向一直是樁無頭公案。黃帝能查到昊天塔的破綻,其他人自然也能,誰都想搶占先機,結果便是探地陵時三方都在場,并且打了起來,射日弓卻在混戰(zhàn)中下落不明。 之后燭龍懷疑黃帝,黃帝懷疑白帝,然而大家都有頭有臉,誰都不能當面問,所以他們三方相互懷疑了很久,沒人意識到他們被漁翁得利了。 黎寒光和羲九歌歷劫當日,天空電閃雷鳴,雷劫氣息壓住了射日弓的動靜,之后黃帝忙著尋找天道轉世,早把射日弓忘到腦后。 射日弓的真正下落只有燭龍知道,后來嫦娥也知道了,但這兩個人都不會和黃帝有交集。以至于現在黃帝才知道,射日弓竟然落到了黎寒光手里。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凡人,他是怎么繞過眾多神仙,偷偷帶走神弓的? 黃帝一言不發(fā)注視了黎寒光很久,不露聲色問:“這么重要的神器,你拿了這么久,現在才說?” 黎寒光從容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本就孤身一人,自然要多加小心。等我確認安全后,這不就立刻告訴了陛下?” 黃帝看著黎寒光,似乎笑了聲:“這樣看來,還是你孝順?!?/br> “自然?!崩韬獾?,“我生平沒什么雄心壯志,所求無非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只要能和她安度余生,我就心滿意足了?!?/br> 黃帝臉色稍微緩和了些,有所求就好,如果他毫無所求,黃帝也不敢信他。 雖然他的目標未免太沒出息了些。 方才黃帝和黎寒光的話看似隨意,其實字字機鋒。黃帝擔心黎寒光之所以這么久沒有拿出射日弓,是因為早已和其他人勾結。而黎寒光將黑鍋甩給玄后,暗示由于玄后再三悔約毫無誠信,黎寒光不信任玄后,連帶著不信任玄帝和黃帝,故而不肯透露實情。 黎寒光的理由十分充足,饒是黃帝都找不出漏洞。黃帝想了想,覺得可信,才問:“你的心愛之人是誰?” 在黃帝的預料中,最壞的情況無非是黎寒光喜歡常雎。娶一個魔女有些麻煩,但并非不可cao作,然而黎寒光接下來的話卻讓黃帝大吃一驚。 “我心慕明凈神女已久,若能求得神女,此生無憾。” 黃帝瞇了瞇眼,審視地看向黎寒光。黃帝剛剛還嫌棄黎寒光沒出息,沒想到,哪里沒出息,他分明有出息的很。 想娶羲九歌,也虧他敢想。 這個條件黃帝不可能答應,他說:“先不說明凈神女和少虞有婚約,就算沒有,她的婚事也由不得我做主。覬覦兄嫂可不是什么好名聲。” 黎寒光輕輕笑了笑,淡然說:“她會和他退婚的。我不求黃帝陛下幫我說服白帝,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待來日我和她成婚時不要反對,就夠了。” 口氣倒十分大,這個條件對黃帝來說形同虛設,他任何一個兒孫要娶羲九歌,他都不可能反對的。遂黃帝很痛快地說道:“好。白帝那一關可不好過,你好自為之。” 經過這番打岔,黃帝讓黎寒光改姓的事也不了了之。第二日,黎寒光代表黃帝,在中天宮門口迎接到訪的另外三位天帝。 事關昊天塔,五帝自然事先商量過,白帝、玄帝、赤帝差不多同時到來。羲九歌、姬少虞、姜榆罔猝不及防迎面碰上,黎寒光站在石階前,彬彬有禮道:“在下黎寒光,見過三位天帝。明凈神女,玄太子,赤太子,久違。黃帝陛下已靜候多時,諸位里面請。” 姜榆罔看到竟然是黎寒光代表中天宮迎客,驚訝了片刻,隨即大大方方和黎寒光問好。姬少虞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得體而疏離地問好,完全不叫人窺探他和黎寒光的關系。