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第33節(jié)
羲九歌心道不好,有人破了她的迷霧術,對方不愿意看到他們救走柯屹,這是要故意激化沖突。羲九歌也趕緊朝黎寒光的方向奔去,費力喊道:“快走!” 黎寒光本來要和羲九歌回合,現(xiàn)在他改變了主意。永安城眾人只看到他,沒看到羲九歌,他要是過去,會連累她也被人群圍攻。 他硬生生改變了方向,裝作不認識羲九歌,一刀劈開面前的人群,對柯屹道:“跟緊了,直接殺出去?!?/br> 柯屹將女兒綁在自己胸前,沉著臉應是。 羲九歌被人群擋住,實在擠不過去。她往路邊看了一眼,果斷放棄人潮,縱身一躍落到樓閣欄桿上。她一邊從路邊房屋、窗臺上跳過去,一邊施法為黎寒光、柯屹開路。 羲九歌不想傷害無辜之人,沒有用太陽神火,而是用了控制類的仙術,殺傷力不大,只是為了攔住人群。黎寒光身法神出鬼沒,又有羲九歌助陣,他和柯屹很快就甩開人群,往城門奔去。 羲九歌松了口氣,正要從樓頂跳下來,地面忽然晃了晃。圣使被護衛(wèi)團團圍在中心,他用神杖在地上敲了三下,一股無形的波紋以神杖為中心散開,他的聲音也隨之傳遍全城:“惡徒不死,天火不熄。若讓那兩個惡徒逃脫,天將降罪于我們!” 圣使聲音蒼老,在大街小巷一層層傳遞,回音疊加到他的聲音中,聽著越發(fā)悲天憫人。永安城民被這種聲音鼓舞,像注了雞血一樣,再度瘋狂地朝黎寒光、柯屹追去。 羲九歌心想這個圣使實在太惹人厭了,她雙手畫出法訣,身前憑空現(xiàn)出眾多金色長劍,她斥了一聲去,劍陣像雨點一樣沖向圣使。 圣使敲擊神杖,他身前浮現(xiàn)出一個白色護罩,擋住了劍雨。羲九歌雙手變幻,半空中被護罩彈開的長劍換了方向,像流星一樣齊齊奔往一處,最后匯聚成一柄巨大的金色降魔劍,以萬鈞之勢向圣使沖去。 巨劍撞到護罩上,立刻在護罩上擊出細碎的裂紋。圣使嘴角滲出一縷血,周圍人看到,驚慌喊著:“圣使!” 眾人二話不說將功力傳給圣使,護罩變強,巨劍被慢慢推回去。羲九歌相當于要以一人之力對抗一群人,她調動起全部靈力,再度發(fā)功,馭使巨劍前進。 柯屹在逃跑間隙,感覺到上空傳來劇烈的法術波動,他抬頭,看到一柄金色巨劍懸在城池上空,幾乎照亮了半片夜空。他十分驚訝,問:“這是什么?” 羲九歌不愿意殺害城中百姓,黎寒光便一手打暈一個,像鐮刀一樣從人群中絞出一條通路來。他一掌廢掉面前人的行動能力,轉身時順勢抬腿,將身后想偷襲他的人踹飛,撞倒一大片追兵。黎寒光拍掉衣袖上的灰塵,整理儀容時抽空抬頭,說:“這是昆侖最出名的劍陣——萬象降魔劍?!?/br> 柯屹聽到,十分震驚:“兩位竟是昆侖仙山人士?” 就算是柯屹,也聽說過昆侖山赫赫威名。黎寒光聽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她是,但我目前還不是。我倒想加,可惜他們不收我。” 柯屹想到剛才黎寒光打人時的招式,覺得昆侖仙山不收他也挺好。柯屹和黎寒光目前算是同陣營,就算如此,他見黎寒光動手時都覺得脊背生寒。 這要是堂堂仙門教出來的,柯屹以后可不敢和昆侖仙人交朋友。 金色巨劍和白色護罩相持,全城都忍不住抬頭看這副異象。黎寒光趁機沖開封鎖,眼看城門就在前方,黎寒光正要沖過去,忽然眼睛一凝,注意到圣使好像比了個小動作。 隨后,羲九歌背后出現(xiàn)幾個人影,黎寒光瞳孔緊縮,厲聲道:“九歌,小心!” 羲九歌正全力cao縱著降魔巨劍,如果此刻收手會被自己的法術反噬,圣使在這種時候安排人偷襲,真是好毒的心。眼看偷襲的人舉刀朝羲九歌劈去,黎寒光心跳都停止了,幸好,羲九歌背后及時彈起一道屏障,擋住這一擊。 偷襲之人被護罩彈開,嘰哇亂叫著滾下樓頂,羲九歌毫發(fā)無損,但她身上的護身玉佩也碎了。 黎寒光這才感覺到血液重新流動,幸好,她身上帶著護身法寶。