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玄只好道謝，“謝謝了啊。”

    “客氣?！?/br>
    —

    晚上十一點半，街邊的店鋪都關(guān)門了，淡黃色的路燈下偶爾幾道人影經(jīng)過，大多數(shù)都是情侶。

    周銘雙手插兜，安靜地站在公交站旁，視線透過路邊的一塊凹凸鏡，看著身后不遠處停著的一輛白色轎車。

    “本以為像她那樣的大小姐，應該忘得很快，但沒想到她還在等你......不過一般堅強的人，性格都很倔......”

    他不該提前來見她。

    心臟彷佛被一只手捏住，慕然一縮，鴨舌帽底下的黑色眸子，被夜色侵染后，深邃得發(fā)紅。

    很快，網(wǎng)約車停在了跟前。

    周銘拉開門，坐進了副駕駛。

    沿途的光影，快速地從后視鏡內(nèi)略過。

    白色的車倆，幾次消失又幾次出現(xiàn)在了視線內(nèi)，周銘心口揪得發(fā)疼，再一次看到那抹白色影子時，終于沒有忍住，對旁邊的師傅開了口，“前面靠邊，停。”

    神經(jīng)過于緊繃，下車時，周銘的腳有些僵硬，走得并不快。

    直到跟在他身后的白色車倆，停在了他剛才下車的位置，腳步聲慢慢地靠近，周銘才提起了速度，走向了昏暗的街口。

    沿途一排卷閘門緊閉，兩道人影一前一后，夜里有風，身旁的樹葉簌簌直響，腳步聲落在夜色里，并沒有太大的動靜。

    到了下一個路口，周銘腳步突然一轉(zhuǎn)，身影消失在了轉(zhuǎn)角處。

    肖妍，回去吧......

    他還活著，是他，她沒有認錯。

    片刻后，腳步聲還是出現(xiàn)了，空曠的地面上也被頭頂?shù)穆窡?，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光影。

    沒看到人，如他所想的那樣，腳步聲變得凌亂，匆匆地響了一陣后，突然安靜了下來。

    隨后一道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和嗚咽，“你在對不對......”

    肖妍站在那，看著空無一人的巷子，沒再動。

    她也不想這樣，可她控制不住。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和可能，她也想過來賭一把。

    知道他的身份特殊，她不該來打擾他，可她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一個死去了愛人的單親mama。

    她的脆弱，實際不堪一擊。

    她知道，今夜過后，無論那個人是不是他，對于她來說，她的日子都將不會再平靜。

    她跟來，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可以繼續(xù)支撐她走下去的動力。

    半晌過去，回答她的，只有耳邊的風聲。

    即便可能性越來越小，肖妍還是沒動，更像是在同自己較勁。

    漫長的沉默，就如同一把鈍刀子，慢慢地剖了他的皮rou，再到肺腑，疼痛，一點一點地加深，蔓延......

    無聲的僵持后，周銘終究還是挪動了一下腳步，白色邊框的板鞋，輕輕地碰到了跟前的鋁制廣告牌。

    動靜聲從身后傳來，輕得彷佛只是一種錯覺。

    肖妍身體一僵，頓了好幾秒，才緩緩地回過頭。

    角落里一抹黑色的光影，似是被夜風吹動，隨著兩排樹木投下的光影，晃動了一下。

    遲鈍的思緒還來不及反應，如雨珠的眼淚先從眼眶內(nèi)，猛地溢了出來，哽塞聲從喉嚨里發(fā)出的一瞬，肖妍緊緊地咬住了牙關(guān)。

    【黑暗總會消退，黎明終將降臨?！窟@是那天她在他的‘葬禮’上，聽到的追悼詞。

    可所謂的黎明，不過是生命的終結(jié)。

    那天她問黃警官，“他真的死了嗎?！?/br>
    黃警官回答：“嗯，犧牲了?！?/br>
    她又問，“他說了什么嗎。”

    黃警官說，“說了，他想讓你好好活下去?！?/br>
    現(xiàn)在，她也一樣，只想讓他好好活下去。

    活著就好。

    鄭峰。

    中間相隔不過兩三米，肖妍她終究沒上前，也沒再說一句話。

    良久的沉默之后，肖妍艱難地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地退出了巷口，風將她的長發(fā)，凌亂地絞在了一起，好幾縷濕漉漉地黏在臉上。