羲九歌跟在人群中,她不想搞特殊,便也客客氣氣道:“黎帝子?!?/br> 黎寒光自出現后一直淺淡含笑,進退有度,哪怕見了姬少虞唇邊弧度都沒變。但不知是不是羲九歌錯覺,她感覺黎寒光隱晦地瞪了她一眼。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羲九歌心中十分無奈,當著這么多人,她總不能叫他既明吧?這時候白帝在叫羲九歌,羲九歌沒有再說什么,點頭示意后便趕向白帝。 黎寒光抬眸,靜靜和白帝的視線撞上。白帝面無表情,居高臨下,黎寒光從容含笑,風流蘊藉。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但空氣中仿佛有金戈折戟、鐵馬冰河,兩旁的葉子細微顫動,在冰火兩重天中搖搖欲墜。 對峙只有一瞬,白帝像見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后輩,漫不經心收回視線,轉身朝正殿走去。黎寒光也平靜地斂下眸子,目光中似有思量。 白帝走了,其他人也次第往天宮內走去,雖然侍從眾多,但行走間靜寂無聲,處處可見典雅。唯有姜榆罔,走時無聲地朝路旁靈葉掃了一眼。他看到樹葉脈絡竟然毫發(fā)無損,心中不由感嘆。 白帝有此實力并不意外,但黎寒光竟然能頂住白帝的威壓,連片葉子都沒傷到。他下了趟凡間后,實力進步委實驚人。 黃帝已等在宮殿中,白帝、赤帝、玄帝次第落座,青帝照例又沒有出面,而是派了使者來。略微寒暄后,黃帝視線從眾人身上掃過,開口道:“想必各位已經知道,我今日請眾位前來,是為了商談昊天塔的事。” 其余三帝不言,黃帝繼續(xù)說道:“昊天塔內封印著魔柱,此事關系到三界安危,容不得絲毫閃失。昊天塔的異動原因暫時還不明,最好派人入內檢查,并加固封印?!?/br> 這是共識,沒什么爭議,有爭議的是該讓誰去。赤帝開口道:“三界有難,我等義不容辭。但昊天塔并非普通神器,內部危機重重。不知,黃帝屬意讓誰去?” 黃帝語調不疾不徐,回道:“我忝列中央之位,這本該是我的職責。但昊天塔會重現經歷過的事情,修為越高,閱歷越豐富,在里面越危險。我早些年四處征戰(zhàn),斬落無數妖魔,有些不失為危害一方的惡妖。若我入塔,恐怕會另生波折,只好讓小輩代我去鎮(zhèn)塔了?!?/br> 黃帝說得點到而止,但在場眾人都明白黃帝顧忌的那個人是誰。黎寒光感覺到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他心中嗤了聲,只做不知。 不怪自己無能,反怪敵人太強大,真是可笑。 能讓四位天帝一齊露出異樣之色的,除了蚩尤,還能有誰呢? 昊天塔是帝俊的神器,從天地分離之初就存在了,年齡比許多古神都大。直到現在眾神對昊天塔的神通都不清楚,只知道昊天塔內法則強大,可以窺見入塔者的記憶,完全一致地重現過去,包括敵人。 而且這并不是單人幻境,是針對所有入塔者的。闖過幻境的人才能登上下一層,若闖不過去,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封印魔柱之地,就鎖在昊天塔最高層上。 從這個意義上說,經歷越簡單、樹敵越少的人才越適合闖昊天塔。如果黃帝進塔,萬一在某一層刷出了蚩尤,那就意味著他們必須聯手打敗蚩尤,才能過關。 蚩尤可是戰(zhàn)神,想打贏他談何容易。就算黃帝有經驗,入塔其他人恐怕都得折在那里。但如果只挑背景簡單但實力低微的人也不行,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加固魔柱,而不是郊游。 