隨即,一股邪火從心底燃起,黎寒光回頭望了眼圣使,緩緩道:“你找死。” 他語氣平靜,柯屹在旁邊聽到,寒毛都立起來了。黎寒光錚然一聲抽出刀,雪白刀片貼著他的手腕轉了半圈,最后被他牢牢握在掌中:“你先去城門等我?!?/br> 柯屹都來不及問,只覺眼前一花,一陣寒意從他面前掠過,再一定睛,黎寒光已踩著人群,飛快消失在街上。 柯屹愕然看著這一幕,這才知道,黎寒光剛才為了照顧他,速度已然放慢很多。 這才是他真正動殺心時的模樣。 人群將街道塞滿,擠得寸步難行,黎寒光一路踩著路人的肩膀、腦袋,竟然如履平地。圣使身邊早就擠滿了護衛(wèi),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最外層的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一道黑影逼近,忙道:“快保護圣使!有人……” 他話沒說完,隱約覺得喉嚨一涼,過了一會才感覺到熱血涌出。原來,當出招足夠快,連痛意都會滯后。 其他護衛(wèi)看到,連忙嚴陣以待。然而黎寒光想要一個人命,就算閻王來了都留不住,圣使還沒看清刺客在哪兒,一柄刀就抵上他的喉嚨,圣使甚至都能感覺到上面的溫熱。 那是血的溫度。他身后侍衛(wèi)晃了晃,像串糖葫蘆一樣栽倒。 圣使覺得心驚,這到底是誰,這么多侍衛(wèi),竟然形同虛設? 黎寒光側臉欺霜賽雪,眼睛卻漆黑幽暗,他用刀刃抵住圣使喉嚨,清清淺淺說:“你就是永安城另一個外來之人吧。是你撕掉名冊,毀去所有痕跡,不想讓人知道大公無私的圣使,其實是從一個自私腐朽的地方來的。我本來不想搭理你,可是你非要自己找死。” 其他人看到圣使被劫持,慌忙想來營救。黎寒光掃過人群,不慌不忙道:“讓他們退開,不然,你會身敗名裂而死。” 圣使眼睛轉動,還沒說話就感覺脖頸上一痛,他感覺到脖子上的血汩汩往外流,那一瞬間十分確定,身后這個怪物會殺了他。 圣使再不敢搞小動作了,慌忙道:“好,我聽你的,你不要殺我?!?/br> 圣使狼狽地繃著脖子,大聲喊道:“你們先散開。” 圣使被劫持后人心大亂,羲九歌趁機加大靈力,巨劍接連刺穿好幾層屏障,神杖不堪重負,咔嚓一聲碎成粉末。 象征永安城力量的神杖毀了,指引他們的圣使被人輕松抓走,底下的人群sao動起來,再也無法維持鎮(zhèn)靜。 羲九歌收起法力,腳尖一點,施施然落到黎寒光身邊,兩人一起劫持著圣使,慢慢退向城門。永安城民完全失去了主意,不敢進攻也不敢后退,只知道像群羊一樣圍著他們,慢慢挪到城門。 柯屹正在陰影里躲著,看到黎寒光和羲九歌來了,連忙加入。黎寒光用圣使做人質,冷斥道:“立刻開城門,放吊橋,要不然我就殺了他?!?/br> 城外護城河是弱水,任何飛禽神仙都無法在上面飛行,必須通過特制的橋渡河。城民沒有辦法,乖乖按黎寒光的要求打開城門,降下吊橋。 夜風呼嘯而過,卷起眾人衣袂。一方是黑壓壓的人群,一方是黎寒光、羲九歌寥寥幾人,雙方面對面站著,誰都沒有說話,耳邊只能聽到吊橋降落時的吱呀聲。 圣使心驚膽戰(zhàn)瞥著黎寒光的刀,道:“幾位小友,我已如約讓你們出城,你們是不是能放開我了?” 黎寒光可不會信這種鬼話,他稍微挪動刀刃,圣使立刻嚇得求饒:“好好,我送你們出城就是?!?/br> 羲九歌一直用余光注意著吊橋,眼看吊橋已經降下一半,柯屹抱著懷中女兒,眼中迸發(fā)出亮光。這時,后方猛不丁有人喊:“放惡人出城,定會惹得上天降罪。圣使既然是天道使者,應當舍生殉道,以做表率?!?/br> 所有人都怔了怔,城民視線齊齊看向圣使。不知道是誰打頭,人群中有人喊道:“請圣使殉道。” 最開始是稀稀落落一兩聲,后面加入的人越來越多,最后,變成山呼海嘯的浪潮:“請圣使殉道?!?/br> 柯屹驚訝地望向圣使。無人知道圣使年紀,柯屹有印象以來,圣使就在這里。圣使沒有妻兒孩子,一生奔波在城中,是永安城最穩(wěn)健的象征。