    肖妍如同一個木偶一樣，木訥地走到了自己的車前，掏出鑰匙，打開車門，坐在了駕駛位。

    耳邊的風聲一瞬安靜了下來，麻木的心口，似是這才慢慢地有了知覺。

    疼痛開始在四肢百骸細嚼慢咽。

    肖妍輕輕地將額頭抵在了方向盤上，終于沒有忍住，壓抑的哭聲徹底地釋放在密閉的空間內(nèi)。

    兩年以來，她第一次放肆地哭出了聲。

    —

    第二天是周六，人流量更多，小朱下午四點就爬了起來，趕到了酒吧，打算早點準備晚上的酒水。

    酒吧并不采光，即便拉開了外面的卷閘門，里面的光線依舊很暗。

    小朱已經(jīng)習慣了，沒有先開燈，走到了吧臺前，才伸手摸向墻壁上的開光。

    光線一照，吧臺后躺著的人，下意識地抬手，擋在了眼睛上，疲倦地道，“這么早?！?/br>
    突如其來的聲音，小朱嚇了一跳，驚慌地轉(zhuǎn)過身，便見身后的長椅上，正蜷縮著一人。

    小朱愣了好一陣，才認了出來，“肖，肖姐......你，你什么時候過來的?！?/br>
    肖妍昨晚沒回去，后半夜過來的。

    在椅子上將就躺了一個晚上，早上才睡著，現(xiàn)在起來，眼皮有些重，身上的衣服也褶皺成了一團，蓬頭垢面的模樣，也難怪小朱一眼沒將她認出來。

    肖妍好像還沒睡醒，沒答，從椅子上站起身，問，“幾點了?！?/br>
    小朱匆匆看了一眼手機，“五點?！闭f完，又繼續(xù)問，“肖姐怎么睡在了這兒?！?/br>
    “回去太晚，怕吵到家里人?！毙ゅ艘话呀┯驳哪槪チ司瓢傻牡叵率?。

    本來地下室，只是用來存放酒水，但考慮到酒吧的工作時間，裝修的時候，肖妍讓人單獨隔出了一間房，拿來自己用。

    里面也放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

    肖妍洗了一個澡，換了一件體恤和寬松的長褲，回到吧臺，小朱剛調(diào)好了一杯酒。

    見她來了，將酒杯推到了她跟前，“肖姐嘗嘗，看看這兩年，我有沒有進步。”

    肖妍很久都沒喝過酒了。

    鄭峰死后，她酗了兩天的酒，后來知道自己懷孕，再也沒有碰過，之后又生下盼盼，堅持喂了大半年的母乳，一直都在忌口。

    兩年，她沒沾過一滴酒。

    這幾個月回酒吧上班后，有不少人前來請她喝，她好像也沒什么興趣。

    現(xiàn)在看著小朱推過來的酒，突然想喝，接了過來。

    很久沒喝，有些嗆喉。

    小朱是按照她之前的愛好調(diào)的，度數(shù)挺高，一杯喝完，肖妍的腦子有些燒，對小朱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不錯?！?/br>
    小朱一笑，“謝謝肖姐?！?/br>
    半杯過后，小朱才小心翼翼地問她，“肖姐有問過韓哥，昨晚那人是誰嗎?！?/br>
    雖然不可能，但萬一有什么牽連......

    半杯雞尾酒下肚，肖姐的臉頰有些酡紅，干脆地回答，“周銘?！?/br>
    小朱一愣。

    “姜寒老公的表弟，姓周，周銘，幾個月前，才進pt?！毙ゅf得更加詳細。

    小朱知道她昨晚為什么歇在了這兒，本想開導她幾句，但沒想到她完全沒有避諱，似乎已經(jīng)走了出來，也沒再出聲。

    肖妍仰頭，灌了一口酒入喉，又道，“不是他，我認錯了?！?/br>
    —

    昨晚肖妍給mama發(fā)了一條不回去的信息后，便將手機關(guān)了機。

    現(xiàn)在酒精一刺激，精神好了很多，肖妍開了手機，先給mama回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肖妍mama的聲音帶著急切，立刻傳了過來，“怎么回事，酒吧這么忙嗎？怎么不多請幾個人手......”

    肖妍應付了幾句，問道，“盼盼呢。”

    肖妍mama將手機打開了免提，遞到盼盼跟前，“mama叫你呢。”

    “mama......”

    奶萌的聲音入耳，肖妍鼻子一酸，側(cè)過了頭，“盼盼乖......”

    肖妍mama不想讓她太忙，不由埋怨了一句，“孩子還小，沒安全感，昨晚一直在找mama......”

    自從盼盼出生，每天晚上都是和肖妍在睡，上次肖妍出去旅游，盼盼還哭過一個晚上。

    昨晚雖然沒哭，但醒了很多次，一睜開眼睛，就要外婆抱抱，去外面找，哄了好幾次，才到天亮。

    盼盼周歲那天，肖爸爸走之前，將她拉到了跟前，第一次同她談起了她的私事，“孩子小還好，可大了，不能沒有父親，你好好想想......”

    心口的哽塞越來越堵，肖妍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輕聲哄道，“盼盼乖，mama馬上回來。”

    —

    晚上沒再留在酒吧，等身上的酒味兒散去后，叫了代駕，回了家。

    昨晚被丟了一次，盼盼害怕今天晚上肖妍又走，洗完澡后，一直抱著她不放，死活不松手。