所以黃帝派自己精心培養(yǎng),但經歷相對單純的子孫去,是折衷后最好的辦法。 黎寒光早就知道五帝不可能親自下場的,五帝都有不少仇家,重現哪一個都不好。當然,更可能的原因是接觸魔柱十分危險,稍有不慎就會被魔柱鉆空子,他們居高位已久,哪個愿意冒這種風險? 讓小輩去乃是眾天帝心照不宣的共識,畢竟兒孫再重要,也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其他幾位天帝沒有回話,算作默認,等著黃帝繼續(xù)表態(tài)。 雖說派遣人選由各宮自己定,但總得有個范圍,總不能我出了繼承人和精銳,你卻只派毫不重要的炮灰,臭不要臉坐享其成。 五帝活了這么多年,一個比一個精明?;军S帝派什么規(guī)格的人,他們就派同等規(guī)格的,誰都別占誰便宜。 黃帝心知在座這些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他不拿出本錢來,休想讓他們表態(tài)。黃帝看向黎寒光,問:“寒光,你可有信心?” 黎寒光還沒說話,其他人大吃一驚:“什么?” 眾人視線齊刷刷轉向黎寒光,白帝意味不明,赤帝若有所思,金天王氣得簡直要跳起來了。 金天王其實并不想進昊天塔,也不想讓自己的兒女冒險,但黃帝繞過他,將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一個外人,這像什么話? 金天王坐不住了,嚷嚷道:“祖父,這恐怕不妥。我并無懷疑賢侄的意思,但他畢竟是半魔之子,昊天塔乃天界重地,萬一他入內后魔柱發(fā)生什么變故,豈不是讓賢侄難做?” 魔族和魔柱一字之差,一直有人將兩者混為一談,甚至有人認為被魔族靠近的地方,就會生出魔柱。偏見聽得多了就成了事實,金天王拿這點來攻擊黎寒光,話雖然糙,但理不糙。 在場許多人都懷有這種想法,只不過金天王是唯一說出來的人。黃帝淡淡瞥了金天王一眼,金天王霎間噤聲。黃帝道:“他能拔出軒轅劍,可見他雖然有魔族血脈,但終究是軒轅氏的血更多一些。射日弓在他身上,入昊天塔無論如何都繞不開他,若你們心里還有疑慮,那讓他帶上軒轅劍,總能鎮(zhèn)住魔氣了吧?” 玄帝最開始還算平靜,再怎么說黎寒光總是他的兒子,祖父愿意委以重用再好不過。但聽到黃帝讓黎寒光拿軒轅劍時,玄帝也坐不住了。 這些年黃帝一直沒有立繼承人,軒轅劍象征意義重大,誰能拿到軒轅劍,誰就很有可能是下一任黃帝。金天王為此明爭暗斗幾千年,沒想到,黃帝竟然越過金天王和玄帝,直接將軒轅劍給了黎寒光? 他甚至都沒有改姓,還頂著蚩尤的姓氏。 玄帝皺眉道:“祖父,軒轅劍貴重,讓他一個小輩拿不合適……” “劍若是不能殺敵,再名貴也毫無意義。軒轅劍已沉寂萬年,該讓它出去見見血了?!?/br> 金天王還在試圖挽救:“可是他無名無功,讓他代表中天界,豈不叫外人看輕?” “昨日我已將他封為獨蘇王,外面恐怕還沒接到消息,正好今日都在這里,我便一起說了。”黃帝語氣依然平穩(wěn)緩慢,鷹隼一樣的眼睛里是不容置喙的威嚴,“我決心已定,由他領隊,再帶三十精英護衛(wèi),人選我已讓后土去尋了。他帶軒轅劍隨行,入塔后,他的話如同我的話?!?/br> 金天王和玄帝最知道黃帝是多么獨斷專行,黃帝說出來時就已經想好了,他們再質疑只會自討苦吃。玄帝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不再發(fā)話,金天王憤憤然閉嘴,心里還是氣不過。 他本是長子嫡孫,他的兒子這么多年了還沒有封王,而黎寒光才出現十年,黃帝就將他封在獨蘇山。