哪怕他連走路都不利索,但只要圣使出現(xiàn)在人前,永遠神采奕奕,永遠老當益壯。 可是這一刻,柯屹突然覺得圣使老了,多年來的精氣神一下子坍塌下去,變得老態(tài)龍鐘、干枯傴僂,成了一個穿著白衣服的普通老人。柯屹莫名想起妻子給圣府的人引路時的情景,那時候的他,是不是就和圣使的表情一樣? 他在畫中三十年,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他以為他已經和這里融為一體,可是有朝一日被最親近的人背刺,他才知道不是。 眾人的呼喊聲越來越高,吱呀下降的吊橋狠狠一卡,然后轉換方向,又升了回去。若是吊橋關上,任他們有天大的能耐也飛不過護城河,黎寒光顧不上挾持圣使,反手將流明神刀甩出,射向吊橋繩索。 流明神刀不愧是神兵,撞到繩索上輕輕一碰就斷了。吊橋向一邊劇烈傾斜,幾乎同時,另一邊繩索也斷了。 黎寒光和羲九歌差不多同時出手,黎寒光用刀,羲九歌用火。羲九歌掌心的神火氣息還沒有消散,高聲喊道:“快走。” 在羲九歌說話前,黎寒光就扼著圣使的脖子飛上橋梁,他伸手,精準接住飛回來的流明神刀,再度用刀比住圣使脖頸:“別想?;ㄕ?,走?!?/br> 柯屹緊隨其后,后面的城民像一群張牙舞爪的僵尸,蜂擁而上,羲九歌用藤條攔住這些人,且斷后且撤退。 但是走到一半時,變故突生。黎寒光感覺到一股刺痛從五臟六腑中傳來,這陣疼綿長而密集,黎寒光忍受不住,噗地朝旁邊吐了口血。 羲九歌看到嚇了一跳,忙問:“黎寒光,你怎么了?” 黎寒光痛得話都說不出來,他在疼痛下手指不穩(wěn),竟然被圣使掙脫。圣使手腳并用往對面跑去,然而,橋另一邊的人群中卻飛出來一只利箭,正中圣使心臟。 圣使不可思議地看著對面,明明還是熟悉的面孔,明明不久前他們還并肩維護理想,可是現(xiàn)在,他在他為之付出一生的城民臉上,只看到了漠然:“圣使,貪生怕死是惡,你剛才應當殉道?!?/br> 出城這邊陣腳大亂,羲九歌擔心黎寒光,手中法術失去準頭,不留神被那群城民沖破。橋上霎間沖上來許多人,羲九歌幾人一眨眼就被人群淹沒。 羲九歌只是不想傷人,自保游刃有余,柯屹為了保護女兒只空出一只手,勉強還能支撐,但黎寒光就不行了。 黎寒光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在他參加戰(zhàn)斗時,常雎那邊受到攻擊,連累他蝕心蠱發(fā)作。尤其可怕的是,畫中世界的時間是外界的十倍,常雎所受的傷,要以百倍的強度、十倍的時長,全部轉移到黎寒光身上。 橋上站了太多人,開始左右搖晃,羲九歌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去圍攻黎寒光,她想去支援,又被這群瘋子纏住。 羲九歌忍無可忍,她只是不想傷人,這群人未免蹬鼻子上臉!她手中法術猛地轉了向,溫柔無害的藤條長出刺,狠狠將一群人抽回橋對面。羲九歌趁著這個空檔飛過去扶起黎寒光,對柯屹喊道:“帶上圣使,我們走!” 他們幾人磕磕絆絆,總算跑下吊橋,他們剛剛踏上實地,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背后忽然傳來水聲。 羲九歌回頭,看到僅有一條河寬的弱水竟然自動漲潮,越漲越高,最后變成一堵三丈高的水墻,以黑云摧城之勢向他們壓來。 羲九歌明白了,今夜頻頻出意外,并非他們運勢不好,而是這幅畫的主人在和他們斗法。無雨無風,平原上竟然憑空出現(xiàn)洪水,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三丈高的洪水矗立在面前,威壓感驚人,那是自然之威,天道之力,即便神仙站在洪浪前,依然渺小如螻蟻。柯屹察覺到不尋常的氣息,霍得瞪大眼睛:“不好,這是弱水,快跑!” 弱水在三界人人避之不及,和太陽神火一樣,弱水一旦沾上就無法自救,只能眼睜睜等待被溺死。若他們被這陣洪水追上,恐怕今夜就要交代在此了。 柯屹胸前綁著女兒,另一只手扶著圣使,跌跌撞撞往前跑。羲九歌也費力撐起黎寒光,往前飛去。 她知道這是石畫主人在搞鬼,可是他們在對方的畫中,天然吃虧。對方相當于這方世界的造物主,只要他在平原上畫出大洪水,無論合理不合理,對畫里面的人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羲九歌沒法和掌握世界法則的人硬杠,只能暫時避開。 洪水綴在他們身后,滔滔滾來。羲九歌飛行術出眾,但黎寒光畢竟是個男子,她連扶著他都吃力,飛起來更是搖搖晃晃。 黎寒光感覺又一陣劇痛襲來,他的肺腑仿佛要穿孔一樣,痛得渾身都在戰(zhàn)栗。黎寒光吐出來一口鮮紅的血,他冷漠擦去唇角血絲,心中十分痛恨。 偏偏是這個時候常雎受傷,黎寒光不想耽誤羲九歌,對她說:“我沒事,你先走?!?/br> 羲九歌看著黎寒光大口大口往外吐血,而且都是鮮紅的內臟血,心里驚怕不已:“你到底怎么了?” “沒事,以前的一些老毛病。你留在這里我們誰都走不了,我有辦法面對弱水,你先離開。” 另外一邊,柯屹體力也到了極限,無法再扶著一個人跑了。羲九歌回頭看著后方的大洪水,一瞬間明白了畫卷主人的意圖。 洪水的速度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如果沒有累贅,自己可以輕松逃離,但如果帶著一個人,遲早會被洪水追上。 那個人自認是這個世界的“天道”,有權力決定任何人的命運。他就是想逼他們選擇,是拋下同伴自己活,還是對受傷的同伴不離不棄,然后兩人一起死。 柯屹實在跑不動了,氣喘吁吁問:“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要怎么辦?” 羲九歌明白,柯屹想問的是這樣下去誰都跑不了,要不要先保自己? 黎寒光手指是冰涼的,他握住羲九歌的手,一把將她推開,冷冷斥道:“不要優(yōu)柔寡斷,走!” 羲九歌第一次被人推開,心里也來了火,她上前一把拽住黎寒光,質問道:“你說誰優(yōu)柔寡斷?” 圣使已經進氣多出氣少,柯屹扶著他踉蹌了幾步,實在沒力氣了。他感覺到后面冰涼沉重的威壓,回頭,看到洪水已逼近眼前。 洪水墻滾滾逼近,黑沉沉的水壓宛如天威從上壓下。 原來,至陰至柔的水,發(fā)威時比深淵還可怕。更駭人的是,那對年輕男女不知道為什么落在他后面,柯屹吃驚地看著那兩人拉拉扯扯,生死關頭,他們竟然還在吵架? 他們兩人站在滔天洪水前,渺小的宛如灰塵,柯屹都來不及提醒他們,水浪卷下,他們兩人被一起吞沒。 柯屹震驚又絕望地看著這一幕,那一瞬間,疲憊突然離他而去。他手掌撫上女兒的背,他早就活累了,死就死吧,可惜,死前卻沒給女兒取名字。 她還這么小,若沒有名字,去黃泉可否找得到回家的路? 柯屹平靜地看著水浪洶涌,他正要閉上眼睛,忽然,一陣金光從洪水下方透出,光芒只有豆粒大小,卻霎間照亮了深淵。 柯屹驚訝地瞪大眼睛,看到遮天蔽日的水墻下,一位少女單手撐住巨浪,手心散發(fā)著淺淺金輝。剛才柯屹看到的亮光,就是這里發(fā)出的。 羲九歌今夜受了一肚子氣,剛才黎寒光竟然還敢罵她優(yōu)柔寡斷。她忍無可忍,太陽神火順著她的經脈奔騰,整個平原上的火靈氣都暴動起來,隔著很遠就能感覺到她心情不好。 她冷冷看著頭頂駭浪,咬牙切齒道:“欺人太甚。聽聞弱水沾之則死,巧了,太陽神火也是。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一個更厲害?!?/br> 作者有話說: 羲九歌:都告訴你們了,不要惹女人生氣。 今天的黎寒光是殘血美人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