獨蘇山在濟山山系,處于中天界腹地,雖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但黃帝將玄帝的兒子封在自己的領地,這其中的意味十分耐人深思。 金天王憤憤不平,玄帝的位置本來就該是他們家的,結果黃帝越過長子封二房孫兒,如今,竟然還要將中天界的帝位留給玄帝另一個兒子。 竟然偏心至斯。 黃帝沒在意周圍人的表情,他是帝王,要做的是讓眾人服從,而不是讓他們滿意。黃帝看向黎寒光,問:“此番重任,你可有信心?” 黎寒光注意到黃帝只叫他寒光,一直沒有提他的姓氏。他心里暗暗嘆氣,知道又被這個老狐貍算計了。 昨日他明明沒同意改姓,黃帝表面上不計較,但隔了一天就在人前作秀,經此一事,眾人會默認黎寒光已認祖歸宗,他就是不想改都不行了。 但當著眾人的面,他要是反駁就沒法去昊天塔,黎寒光只能露出孝順的笑,拱手道:“臣必全力以赴,不敢辱命?!?/br> 赤帝望著黎寒光,心中劃過許多想法,最后他一一壓住,面色如常道:“黃帝連軒轅劍都舍得動,還真是下了血本。既然如此,那就讓榆罔跟去長長見識吧?!?/br> 黃帝派出繼承人,赤帝也很公平地派出自己的太子。唯有白帝瞇了瞇眼,悠悠開口:“黃帝還真是會算計。他說是繼承人,但昨日才立,誰知是真是假。退一步講,就算他是真的,他毫無根基,哪怕死了中天宮也沒有損失,哪比上我培養(yǎng)了許多年的真繼承人?” 羲九歌不知道白帝今日為什么格外針對黎寒光,她見狀顧不上失禮,主動站出來道:“兄長,我愿意去昊天塔封印魔柱,為三界分憂?!?/br> 白帝見羲九歌竟然還替那個魔子解圍,臉色變冷,黃帝立刻敲定道:“明凈神女心懷蒼生,果真不負西王母多年教誨,極好。玄帝,你怎么安排?” 五帝之中,玄帝永遠在最后說話。到他這里所有事都定了,實在沒什么選擇余地,他看向姬少虞,姬少虞心領神會上前,行禮道:“兒臣愿意請命?!?/br> 等其他四方商量完了,青帝派來的使者才開口說話。東天宮沒有繼承人,青帝和女媧也無暇摻和這些是非,所以青帝的意思是他多出靈寶、法器,至于具體事項,他就不參與了。 換言之,他只負責出錢,其余事別來打擾他。 黃帝當然樂得如此,青帝不喜歡cao心,他卻恨不得將每件事都抓在手里。赤帝不會放過和老祖宗打秋風的機會,注意力立刻轉移到法器上。 青帝的使者在萬眾期待中拿出四樣法器,赤帝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好東西。可惜,在場繼承人中唯有白帝家的是女郎,赤帝只能說:“明凈神女,你先來挑吧?!?/br> 羲九歌悄悄看了眼白帝,白帝沒說話,她便放心上前,選了最中心的東皇鐘。 羲九歌手指碰到東皇鐘的時候,幾乎都聽到赤帝嘆氣的聲音了。 她多少有些尷尬,其實她對這幾個神器并無偏好,只是她法器太多了,唯獨沒有鐘類的,所以她才挑這個。早知道赤帝想要,她就換一個了。 赤帝這個人也是奇怪,說他有進取心吧,他阪泉之戰(zhàn)輸給黃帝,之后就安安穩(wěn)穩(wěn)退居二線,讓弟弟稱王稱霸;天界五帝共治,平時為了誰高誰低沒少明爭暗斗,赤帝從不出頭,一心種自己的地。但說他沒進取心吧,一到囤物資、囤法器的時候,他比誰都積極。 但已經拿到手的東西,再讓出去只會得罪人,羲九歌只能道謝后大大方方收好。之后都不用別人提,赤帝自己就忙不迭說:“剩下你們三個男郎就按年齡排序吧。榆罔最大,你去拿?!?/br> 這回輪到姜榆罔尷尬了。他溫聲細語推辭,其他人哪能不知道赤帝的脾性,都再三相讓,姜榆罔這才半推半就上前,拿了一個煉丹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